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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因為卓沐陽的事情失業了。

不用等網站開口，她自己主動去找主編遞了辭職申請。小鹿還是有這個自知之明的，因為這段時間以來，不僅編輯部的人看她別扭，沒事兒總找茬不說，柯佳一個大男人還整天拿這件事酸她，就好像撿到一個什麽了不起的大便宜一樣。而小鹿又是那種自尊心比較強的女孩子，被這麽一番奚落，她已經不允許自己繼續留在這裏了。辭職申請批下來之前，她賦閑在家還沒覺得有什麽，當HR為她辦完離職手續，小鹿才趁晚上大家都下班了，去辦公室收拾東西，好在當日沒人加班，她依依不舍的摸了好半天自己奮鬥過的工位，突然被某種悵然若失的心情襲擊了一般，迅速捧着一箱子東西打車回到了出租屋。

到家了，她沒有什麽興趣去整理放在牆角的紙箱，只是坐在沙發上，呆呆的看着書櫃裏擺着那一排經她手編輯出版的書出神，她心裏有說不出的委屈，到底也不明白這段時間究竟經歷了什麽，過去一切的輝煌一下子都已經離她遠去了，她摟着抱枕哭了很久，又連着過了幾天行屍走肉一般的日子，小鹿已然沒有了精氣神，形容枯槁，她不敢上網，不敢開曾經公布在網站上的工作手機，點着電視機睡睡醒醒的，餓了吃些東西，不餓就那麽躺着發呆。

終于有一天，她接到了身在老家的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與她閑扯些家常，末了要挂電話了，才對她說：“鹿鹿啊，在外面委屈的話，就回家吧，考個公務員，穩當。”

小鹿的老家在靈泉，用她的話來說是個沒什麽生機的十八線小城市，母親那邊有個遠房親戚是做大官的，小鹿從畢業那天起，母親總說拜托人家給她找個穩當的工作，她自己一是不願意父母一把年紀還求着人家，二是她骨子裏總有一腔熱血想做自己理想中的工作，志不在仕途。縱使後來聽說親戚家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哥哥從靈泉來到張州工作了，她也從未找過他辦過任何事情，她總覺得憑借自己的能力是可以在張州立足的。

可現在，小鹿再聽完母親的這番話，心情又不一樣了，她又想哭了。她媽媽什麽都知道了，嘴上雖不說不問，可心裏還是疼她的。小鹿只好強忍住淚水，用手指壓了一下眼角，盡量用笑着的語氣對她母親說：“媽，我沒事兒。”

“哎……”母親的嘆氣哀怨而又悠遠，如一股暖意緊緊包圍着她。“打起精神來，家裏永遠是你的後盾。”

“我知道了，謝謝媽。”

挂了電話，小鹿在屋子裏走了會兒，又洩憤似的把房間整理幹淨，累到虛脫才作罷。她既然不打算回家，那就意味着還要在張州立足，編輯行業肯定是沒辦法再從事了，那不如就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作者開始吧，隔着一層網絡，不會有人知道她是誰的，畢竟身上的積蓄還能夠她在張州生活一陣子的。她這樣想着，打開了電腦。

小鹿習慣性的打開浏覽器，網頁直接轉到了上次浏覽過的網頁——微博，只見右上角的小黃簽拼命的在跳，評論、轉發和私信都多到驚人，不用想，幾天不看微博也知道全是罵她和卓沐陽的。這時候，微博主頁上一段自動播放的視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點開，放大，終于有了聲音，裏面站着的人便是卓沐陽。

這看起來是一個燈光不足的幽暗房間，卓沐陽站在一扇雕花木門的前面，他赤裸着身體，雙手揪着自己的耳朵，關鍵的部分被一只滑稽的雞遮擋着，小鹿沒記錯的話，這是《越獄兔》裏面那只被稱作柯曼尼奇的人妖雞，但這遮擋并不起什麽作用，反倒是讓觀看者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這只紅唇胡茬的雞上，他滿臉通紅，表情痛苦，那副樣子大概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似的。

卓沐陽怎麽了？錄像的人又是誰？他為什麽會淪落到這番田地？

還不等小鹿有答案，這時，一個怪異的男聲響起：“卓沐陽，你知錯了嗎？”這聲音明顯是被變聲器處理過的，仿佛如同一種詭異的審判儀式一般。

“我沒有錯。”即使被這樣羞辱，視頻中的卓沐陽依然梗着脖子反駁道。

“你說什麽？”那人陰森森的說了一句，變聲器使得音效更加驚恐了三分。

就見卓沐陽目光一滞抖了抖，就像看見了什麽不該看的，頓時三魂丢了七魄，屁滾尿流的認起了錯：“我錯了，我錯了！”然後就勢就蹲下，鏡頭也跟着向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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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哪裏肯放過他，說：“你給我站直了！”

