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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有些降溫,足有四、五級大的北風把柳樹的枝丫吹得不停亂擺,好在正值晌午,陽光很足,愣是把早上的陰冷曬去了幾分,多少能帶給人一點暖意。可北方的天氣就這樣,一旦過了九月中旬,氣溫便開始急轉直下,就很難再有擡頭的趨勢了,偶爾有幾天高溫還能茍延殘喘,可沒幾天,便又被北風吹得沒了脾氣。這種天氣實在是讓人摸不着頭腦,穿得多了,太陽烤得人發汗,穿得少了,走到陰處,還容易被冷風吹得起一身的雞皮疙瘩。張州市公安局位于北山區,院子雖大,可辦公樓實在是有些年頭了。還是那種一條走廊兩側都是辦公室的格局,陰面一側的就常年見不着太陽,一整天都是陰冷的,在這種環境下辦公的警察,早早就開了空調禦寒,于是在公安局錄了一上午口供的龔旭,也就這樣被空調暖風正對着硬生生吹了一上午,吹得他頭昏腦漲不說,臉頰還紅撲撲的,就像打了一層桃紅色的腮紅,還是下手重了的那種,他膚色本就不黑,外加兩個紅撲撲的臉蛋,實在可愛得緊。不過這又紅又熱的,太讓人不舒服,他從那辦公室出來,不禁松出一口氣來,就用手狠揉了幾把,更給這“腮紅”加重了幾分色彩。
在後面推輪椅的邊澤明看見了,心思動了動,有種沖動促使他上去在這紅彤彤的“大蘋果”上咬上那麽兩口,無奈這是公共場所,又是公安局,過度親密實在不成體統,他強忍着,嘴角卻扯出喜不自勝的弧度來,內心歡喜極了。好在他這種得瑟的樣子龔旭是看不見的,要不然又要使用“家庭暴力”來揍他罵他了。
出了公安局的大門,被小北風一吹,龔旭鼻子癢了癢,連打了兩個噴嚏,然後便下意識的用手搓了搓胳膊,念叨着:“今天還挺冷。”目光所及之處,是停車坪上規規矩矩的警車,再遠一些是院子裏栽植的粗壯大樹,樹木已不再像夏日那般有生機了,秋天一到,葉子便開始争先恐後的随着北風擺脫樹枝的束縛,地上灑了一層黃的綠的樹葉,徒增了幾分頹敗之色。
“你冷嗎?”邊澤明推着他的輪椅從樓梯一邊的無障礙通道下去,問道。
龔旭的目光依然沒怎麽聚焦,不經意的四處看着,心思飄了很遠,邊澤明的問題也沒讓他往心裏去,只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誰知輪椅卻停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上就被披了一件衣服,衣服上帶着股熟悉的味道。這人跟他久了,渾身上下浸染得竟是與他相似的氣味了,龔旭竟沒來由的生出一種成就感來,他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後只穿一件短袖T恤的傻小子,這傻小子正在沖他笑,也不說話,徑直推起了輪椅往他們停車的方向走。
“你冷不冷?”“你是不是傻?”這兩句關心又責備的話在龔旭的喉嚨裏打了好幾個滾都沒有說出口,鼻腔裏倒是湧起了一股酸澀的滋味,還微微扯動了他堅韌的淚腺。接着他被抱到車上坐下,傻小子繞過車子上了駕駛位,他有些惱怒的把衣服團成一團塞進他懷裏,才嘟嘟囔囔的說了一句:“你別感冒了。”
“嘿……”傻小子聽見是關心的話,便開心的笑了,窸窸窣窣的把衣服穿好,發動了汽車,好在車裏不冷,甚至有些暧昧因素的參與使得溫度急劇升高,龔旭被他笑得,臉上沒消的紅似乎又加深了幾分,他尴尬的想去用手揉搓,誰知那家夥一把扯掉他的手,“吧唧”一聲親了一口,這還不算完,親了還要咬他的臉,做完壞事,都不等他發怒,便趕緊一腳油門踩出去,将車駛離了公安局的大院。
“邊澤明!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幹什麽咬我?”龔旭罵完,用手揉去了臉上的口水,摸上去,還有一道不輕不重的牙印。他開始後悔剛才還對他表現出關心了,可臉上卻更紅了,結果那傻小子只知道嘿嘿的樂,就跟撿到多大的便宜似的。
笑完了,邊澤明安撫他道:“好了,你別生氣啊。”他把心思都放在了開車上,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反省的樣子來,後面還不怕死的補充了一句:“在公安局的時候我就想親你了,你臉紅紅的,真好看。”
龔旭坐在副駕駛,十分想揍這人一頓,但出于對生命的考慮,于是又想了幾百句罵人的話組織着該用哪句比較好,可就在下一秒,眼尖的他卻發現邊澤明的脖子上多了一條金鏈子,估計是剛才脫衣服的時候不小心掉出來的,鏈子的墜子是那個紫色的小U盤,晃晃蕩蕩的,竟觸動了他心裏的某個開關,直接就把幾百句罵人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哎……這個傻子呀。到最後,他只是在心裏罵了這一句,便把目光瞥向了車窗外。
回皇廷花苑的路有些擁堵,車速開始慢了下來,又一個紅燈路口,邊澤明碰了碰龔旭的手。秋天了,手背多少有些幹燥帶來的粗糙,摸上去卻很有一種很踏實的安全感。
“你真的就打算這麽放過他嗎?”邊澤明問了一句。事實上,邊澤明也接受了警方的問詢,可是龔旭卻交待他少說話,于是他按龔旭的意思隐去了很多內情,沒必要說的話他一句都沒多說。他這邊很快就結束了,出門的時候聽警察在讨論龔旭,說他不算太配合,這樣對他很不利,如果真的抓到了前幾天出逃的卓沐陽,如果沒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體系,到後期的批捕和審判程序也是很麻煩。于是這一路,除去自己作死的小心思,邊澤明把這話憋得挺久了。畢竟這人還差人去醫院給卓家父母送了幫助和溫暖,這波操作太迷了,縱使一路上陪着龔旭走過來的邊澤明也參詳不透。
龔旭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看了看邊澤明,說:“我說過,讓他接受法律的審批就太便宜他了,如果我想的話,用等到今天才找警方出手嗎?”
