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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沒有。”顧北芽偏頭, 雙手掩面, 耳朵通紅, 身形漸漸變淡, 看樣子是因為自己的失态要遁走。
魏寒空撇了撇嘴角, 說:“躲什麽躲?而且你不要口是心非, 我知道你心裏肯定在罵我, 男子漢大丈夫, 有什麽話不能直白一點?你不是說過要和我單獨談談麽?現在逃走的話,還怎麽談?”
顧北芽不為所動,但的确就這樣躲避不是他該做的,不過是被這個魏寒空擠兌幾下, 倘若這樣就能達到目的,他真是不必哭, 他該笑。
于是漂亮的鏡山門小師叔便又将雙手從臉上拿下來,眼神格外幽怨的看着對面的修士,倒不像是過來尋求合作, 懇求幫忙的,而是個讨債鬼,并且還不好意思開口的那種。
魏寒空這是第二次單獨與顧北芽相處, 第一次是在梅花林裏,顧北芽像是梅花變的妖精, 忽地落下來, 坐在枝頭, 含苞待放的一身冰霜,仙氣飄渺。第二次就是今日,也是顧北芽親自找上門來,扭扭捏捏又矜持冷淡,求人都求出一股子讓人哄的味道,這些年……看來是過得很好,沒有人欺負他。
顧北芽的模樣變化不大,依稀可以看出少年時期的秀美,但如今比年少更成熟,當然,魏寒空認為這裏的成熟大概只有外表,顧北芽身邊那麽多人愛他,他大概永遠也沒有長大,還想着很多不切實際的東西,然後一股腦的去做,總有人願意為他埋單。
“說話啊,顧小師叔什麽話都不說,我便什麽都不會知道。”魏寒空垂下眼簾,他仿佛是很不願意讓自己将視線過多的停留在顧北芽的身上,那讓他很難受,心髒有個地方好像從前有個巨大的豁口,十年來從未愈合,就那麽敞着,流淌着黃色的膿水,需要世上最好的神醫為他剜心割肉再縫合,但他又不願意,就那麽任由傷口繼續惡化,如同枯爛的右臂,是他執意留下不肯翻篇的記憶。
顧北芽聽見魏修士的語氣似乎好了不少,但只是語氣好點,就想要顧北芽感激涕零那是絕不可能的,只是能夠繼續交流了而已,可顧北芽只和熟人能聊得來,對待生人,還是這麽兇的生人,他的傲慢不太允許他谄媚,他的情況又不允許他翻臉,所以魏修士等了半天,也就等來顧北芽一句輕飄飄的:“你明明都知道。”
“我不知道,還請顧小師叔明示,找魏某有何貴幹?”
顧北芽整理了一下情緒,後知後覺的認為自己居然在這個魏寒空面前哭了真的特別丢臉,但如果解釋自己剛才沒有哭,那又很掩耳盜鈴,最好的方法就是轉移話題,便當真順着魏寒空的引導,準備與魏寒空做一個明白的了結:“我的來意,魏修士應該知道,我多說無益,倒是我有些問題想要請教魏修士。”
魏寒空手指指腹不停劃過茶杯的邊沿,淩厲的眉眼因其收斂的垂眸而不再顯得霸道且咄咄逼人,他考慮了一會兒,停下滑動茶杯邊沿的動作,聲音淡漠,提議說:“不如這樣,魏某與玉觀音互相提問,為了公平起見,都必須回答真實的答案,一旦撒謊,就有懲罰。”
顧北芽有些疑惑,有那麽一瞬間感覺這個魏寒空似乎是蓄謀已久和自己互相提問,但他沒有證據,更何況他所有的秘密在這個世界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這個輪回特別守口如瓶,所以即便是和魏寒空做這樣有些孩子氣的游戲問答,也無傷大雅。
“好。魏道友是客,可先問。”顧北芽擺出主人的架勢。
魏寒空薄唇淡淡笑了笑,忽地擡眸,凝望對面眼睫毛還濕漉漉簇在一起的漂亮男人,說:“易同塵是何人?”
