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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 似乎始于他的肝癌。
顧北芽從出生起就體弱多病, 母親生他的時候死于難産,于是被丢下的爸爸和他成了相依為命的親人。
顧北芽的爸爸是一家棉花廠的廠長, 于開放後響應號召辦廠, 組織村民們來他的廠裏發家致富,工廠有一段時間非常紅火, 甚至成了市裏的典型,上了報紙,顧爸爸那天非常開心,讓顧北芽坐在自己的肩上,帶着他的小朋友去看他這輩子的心血——棉花廠。
但是顧爸爸忙于工作的同時,免不了疏忽照顧他, 他理解,年紀雖小,但真的理解, 所以向來是不會哭鬧,還會在爸爸回家後給爸爸捶肩,看着爸爸才三十來歲的人,那頭上花白的頭發……
顧爸爸對他心有愧疚, 請了老家的姐姐一家住過來, 照顧他, 每個月還會給一大家子的生活費, 又給姐姐的孩子安排去自己的工廠當會計, 還給姐夫找了個體面的工作, 以為這樣便萬事大吉,哪裏知道姐姐從來都不喜歡顧北芽,老想着給顧爸爸介紹新的對象,也就是她的閨蜜,顧爸爸以沒有心思、怕小芽傷心為由拒絕多次,最後甚至發火,說不要再提。
顧爸爸的姐姐和顧爸爸鬧了矛盾,便越看那模樣過于漂亮的顧北芽越覺得厭惡,并不怎麽搭理他,常常呼朋喚友招呼人來家裏打麻将,久而久之偌大的小樓就成了茶館,一過午飯點,便陸陸續續的來人,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顧爸爸瞧見也不好說什麽,只能笑着任由他們高興。
顧北芽吸了幾年的二手煙,心肺功能不好的他在十歲那年查出肺癌,雖然發現的早,卻又似乎比一般病人更加棘手,不少醫院都說只能保守治療,顧爸爸得知消息那天,工廠還出了事故,有工人跌落進攪棉花的機器裏,死了,他身為廠長每個月拿的也是死工資,家屬找他賠錢,他根本拿不出來,拿出來工人的工資就沒了。
如此禍不單行,顧北芽不知道,只曉得自己住院的日子裏姑姑來鬧過幾次,說本來就是要死的人,還用那麽貴的藥做什麽?!
顧爸爸是個粗糙的漢子,沒讀過多少書,初中都沒有畢業就辦廠,除了憑借自己的好心得到不少人的幫忙支持外,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常年和工人們混在一起吃大鍋飯,一塊兒上工,到處跑生産,使得顧爸爸即便穿上體面的幹部服也看起來像是個農民,手掌全是老繭,一點兒也沒有廠長的樣子,也威嚴不起來,然而這回聽見姐姐這樣吼他的孩子,顧爸爸站起來就是一個巴掌打過去!
顧姐姐大約是從來沒有瞧過弟弟雄起的樣子,一時愣住,随後罵罵咧咧的走了,第二天全家都離開了這個城市,年底的時候有新會計來查賬,便查出廠子效益資金的不對來,竟是幾年裏總共少了五十多萬,而此時當地房價才一千一平,顧爸爸不敢相信,焦頭爛額,最終發現自己真的發不起工資了,只能無奈破産。
顧北芽也從醫院回到了家裏去,家裏似乎少了很多家具,大門上也畫滿了讨薪的字和感嘆號,顧北芽當時就想,他如果現在已經是個健康的大人就好了,他來工作,來養家,希望爸爸的頭發不要再白了。
可是爸爸似乎還很樂觀,他找銀行貸了款,準備重新開個廠,銀行有爸爸的老鄉,好說話,但是利息高,顧爸爸咬咬牙,決定就那麽幹,開了個玩具廠,卻又沒料到如今經濟不景氣,根本沒有人買他的東西,無數國營的廠子都倒得差不多,他一個私營企業的小老板又如何存活?
拖拉到顧北芽十八歲的時候,顧北芽每周還要去醫院透析一次,一次就要五百塊甚至更多,再加上各種吃的藥,一個月總共沒有五千都下不來,他偶爾會想着自己活着是為什麽,怎麽才能給現在每天出去幹苦力的爸爸減少負擔?
然而顧爸爸卻依舊很看得開,安于現狀的總是對顧北芽說:小芽,我覺得你現在病好像控制住了,爸爸吃飯都能多吃兩個大饅頭哈哈!