也是,龔旭早就對邊澤明說過這話,現在不過是将他逼得走投無路,待這人真的落入法網,他們就沒有主動權了。
“那他能逃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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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旭沉吟半晌,說:“卓沐陽的交際圈其實很窄,他把全部的熱情都投入到賺錢當中去了。大學四年,除了我再也沒有別的能說的上話的朋友了。他覺得父母是累贅,但他除了老家又去了不了別的地方。”車子剛行駛在南濱江大橋上,龔旭望着南濱江的無邊無際的江水,嘴角不自覺的動了動,補充道:“一個人沒錢,沒朋友,父母和弟弟暫時還不需要操心,去一個閉塞的、信息不通的小山村是最安全的了。仔細想想,他大概四、五年沒回去過了……”
又是一個紅燈,邊澤明看向龔旭,再想想他的話,實實在在的傷感起來,他的小旭,四年青春中最美好的時光錯付一個人,了解他到了骨子裏,當年那場車禍對他造成的傷害遠比自己想得要大。他又去拉龔旭的手,龔旭這次沒掙脫他,只是盯着由紅轉綠的交通燈說:“開車吧,回去我們收拾一下,去找他。”
邊澤明怔了怔,那種傷感的情緒竟然一下子便消失了,他分明看見龔旭的嘴角撇出來一抹冷酷的笑意。此刻的龔旭分明是一只捉住了老鼠的貓,并不急着咬死他的獵物,而是慢慢的玩弄他,折磨他,直到他死在自己的掌下。
不得不說,這樣的龔旭,真的太有魅力了。他真的喜歡。
整整五年,卓沐陽從沒有回過老家一次,他覺得自己已經忘了那窮鄉僻壤的小山村,因為這裏除了貧窮,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他去回憶的地方。當他從這個閉塞的小山村出來之後,就已經發誓再也不回去了。
可如今,是現實和龔旭逼得他不得不重新踏上這片故土。
別人是衣錦還鄉,而他則是回家避難,實在是沒什麽可稱道的,甚至還有些落魄。
村口的那棵樹比他走時又粗了幾公分,風一吹便搖下來些帶着蟲眼的葉子;河道上架着的小石橋幾乎沒什麽變化,有幾個老人坐在石墩子上曬太陽;路兩側的平房,有些架上了彩鋼板的屋頂,而有些卻更顯得破敗了,估計一場大雨就能把它們沖垮。
卓沐陽壓了壓頭頂上的鴨舌帽,并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他這一路太過艱辛,因為怕被查身份證,在一個鄉村小火車站坐上了一輛如今這個年代已不多見的綠皮小火車,又先後輾轉了幾輛客車,才成功回了老家。直到下車前,他都不知道為什麽龔旭還捂着那段視頻沒發,但他是不相信龔旭就會這麽輕易饒了他的。
想起那晚回到家,因為哭得太慘,他的弟弟帶着一臉問號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年輕人的心思裏,哥哥不過就剽竊了別人的小說罷了,道德層面上的東西而已,又不是人放火那麽複雜。可真的當卓沐陽把一切毫無隐瞞擺在臺面上,敘述給弟弟聽,卓沐雨的那張年輕的臉被吓得慘白,他長大嘴巴看着與自己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兄弟,愣是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卓沐陽站起身來,到卧室收拾起簡單的行包,他弟弟那個礙事的家夥卻要在一旁阻攔。“哥,你去自首吧,人既然都沒死,就蹲幾年大牢而已,而且你自首了,還能從輕處罰。”
卓沐陽噗嗤一聲笑了,反問弟弟:“蹲幾年大牢而已?那我就廢了!”他搡開卓沐雨,誇張的比劃着整間屋子的範圍,“這棟房子是我一切的成就,你知道嗎?我為了它投入了多少心血?我四年大學的光陰都沒有放在學習上,就因為家裏你們三個吸血鬼!幫不上忙不說,還把我的一切都壓榨得一幹二淨,我,我連大學的畢業證學位證都沒拿到。如今,我在張州立足了,你們又巴巴的過來了,你們是水蛭還是螞蟥?呵……別拿什麽道德來約束我!是,他姜旭是對我不錯,可是現在把我害成這副慘樣子。”
“哥……你還執迷不悟嗎?是你害得他啊。”
卓沐陽如瘋子一樣,笑過了,又哭了起來,“他,他這個人,真是太壞了,一邊羞辱我,還要一邊給我恩惠……他為什麽還要給爸爸交住院費?不行,不行,我得走。”
“哥,你去哪兒?你去自首吧!”
卓沐陽抓住弟弟的手,說:“小雨,你留在這兒,照顧爸媽。我,我走。他們錄了像,一旦發到網上,我就會被警方通緝的……我……我要走。”他松開了弟弟,拎着自己胡亂整理好的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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