顧北芽懷疑這個魏寒空是屬老鼠,嗅覺這麽靈敏,一問便問在了點子上,偏偏他還不能撒謊,當然了,顧北芽本身也不太會說謊,誠實是他爸爸教他的,哪怕最後誠實的人不會有好下場:“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可以具體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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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北芽眼裏閃過狡黠,手指卷着長發,說:“你這是第二個問題,得先回答我的,我才能回答你。”
魏寒空嘆息般點了點頭,仿佛是對顧北芽沒轍:“好,請說。”
顧北芽也單刀直入,道:“你是誰?我知道你叫魏寒空,但你明顯是從前認識我的人,你我年歲相當,但你記得我,我卻不記得你,這很不公平。”
魏寒空沉默片刻,漆黑的瞳孔裏是深淵一般的空洞,他不用這樣的眼神看顧北芽,只盯着自己的手,說:“修真界,本身便毫無公平可言。恕這道題我不能回答,你記不記得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本身我便是無足輕重的人,對你而言……”
顧北芽明白了,應當的确是魏九郎的遠房親戚或者望虛城內的魏姓家仆:“你……抱歉,冒昧的問一句,魏道友,你認識九郎嗎?當年望虛城的少城主,或許你認識魏城主,你是他們的家仆?還是遠房親戚?”
魏寒空咧嘴笑了笑,自嘲道:“嗯,家仆。”
“哦……那真是……很抱歉,我從前眼睛看不見,不記得你的模樣。”
魏寒空忍了忍,說:“你怕是連少城主的模樣都不記得,只記得那個姓蕭的吧?”
顧北芽慚愧道:“怎麽又說起蕭萬降?我們既然認識,前些日子你對我無禮,應當也是因為少城主吧?因為魏家無一活着的人,我和九郎那麽要好,卻沒能救得了九郎……你讨厭我也是應該的。”
魏寒空沒有說話了,只是眼神略微哀傷的看着顧北芽。
“可過去的事情已然過去,你如今出息了,我想九郎在天之靈應當也會為你高興。”
“嗯,他應該是會高興吧,可過去的事情,永遠不會過去,我來此便是來報仇,完成他心願的。”
顧北芽一愣,說:“報仇?望虛城并非誰人可以毀掉的。”雖然這個劇情是他設置的,但他當初可沒有想過自己寫的故事居然成真了!
“你這麽緊張做什麽?”魏寒空探究的看着顧北芽,“難道你是罪魁禍首?”
——他還真是!
“我……不知道。”顧北芽模糊的說,“當年的事情,沒有準确的定性,若你非要找一個罪魁禍首,那罪魁禍首也應當是那個想要打開魔界通道的魔修,可那魔修死了,魏道友還能找誰呢?”
“那以顧小師叔的觀點,那望虛城上上下下那麽多的人,那麽多的命,都白死了?!”魏寒空語氣登時含着洶湧的冷意,甚至是殺意。
顧北芽搖頭,說:“自然也不能白死,可活着的人也要好好活着。”
“所以你就好好的活着了。”
“你埋怨我?”
魏寒空僵硬的搖頭,否認說:“我沒有,好,上面的問題到此結束,又該我問你了。”
顧北芽也不願意再繼續那麽沉重的話題,他感覺自己好像說什麽魏寒空都不會滿意,為避免再度惹惱這個陰晴不定的厲害修士,再加上這人和九郎有舊,顧北芽便多了幾分耐心,看這人也不會特別讨厭:“嗯,請問吧。”
魏寒空略微思索了一下,說:“顧觀音,你還記得你答應過魏遺什麽嗎?”
“魏遺?那是誰?”顧北芽不記得。
魏寒空臉色當即差點兒沒被自己口水嗆死,不敢置信的笑得很難看的說:“魏九郎的本名叫魏遺,你忘了?”
顧北芽抿了抿唇,說:“沒忘,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
魏寒空一看這人表情就知道鐵定是忘光了!
可他又不能把顧北芽怎麽樣,除了必須保持微笑,還不能太大聲的吼他,不能表情太兇,更不能說些稍微表達憤怒情緒的詞語,以免把人又弄哭了,真是……豈有此理!
魏寒空一口将杯中的茶飲盡,感覺自己不是來報仇的,顧北芽倒是來讨債的!
