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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芽。”坐在最中間的顧淩霄緩緩睜開眼, 濃密的睫毛下攏着一片青灰色的陰影,他伸手向他的孩子, 說, “小芽,過來。”

顧北芽無法得知自己再度見到爹爹時, 那種一閃而過的怒意與難過為何那樣濃烈,興許時因為他在不久前剛剛從老祖哪裏得知自己根本不是爹爹的孩子, 又或許時因為他喜歡的爹爹原來并非毫無保留的愛他,只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一份三世情緣。

顧北芽唇瓣微微張合了一下,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也沒有放開身邊魏寒空的手, 他捏着魏修士的手指頭, 将脫未脫,聲音裏是深刻的懷念, 從那輕微滾動的喉結裏發出:“爹爹, 恭喜爹爹突破成功。”

仿佛只是一次閉眼而已, 對時間沒有概念的顧宗主感受到小芽對他的生分,沒有強求什麽, 左手邊的記憶卻嘆了口氣,首先站起來,朝着洞內的深處走去,漸漸被黑暗吞噬, 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欲望化身則深深看了一眼顧北芽, 也離開了此地, 仿佛是為了給顧北芽與顧淩霄一點私人空間。

最終是顧宗主右手邊坐姿略微霸道的恐懼化身,此人眸中冷冽,掃過顧北芽的時候,仿若帶着冷風,也不知道和本體傳音入密了什麽話,惹來本體的一記警告的眼神,恐懼咧唇一笑,幹脆對顧北芽說:“小芽,之前鏡山門震蕩,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北芽腦袋痛了一下,好像有點想不起來,但随即又說:“是赤月門的長老帶頭鬧事,好在事情處理幹淨了,寒空幫了很大的忙。”

顧北芽說起魏寒空的時候,眼睛便順其自然的望向他,他身邊的魏修士英姿勃發,俊美非常,氣質卓越,端的是一副未來大能長成前的模樣。

這也算是引薦了,魏寒空立即拱手一拜,說:“見過顧宗主。”

“是了爹爹,你猜寒空是誰?”顧北芽笑了笑。

顧宗主眸色淡淡的,沒有說話,右手邊的恐懼眼睛眯了眯道:“魏遺?”

“正是。”魏寒空又是一個鞠躬,可謂是畢恭畢敬,禮數周到,但卻并沒有聽見什麽意料中的寒暄。

“好,魏小友不如先行讓鏡山門招待,本宗主與我兒有些體己話要說。”恐懼繼續道。

魏寒空看向一旁的顧北芽,兩人正好對上視線,一個冷冷淡淡,一個帶着一點莫名的懇求。

“我與小芽已有婚約,算不得外人,父親随意和他說便是,我就在這裏,裝作聽不到。”

顧北芽大抵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求救信號被人家解讀出來,還意外魏寒空的強硬與執着,但又因為魏寒空的話的确放松了許多,松開魏寒空的手,走過去跪坐在爹爹面前,看了一眼恐懼,又看了看正主,拉起正主的手,放在臉頰上蹭了蹭,說:“爹爹……”

這動作無異于撒嬌了。

恐懼‘切’了一聲,如煙一般化去,但魏寒空看了一眼坐在蒲團上的顧宗主,又将視線凝重的看着山洞深處,知道那三屍并未消失,也沒有回到顧宗主的身體裏,他們無時無刻的不注視着洞內的顧北芽,像是空氣,無孔不入……

而現在的小芽應當是不記得自己的來歷了。

像是上輩子忘喝的孟婆湯終于補上了,但潛意識,像是小貓一樣靈敏,依舊是誰也不信,連他最愛的顧宗主,也害怕忌諱着,卻又不知道在忌諱什麽。

真是可憐。

說不打攪他們父子的魏寒空當真站在一旁,雙手抱臂靠在石壁上,看顧北芽和顧淩霄父子相認,或許說,他們兩個應該算不得父子,魏寒空心想,即便顧北芽沒有和他詳細說,他也能察覺到顧北芽的故事裏少了一些細節,再加上顧淩霄那傳說中的夫人始終無名無姓,也未曾看見他們父子兩個吊唁過哪個人,所以大抵這兩人是沒有關系的,若是有,也只有養育之恩。

而顧北芽待這位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爹爹,真情流露得叫人無法不動容,魏寒空僅僅只是看着,都覺着小芽是很想要抱着他的爹爹哭一場的,說這些年他過的不好,身體不舒服,哪哪兒都不舒服,再撒嬌說說不想要龍體的事情,打滾賣癡一番,好讓他爹爹知道他難受。

但顧北芽總是和他想的不一樣,他的小芽只是依戀的蹭着顧宗主的手,然後擁抱過去,像是什麽小動物一樣挂在顧宗主身上,什麽都沒有說,反而問他的爹爹的修行有沒有遇見什麽困難。

魏寒空忽地就想起自己的二哥來。

他二哥曾和他簡單的談論過顧北芽這個人,說顧北芽早熟,心思深沉,如今看來,雖是不假,但也不完整,顧北芽分明只是什麽都愛藏着掖着罷了,什麽都自己消化,裝作自己狠厲害的樣子,讓所有人都不敢欺負他。

并不曉得自己未婚夫在想什麽的顧北芽鼻尖酸酸的,和爹爹擁抱了好一會兒,才好像汲取到了足夠的力量,有力氣問爹爹:“我瞧老祖的三屍都是形态不一的,怎生爹得的長得一模一樣呢?”

