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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劉在陪護床上打起了頗有節奏的小呼嚕,邊澤明不想吵醒他又被他吵得難受,手機放了靜音躺在床上翻書,不過是看了沒十頁書的功夫,老劉的手機就瘋狂的唱起了當年紅遍大江南北有快十年了的《最炫民族風》,這麽突如其來的音樂,可把邊澤明吓了一跳,差點連書都扔了。
老劉也被自己手機鈴聲吵醒的,迷迷瞪瞪的接起電話,說了沒兩句,人立刻就像打了雞血似的精神了,趕緊下床把手機遞給了邊澤明,說:“快快快,是小少爺的電話。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咋不接電話?害得小少爺把我數落一頓。”
邊澤明接過老劉那部國産老年機,一邊從病號服口袋裏掏自己的,那位暴躁的小少爺的聲音已經從聽筒裏傳出來了:“邊澤明,你死哪兒去了?你為什麽不接電話?”邊澤明按亮了屏幕一看,好家夥,五、六個未接來電,都是他的小少爺打來的。
“我手機開靜音了。”他心虛的解釋着,“怎麽了?”
龔旭嗆聲道:“怎麽了?你還好意思問我呢?你看看卓沐陽的定位你就知道怎麽了。”
邊澤明調出程序,發現關聯的小紅點離自己特別近,他一慌,還以為卓沐陽找上門來了。“什,什麽情況?”說話都不由自主的磕巴起來。
“沒什麽情況,我打這個電話就是讓你好好在屋裏呆着,別瞎溜達。”龔旭似乎并不打算解釋。
“嗯……”邊澤明是存有疑惑的,但龔旭說得話他又不能不聽,那句話怎麽說來着?叫“又乖又慫”。聽老劉說,龔旭這段時間在別墅那邊和“嗷嗷”玩瘋了,所以他都不怎麽來醫院看他,電話也少,于是又見縫插針的撒了個嬌,問:“我什麽時候能出院?”
“你出院了就得來別墅住。”龔旭說,“我爸媽都喜歡‘嗷嗷’,說什麽都不讓我帶走,也讓我在那兒多住幾天。”
這消息簡直是殺手锏,邊澤明頓了頓,說:“那我還是住院吧。”沒有龔旭,他住皇廷花苑和住醫院也沒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龔旭的笑聲通過聽筒傳了過來,裏面還夾雜着狗叫,想必又是“嗷嗷”在争寵,“好了,‘嗷嗷’在鬧了,我陪它玩,你自己好好住院。”說完便毫不留情的把電話挂了。邊澤明懷疑自己在龔旭心中到底排在第幾位,可轉念一想,這人還是關心他的,這個電話足以證明這一點,于是又喜不自勝了,他平靜的心湖被一顆小石子驚出了漣漪,便控制不住內心的雀躍了,他手裏捧着的那本書上的文字都冒起了甜蜜的泡泡,歡心着、跳躍着,從紙面上跳将出來,邊澤明也跟着躺不住了,走到窗前去看外面的綠樹和藍天上的白雲,嘴角彎彎的,心情大好。他把手插進口袋裏便觸摸到了那個U盤,心裏突然冒出個念頭就再也壓不下去了,于是轉頭對老劉說:“劉叔,你去金店幫我買個金鏈子呗。”他已經等不到出院了。
老劉愣住了,顯然沒有領悟這前言和後語的含義,于是問:“買那個幹什麽?你們這些小孩子啊,總願意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邊澤明過去抱住老劉的胳膊,說:“去吧,求您,別買太粗的,三、五克的就行,等我出院給你錢。”
“行吧行吧。”老劉認命的說着,拿着電話就出了門,臨走前還囑咐他:“你別出去瞎逛。”
邊澤明比了個OK的手勢,沖老劉一笑。
老劉前腳剛走,管床大夫就敲門進來了,見他自己在病房,就問:“今天怎麽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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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叔出去了。大夫,怎麽了?”
大夫翻了翻手裏的筆記本,說:“啊,等會有個報告你得自己去一樓取一下,我等會下班,臨走前把你的藥下了。”
邊澤明猶豫了一下,“行吧。”又想起龔旭和老劉的囑咐,伸出只手來,說:“那麻煩您給我個口罩。”
邊澤明罩着一身寬大的病號服,腳底下踩着雙深藍色的塑料拖鞋,臉上還戴了個一次性口罩,半長的頭發也被他散了下來,從鏡子裏看去,就像剛從ICU出來的重病患。從他的樓層到一樓的報告處,必須經過急診室,急診室裏裏外外的都是病患和家屬,也沒人注意到他。
他拿着管床大夫開的單子敲開了報告處的門,裏面還有一個年輕男人在跟大夫說着什麽,邊澤明只一眼撇過去,卻被這人的長相吓到了。并不是他長得醜,而是那一張臉完全是活脫脫的卓沐陽啊,邊澤明怔在那裏,渾身的血都快被抽幹了似的,心中後悔怎麽就沒聽龔旭的話,故意用手拉了拉口罩,希望他別認出自己,好在那人問大夫的一句話拯救了他:“我哥沒事兒吧?”