顧·讨債·北芽不知道魏寒空這一臉便秘的表情是什麽意思,也不感興趣,只認真回答之前的問題說:“我答應九郎的事情很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魏寒空這會子像是又平靜了下來,表情恢複了面癱,笑意、調侃、不悅、殺意都不存在,好像顧北芽于他而言也只是他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你先說說你都記得的。”
“那要說到猴年馬月去?”
“我很有時間,兩天。”兩天後才會開始和那宮思欲開始比武。
顧北芽被這‘兩天’要挾着,老老實實的想了想,卻也什麽都記不起來,他只記得魏九郎總是來和自己說些日常生活裏遇到的有趣的事情,什麽都說,是個小話痨,因為他當時看不見,也不記得自己的來歷,向往外面的世界,所以不管九郎說什麽,他都喜歡聽,這點現在居然都沒有變——他特別喜歡看星羅齋的修真八卦信箋,每月一塊兒中品靈石能夠看上中下三份呢,就像是現代的報紙,一月三期。
“哦,好像記得……答應眼睛好了以後就跟他學習法訣。”
“嗯,還有呢?”
“答應跟他一起逃課。”
“繼續。”
“答應……一起守着望虛城,他當城主,我做城主的摯友,日後娶城主夫人都不能坐在他身邊,要我坐他身邊。”顧北芽說道這裏,卻是真切的懷念起那樣一個真摯的少年,他們之間單純的友誼沒有參雜任何利益,只是單純的互相幫忙,互相安慰,互相打算照顧彼此到死亡的盡頭,因為當年九郎認為自己不堪大用,可能壽命也比顧北芽長不到哪裏去,頂多顧北芽先死,随後他就跟上去。
“是了,原來你記得這個。”
顧北芽眨了眨眼睛,說:“記得又如何?”
“修真之人,說話都是要算數的,天道為證,你又自說自己從不說虛言,那麽,現在我來代替他找你兌現承諾,你兌現否?”魏寒空一邊說着,一邊站起來走到顧北芽的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顧北芽,火盆在他的身後,将他的影子投影的足夠龐大,緩慢籠罩顧北芽的身體,逼顧北芽仰視他,仰望他,甚至是怕他。
顧北芽的确是忌憚魏寒空的,哪怕這個人是曾經九郎的家仆,卻不是他的家仆,九郎有這麽一個忠心耿耿的家仆作為朋友,他很為九郎欣慰,可作為現在家仆制裁的對象,顧北芽就不那麽開心了。
是的,制裁。
顧北芽想自己現在就是被魏寒空以沒能保護九郎的恨制裁着,不然他們之間也不會發生那麽多的糾葛。
可是:“不能兌現。”
顧北芽疑惑的說:“承諾哪裏是能讓人代替的?這是對承諾本身的不尊重。”
“呵,顧小師叔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要賴賬罷了。”
“我不是。”
“你就有。”魏寒空眼神冷漠。
顧北芽皺眉,感覺魏寒空似乎湊得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神也特別讓他不悅,當即便伸手抵在魏寒空的肩頭,說:“魏修士,我很欣賞你,但你不是九郎,你不能代表他,如果他現在站在我的面前,告訴我,由你來代替他和我完成所有的承諾,那我就直接兌現,絕無反悔!”有本事就把九郎找回來吧,找的回來算我輸。
“人找不回來,留音牌倒是有,這算嗎?”
“留音牌?”顧北芽總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什麽圈套,一步一步的,自投羅網,“我先聽聽再說。”
所謂留音牌,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将聲音存下來的小牌子,以玉牌為最好,木牌次之。
“聽可以,但我怕是給你聽了,顧小師叔還是不認賬可怎麽辦?”
顧北芽真的很不能理解魏寒空這種不信任的眼神,雖然他的确有想要逃單的想法,可他又沒有做出什麽對不起魏寒空的事情,他在這個輪回,只騙過蕭萬降,他當時真心待九郎,只是世事變遷,今時不同往日,要他和一個陌生人去兌現和九郎的承諾,這豈不荒謬?