顧宗主自始至終都只是看着顧北芽,沒有關注旁人,他眼裏沒有顧北芽想要探究到的情愛,清明如許,端正光明:“不知,人各不同。”

“那與爹爹的修行有礙與否?”

“無礙的,只是他們無法收放自如,所以我想着就讓他們在這裏打坐修行,其他地方禁止前去。”

顧北芽總覺得爹爹的三屍不該是這副德行,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其實也不必禁足,我聽老祖說,三屍乃記憶、欲望與恐懼的化身,因為這三樣東西最是動搖道心,所以當三屍分別悟道,對日後合體期的突破比較有用。”

顧北芽談起修為來,頭頭是道,他感覺自己是過分執着修為的人,不然為什麽好像對所有的功法秘籍還有各種門派都了如指掌,還有小時候他似乎做過和人雙-修獲得人家修為的事情,簡直和魔修沒有兩樣啊!

顧北芽不堪回首過去,結果旁邊還戳着個為了修為答應和人家結為道侶的魏寒空。

顧北芽這下子真是覺得自己大概在很多人眼裏都是個為了修為不擇手段的家夥。

他該羞得鑽進地縫裏,為了自己的名聲,在醒悟過來後改邪歸正,另想法子修煉,可要他放棄和人雙修獲得修為這種便宜的事情,他又做不到了。

他想要強大。

最好是能夠飛升。

他能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瘋狂的,急切的,想要飛升。

越快越好。

顧北芽內心的矛盾無人可說,他不願意與爹爹說,怕爹爹認為他過得不好,然後操心自己,他是最讨厭自己的無能連累爹爹的,可爹爹本身對他的愛就不純粹,不然為什麽老祖會要他考慮考慮?

就讓爹爹操心好了,這是對他欺騙自己的懲罰!讓他為了我毀掉自己。

不,我怎能那樣想?

顧北芽真的,有點讨厭自己。

他認為自己是個不孝子,倘若是真的愛爹爹,該完成爹爹的心願,幹脆和爹爹在一起得了,反正也沒有什麽關系,修真界從小養媳婦兒的事情又不少見,大家都這麽做,從小保護自己的情緣,沒什麽不對啊。

但他就是很痛苦,他讨厭不純粹的好,要麽一開始就告訴他,要麽永遠做他的爹爹,瞞一輩子!

按理說好不容易出關的顧宗主應該和他的小芽徹夜長談一晚上,他們應該像小時候那樣,一塊兒入睡,一塊兒起來,一起吃早點,一起看月光,他們黏在一起,就如同從我給分開那樣。

但這回,顧北芽和爹爹說了說話,講了講近期鏡山門的發展後便被爹爹以要去處理鏡山門事物等理由打發了回去。

被打發走的顧北芽站在山洞外面的時候,還有點奇怪,可這樣的距離,仿佛才是正常父子該有的距離,是他渴望的又隐隐失落的距離。

失落什麽呢?

失落爹爹好像并不像老祖所說的那樣對自己懷有那種感情?

還是說自己說要與魏寒空結為道侶,也沒有強烈反對,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魏寒空,說他還算過得去就沒有別的話了?

“小芽。”忽地,他的未婚夫走到他身邊,單手敲了敲他的額頭。

顧北芽回神過來,沒有生氣,也沒有和這人拌嘴的心情,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點乖乖傻傻的樣子。

魏寒空歪了歪腦袋,長發落在肩頭,說:“走吧,再大的事情,如今也不算大了,你腦袋裏不必裝那麽多東西,小心掉頭發。”

顧北芽垂下眼簾,頭頂的百靈鳥正要飛去他的背上,融入他的骨肉裏,為他生出一雙結拜的翅膀,作為飛行工具。

但百靈鳥卻被魏寒空伸手捉住,吓得叽叽直叫,但他的主人可沒空救它,正聽得魏修士聲音溫和道:“此時回去有什麽意思?同我去山下。”

“下山做什麽?”顧北芽不想去,眼巴巴的看着未婚夫。

魏修士捏了捏顧北芽的臉頰:“給你買糖葫蘆。”

“我又不是小孩子。”顧北芽微微皺眉,模樣很是傲慢。

魏修士卻反過身,強行将他的小芽背起來,微微屈膝,一躍千米,在萬丈星河中,回頭對将下巴放在自己肩頭的小芽說:“我瞧你就是想做個小孩子,顧淩霄那裏放縱不起來,我這裏可以。”

“你到底在說什麽啊?”顧北芽莫名有些面紅耳赤,環着魏寒空肩頸的雙臂都緊了一點,“莫名其妙。”

魏修士也面頰發燙,說:“我說,你小子戀父情結嚴重,我可以私底下當你爹。”

“滾。”

魏修士笑:“哦。”

另一頭,再度陷入寂靜中的垂青洞內,顧淩霄的三屍逐漸凝聚,他們浮在空中,圍繞着坐在蒲團上的本體一人一語……

記憶:“為何不說些什麽?他想要你說些什麽的。你是他最依賴的爹爹啊。他需要你。”

欲望:“你該告訴他真相,親口告訴他,他嫁的人該是你。”

恐懼:“不對,你永遠不可能真正擁有他!殺了他!殺了他!”

本體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并不受任何分神影響的樣子,片刻後靜心咒背完,便徑直出了洞府,将三個極端的分神關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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