卓沐陽過了好一會兒才跌跌撞撞的重新站起來，小鹿注意到，地上竟多了一灘微黃的液體。

“那你說說你哪裏錯了？嗯？”那人不依不饒道。

“我，我們在一起四年，我不該不信你，不該在你的車上做手腳害你，不該以為你死了就把你的作品據為己有，我不該在事情敗漏之後還想雇兇殺了他！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饒了我，別把這個發在網上，發上去我就完了……完了……”卓沐陽低吼着，一條胳膊拼命的朝站在攝像機鏡頭的方向比劃着，他的脖子扯出了道道青筋，猙獰得就像一個即将變異的怪物。他把話說完，硬是不怕髒的直接跪在了地板的水漬上，先擺出了一副求饒的姿态，似乎對方并沒有給他什麽态度，随後便把臉埋在手心嗚嗚哭了起來，而那只用來遮擋的滑稽的雞不見了，視頻也慢慢的變暗了，就此結束。這就好像一出荒誕的鬧劇，甚至還有一些微妙的藝術感，當然，得除去那只滑稽的雞。視頻的光線處理讓整個畫面都顯得異常的陰郁，卓沐陽的表現就像一個神經質的病人，還有地上那攤可疑的液體更是将劇情推上了一小波高潮……

小鹿覺得卓沐陽既可悲又可憐，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震驚于這人的手上竟然不止一條人命，可看見這樣的卓沐陽，她卻幸災樂禍起來，畢竟是卓沐陽把她害成這個樣子的，小鹿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點擊鼠标又播了一遍，直到第二遍播完，她才點開評論和轉發，發現大部分評論都跟她一樣震驚于姜旭竟然還活着，而除去激烈的讨論這事件本身和譴責卓沐陽的無良言論之外，還有人不怕事大的@了張州警方，張州警方則回複表示稱會進一步對此事進行調查。

事情好像就這樣因為一段視頻告一段落了，小鹿消化完一切沒來由的松出一口氣來，這幾日積累起來的陰霾一下子煙消雲散。

她把光标放在微博的編輯框裏，略作思索，敲出下面的字：“對不起，熟知我和我所熟知的每個人，請接受我的歉意。過去，我一門心思的想把自己手下的作者打造成為大IP，讓他名利雙收，為他炒作，買水軍，把他推向風口浪尖，迎來衆人贊譽。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卻忘了作為一個文字編輯的初心。現在，我已從網站離職，在家反省數日後決定重新開始生活。最後，我想把最大的歉意傳遞給本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姜旭先生，看完視頻得知您應該還在人世，不知道您是否願意原諒我，并接受我對您進行一定數額的經濟補償，您的作品很優秀，造成您的損失是我作為編輯的失職和失察，最後，請允許我再說一聲對不起。”

寫完這些，小鹿沒去理會将要從網絡上來臨的暴風驟雨，她只是站起身，拉開了遮了幾天光的窗簾。

窗外外面秋高氣爽，陽光正足，街邊的銀杏樹開始有變黃的跡象，路上車水馬龍。

秋天可真美。

卓沐陽是被龔旭派人送回家的。

送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戴墨鏡，根本看不清長什麽樣子，他開了一輛黑色的奧迪，卓沐陽被安排在了後座上，身上套着嶄新的運動服。他不願意回想剛才所發生的一切，荒唐得就好像一場噩夢一般，而此刻，他裹着新鮮的皮囊來試圖遮掩他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的羞辱，反觀一年前，他在修車店所經歷的一切又算是什麽？

就在一個月之前，他還以為自己走向了人生巅峰，即将擁有全世界。

而此時，卻落魄到連街邊要飯的都不如，他的父母弟弟，此刻生死未蔔，他都不知道自己用尊嚴換回來的一切值得不值得。

不過半個小時，車子就停在了他家樓下，他渾身篩糠似的，手上根本沒有任何力氣，就連車門都打不開，還是司機下車幫他開的。

“你走吧，我們少爺說送你到這裏，我不會為難你。”男人的聲音低沉沉的，沒什麽感情，卓沐陽點頭，眼見着男人駕駛汽車揚長而去。

他閉眼嘆出一口濁氣，習慣性的擡頭看了看自己房間的位置，出乎意料的是竟然亮着燈，家人都平安回來了嗎？他突然被自己心中産生的想法吓到了，怎麽都沒想到，“家人”這個字眼竟然在他二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産生了溫度。

卓沐陽拖着疲憊的身軀從電梯裏走出來，擡起胳膊按響了門鈴，來開門的是一直被他嫌棄的弟弟。

“哥，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卓沐雨一臉關切的問他道。

“你們沒事兒吧？”卓沐陽往房間裏探了探頭，并沒有看見父母的身影。

卓沐雨不解的看他，“事兒？什麽事兒？爸媽還在醫院呢，有人給咱們找了專家，還幫着聯系床位辦了住院，甚至還交了一部分住院費，哦，對了，那人說自己是龔家的，哥，你什麽時候結交到這麽好的朋友了？”

弟弟不經意的幾句話，卻像定身符似的把卓沐陽定在了門口，他目光愣怔，無法聚焦，很快，眼淚便大滴大滴的落下來，根本不受控制似的。他身上最後一點力氣被抽空，腦子裏繃緊的弦“啪”的一聲就這麽斷了，他如一灘爛泥似的堆坐在地上，不停的說着“對不起”，就像古老的複讀機一樣，只會重複這沒什麽意義的三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