“給不給我聽在你。”顧北芽頓時也氣得不行,端着身份,語氣不好地道。
魏寒空這時默默從懷裏掏出一塊木牌來,從顧北芽看不見的角度,木牌上的刻印瞬間涼了一下,以極短的速度竄入了一縷神識,等木牌落入顧北芽的手心,屬于少年魏九郎的聲音便恍若隔世出現在這樣詭異的空間裏:
‘寒空,若我死了,我的所有東西就都送給你,所有,包括替我照顧小芽,雖然他好像并不需要你我……’
顧北芽聽出這是少年九郎的聲音,的的确确是他。
可這是什麽時候說的?
聽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是在望虛城下面嗎?當時那麽混亂,九郎又身受重傷,手臂壞死……渾身經脈寸斷,靈根被毀,根本掏不出來,是在快死的時候留下這句話,連死都想着要照顧自己嗎?
魏寒空一眼不錯的看着顧北芽的臉,這是一張足以迷惑衆生的容顏,不屬于人間,不該被太多人看見……從前魏寒空如此認為,現在也是這樣覺得。
尤其是顧北芽恍然無措,愧疚又難過的時候,眼裏有着朦胧的霧色,讓人迷失……
“他……好像是這麽說了,把我像遺産一樣給你繼承了。”顧北芽難得調笑了一句。
魏寒空點頭:“嗯,不過我瞧顧小師叔看起來不像是需要我照顧的樣子……所以就直接完成承諾吧。”
顧北芽的難過只持續了數秒,聽魏寒空說了這麽一句後瞬間回到正事裏,雖然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卻一副不好意思的淡淡羞澀表情,乖巧道:“誰說我不需要了?現在正是需要魏修士的時候。兩日後就需要你照顧了,你會替我殺了宮思欲,對不對?”
“魏修士定是不會不答應的,不然也不會雖然讨厭我,卻還是幫我,關鍵時刻,我相信魏修士一定會做到最好,那我就先在這裏謝謝魏修士了。”
“至于承諾,我自然也會兌現,但承諾都是有條件的,魏修士先重新創建一座城,取名望虛,城中繁華不盡,各路修士來往如雲,商貿自由,百姓安居樂業,此望虛城的名聲不能比從前的望虛城差,甚至要更好!要做五大洲名聲最響亮有着最強修士與最好資源的城,你,做不做得到?”
魏寒空看着顧北芽,忽地笑了笑,既寵溺又含着一絲難過說:“你對我期望真高,你知道五大洲有多少城池,知道整個修真界資源分配有多緊張?知道要做全修真界第一強的城池要多少人力物力財力?你認為,我做不做得到呢?”
顧北芽當然很清楚自己的條件非常苛刻,但就是這樣,他才可以不用兌現承諾,他是不可能一輩子平淡無奇的與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魏寒空守着一座城,相伴到老。
他有他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他還要和主角綁定,他要離開這個修真界,然後回到真正屬于自己的世界去,那個世界有他真正的爸爸,那個愛他為他付出一切的人,哪怕是一座墓碑,他也應當回去守着,直到自己也成為一堆骨灰,埋在爸爸的旁邊,下輩子還做家人。
于是顧北芽這次,悄悄地撒謊了,他微笑說:“我認為你可以。”
魏寒空搖了搖頭,失望冷聲說:“你撒謊,你就是認為我不可以,所以才會提這些要求。我不是魏九郎,不會随随便便被你誇幾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不過你越是覺得我不可以,我便越應該做給你看。”
顧北芽不置可否,卷長的睫毛随着眼睑顫了顫,聲音冷淡又有些令人缱绻的溫和,說:“我拭目以待。”
“很好,那現在,該懲罰你什麽呢?”
“嗯??”顧北芽颦眉。
“撒謊是有懲罰的,顧小師叔莫非要賴賬?”魏寒空修長的手先捏着顧北芽的下巴,拇指指腹緩緩擦過顧北芽豐軟的下唇,但又在顧北芽惱怒躲避之前先一步松開,改為輕輕捏住顧北芽那極具肉感、卻線條優美的大腿,然而也只是掌控了一瞬間,便迅速松開,完全不給顧北芽感覺他像個不入流的登徒子的機會。
魏寒空仿佛只是好奇,也不認為自己提出的要求過分,不認為自己的要求就和對別人說‘讓我看看你果體’一樣,不帶□□,沒有羞辱,沒有獵奇之心,像是只是為了懲罰本身而提出的懲罰:“懲罰不會很過分,把尾巴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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