顧北芽也笑,笑得有些腼腆,心裏偶爾的陰暗都瞬間也開開心心被太陽驅散了,是個和顧爸爸一樣會因為很簡單的一件事而快樂的人。
因為來醫院的時間比在家裏都要多,所以不少也住院的人便認識顧北芽。其中有位老爺爺因為年輕的時候開飛機吸多了含有雜質的氧氣,所以肺部撕裂嚴重,老了便老是咯血,和顧北芽在多人病房裏經常此起彼伏的咳嗽,因此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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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爺說他姓易,沒有兒女,但來看他的人卻很多,基本上每天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富貴之人。易老先生說,那些都是他的兄弟姐妹的兒女,他只有一個孫子,孫子叫易同塵,但是被慣壞了,和一群常年不學無術的富二代走得很近,已經廢掉了,他那小孫子要是有顧北芽一半好就好了……
之後顧北芽見那易同塵帶着自己的朋友來看老爺爺,當真是一群細皮嫩肉的公子哥,身上穿得整潔明亮,衣料一瞧便是不同尋常人的好,有人還裝模作樣戴着墨鏡,脖子上挂着價值不菲的相機,一個個走路都帶着風一樣,眼高于頂。
這人公子哥兒們來了後便嫌棄醫院擠不出一間貴賓房給老爺爺住,有嫌棄醫院髒,不肯坐凳子,每個人都一米八、九的個子,嫌東嫌西,娘們叽叽,顧北芽瞧着就覺得可樂。
他笑,一旁本身就注意到他的幾個富二代便又多看了他幾眼,害的顧北芽總以為他們在看自己已經洗得發白的藍襯衣,于是拉着醫院的被子把自己蓋得更嚴實了些,略略敏-感的垂下眼簾,假裝睡覺。
顧北芽和那群後來經常過來看老爺爺的富二代們沒有說過一句話,但那些人後來愛戴墨鏡的卻越來越多,這點有些可惡,因為顧北芽總覺得他們老看自己,卻又沒有證據。
閑暇之時,顧北芽會偷偷聽那些大男孩兒們聊他們豐富多彩的生活,紙醉金迷的夜晚,還有很多他聽都沒有聽說過的一些游戲。
他所有的只有一個用了很多年的手機,平常用來在網上寫一些文字,幸運的是偶爾他能得到一些稿費,聊勝于無。
更多的時候,顧北芽能看見他們聽見老爺爺說起他病情的時候,那種沒見過世面的詫異,這群從未吃過苦的富二代們大言不慚,說着‘為什麽不做手術啊?為什麽不用最好的藥?’
這真是廢話,要是用得起,他能不用嗎?果然是群沒腦子的‘何不食肉糜’的富二代。
即便如此,顧北芽暫且也只是覺得他們和自己沒什麽交集,但又暗搓搓将這些人的名字拿來寫進自己的小說裏,并無惡意的想着得讓他們吃吃苦頭才可以,要吃苦頭才能有收獲,他小說裏的人們可不能像本尊一樣那麽不勞而獲,五谷不分。
他的文字如他一樣,冷靜中透着一些可愛,評論裏大都是誇獎他的,卻沒人想到後續故事走向越發奇怪,紛紛留言作者發生了什麽,要這麽報社!
原因無他,顧爸爸在工地被砸死了,維權困難,請不起律師,沒有人管他了,他整個世界都塌了,于是連醫院都住不起,回家去得過且過的憎恨所有人,心想着既然這個世界不愛他,也不愛他可憐的爸爸,那麽他又何必總是會覺得明天更好呢?
他把自己所有的情緒都發洩在了自己的那本《萬罪修仙錄》中,原本标準的龍傲天逆襲開後宮小說,瞬間就成了恐怖致郁的東西,他讓修真界靈氣越來越少,讓所有人為了飛升無所不用其極的互相殘殺吞噬別人的修為,讓主角成為衆叛親離孤身一人的魔頭,讓反派在最後一戰中殺了主角,吞掉主角那吸收了千千萬萬修士與魔修的修為,開始飛升,卻飛升失敗——畢竟他滿懷惡意的戲谑了所有書中角色,讓他們追逐的大道永遠不可能抵達,讓他自相殘殺卻又沒有明天,即便将全天下的人都殺光了,整個修真界只剩下一個人,那個人也飛升不了,永永遠遠的困在那孤獨的世界,這就是他的設定。
他要讓所有人同他一樣沒有出路!誰罵他都不好使!反正這是他的小說,他主宰不了自己的生活,失去了所有,難道連恨的資格都沒有嗎?!開什麽玩笑?!
顧北芽善良了一輩子,死前放縱了一回,也只是在自己的書裏肆意妄為,哪裏知道死後的下一秒再睜開眼,就來到了一處荒郊野嶺,面前是被燒焦的村落,他一身白衣站在焦黑的木材中間,腳邊是一個莫名眼熟的箱子。
不遠處有商人從旁路過,一邊走一邊和顧北芽打招呼,還煞有介事的感慨說:“哎呀呀,真是造孽,也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
顧北芽茫茫然的站在那裏,總覺得這一幕十分熟悉。
“咦,這位兄臺,可否聽見嬰兒的啼哭?”商人停下腳步,詢問。
顧北芽看了看腳邊的箱子,不好的預感撲面而來。
“好像是聽見了。”他心如擂鼓蹲下去,弄了半天也打開不了鎖,商人便過來幫忙,兩三下用鐵絲扭開,便能看見裏面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嬰兒。
“啊!誰人這樣狠心!竟是屠村如此,這讓這樣小的孩子日後可如何活啊?”商人難掩痛心,唉聲嘆氣唾罵賊人,進而又唾罵起這世道。
顧北芽心慌的看着周圍連骨頭都不剩的焦土,懷裏嬰兒的分量沉甸甸的,壓在他心上,讓他忍不住雙手發抖,罪惡感幾乎要将他溺斃!
于是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來養他吧……我來養。”滿懷歉意。
商人拍手,笑道:“兄臺心腸真好!我這裏也有些碎銀子,不如拿去給他買點羊奶,也算是讓我積點德,說不定那天也被某個神仙看上,去仙山求長生啦。”
顧北芽腼腆的點了點頭,道過謝後與商人分道揚镳,帶着懷裏的幼年反派去城裏找了個小院子住下,然後無意識的一擡頭,看見了自己的系統,系統的大名卻不叫‘寄生’,叫做‘愛意求存’。
藍色的面板上排頭的便是他的小反派,小反派竟是很愛他的,愛意值九十,喂奶的時候則是一百。
——真是可愛。
第一次來到這兇殘修真界的作者顧北芽天真的如是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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