邊澤明才意識到,這人不是卓沐陽,估計是他弟弟,難道卓沐陽在這兒是他病了嗎?他松了口氣,屏住呼吸認真聽大夫回答:“卓沐陽的家屬是吧,他沒什麽事兒,看片子是腦血管痙攣,估計是沒休息好造成的,讓他好好休息,吃點安神的藥。”
大夫确認了邊澤明的想法。
“那需要住院嗎?”年輕人又問。
“最好還是住院觀察一下,因為這突然間的暈眩最好檢查細了才行。”
“那行,我知道了,謝謝大夫。”那人拿着片子走了。
擦身而過的功夫,邊澤明垂下了頭,确認那人走遠,他才走過去把單子遞給大夫,“大夫,我來拿我的片子。”
大夫接過來,對着名字從自己的桌子上翻到報告,遞給他,說:“你都沒什麽事兒了,可以出院了,咱們床位也挺緊張的。”
邊澤明嘿嘿一笑,并不搭茬,心裏道:“我也想啊。”嘴上則說了句謝謝,便拿着片子走了。
他從辦公室出來,看見卓沐陽的弟弟正坐在休息區,過了一會兒,一個老人走了過來,這老人的穿着十分樸素,甚至可以說有些破爛,佝偻着脊背,乍眼看去,和卓沐陽也有幾分相似,想必是他父親。
邊澤明在角落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認真聽着他們的對話。
“爸。”年輕人喊了聲,讓老人坐在他旁邊。
“大夫怎麽說?”老人顫顫巍巍的聲音之中透露着不安,這大概唯有父母才會表現出來的擔心吧。
“大夫是說沒休息好的原因,最好住院觀察一下。”
老人嘆了口氣,說“你哥在城裏壓力太大了,住就住吧,正好咱們來了,也好照顧他。”
“爸,那你呢……哥的病不嚴重,可是你的不治不行啊。你的那個癌細胞都擴散了……你看,哥有錢了就把咱們忘了,他都多少年沒回過家了,過年過節都不知道打個電話,還從來不關心你。他大概覺得咱們就是他的累贅吧,張口閉口的就知道要錢,可咱們家那幾畝地旱成那樣,一年到頭也沒個收成,要是真有錢,誰還找他。”年輕人氣鼓鼓的控訴道。
老人嘆了口氣,這種被無奈包圍的感覺讓邊澤明都覺得他十分可憐、蒼涼而又無助。“我一把老骨頭了,早點死也早點讓你們當兒女的解脫。也不知道你哥是惹到了什麽人,怎麽往家門口潑血啊,這也太不吉利了。”
小兒子似乎對老人口口聲聲維護大兒子很是不滿,氣得臉色煞白,“爸,你就知道哥,你們生病都是我照顧的,是我一直陪着你們的……”
“那能怎麽辦啊,小雨。”老人打斷了小兒子的抱怨,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奈的哀怨,“你們兩個手心手背都是肉呀……”說着便帶了哭腔,只見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背着手走了。很快便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也無法找尋他的身影。
被稱作小雨的年輕人,将臉埋在掌心,過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起身,走了。
邊澤明铤而走險的跟了上去,決定看看卓沐陽到底怎麽了,既然龔旭不肯說,那他也只能自己去尋找答案。路過一扇玻璃門,他對着玻璃的反光審視了一下自己,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自覺應該不會被發現的。
他一直蹑手蹑腳的跟去了急診室,推開雙向門,迎面撲來的空氣中滿是那種悶得不過氣的複雜味道,裏面的人渺小得仿佛如蝼蟻,面上全都帶着愁容,醫生被忙碌的工作逼得早就沒剩下多少耐性了,巡視完一張病床,便又去另外一張病床,說話的語氣很是焦躁。
邊澤明很快便在一個靠窗的床位上看見了躺着的卓沐陽,他找了個不礙事的地方站着,就見卓沐陽很安靜的睡着,手上紮着吊針,給他陪床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妪,臉上的皺紋堆積着,是一臉的苦相。他的弟弟開了瓶礦泉水遞過去她都沒接,眼淚說流就流了出來,用粗糙的手抹了去,很快臉上就又都是淚痕,也不知道是哭自己還是哭兒子。
過了沒一會兒,卓沐陽便突然清醒,驚得邊澤明往更不起眼的地方閃了閃,生怕他看見自己。卓沐陽瘋了似的掙紮着想要坐起來,老妪見了便趕緊抱住他,細細碎碎的的關切問着:“小陽,你又怎麽了?怎麽了?又做噩夢了嗎?”想必不是第一次這樣一驚一乍的了。
就見卓沐陽大口喘着氣,嘶吼着:“他們為什麽不肯放開我?為什麽?”他張牙舞爪的想要下床,還試圖去扯掉手背上紮着的吊針,年輕人試圖去禁锢他,吊針的針管裏因為他的掙紮回了血,老頭慌慌張張的去喊了大夫,轉眼他們一家亂成一團,成功引來了別人的側目,過了一會兒,大夫來了,卓沐陽還在那兒作,他的弟弟抱住他試圖安撫,可并不見有作用。老妪哭着問大夫怎麽回事,大夫搖搖頭說:“要不帶他去看看心理醫生吧,拍片子都沒事兒,估計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這裏有問題了。”
這話被卓沐陽聽見了,終于掙脫開弟弟,大聲吵嚷道:“你說誰腦子有問題,你說誰?”他的目光淩冽極了,就像能把人穿透一樣。
邊澤明眼睜睜的看着他發瘋,誰知最後那視線竟然停在了自己身上,他的汗毛都倒豎起來,卻只能裝作不慌不忙悄悄溜走,卻如芒在背。
不會真的被看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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