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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永徽四年,春。

林木才吐新綠,杏花初綻枝頭,密林間是一座壯觀宏大的帝王陵墓,坐北朝南、宮闕巍峨,禦道兩旁的虎、犀等石刻,個個渾厚質樸、氣宇軒昂,這裏就是唐高祖李淵長眠的山陵——獻陵。

荒寂的偏宮在龐大的宮殿群裏毫不起眼,雜草叢生,蛛網交錯,潮濕的地面上鋪了幾塊苫席,蕭可已經昏迷了兩天一夜。元如娴滴着眼淚,又給她喂了幾勺清湯,怎奈還是不醒,顫巍巍搖着她,輕輕呼喚着她,這是她最後的希望。

“王妃,醒醒,求求你快點兒醒來,娴兒有好多話對你說,孩子們已經走了兩天一夜,且不說千山萬水,嶺南乃瘴疬叢生之地,他們年紀又小,如何受得住,你快醒醒,幫幫娴兒吧!”因受謀逆案牽連,她的兒子彥英與仁兒、曦彥一起被流嶺表,她一個弱女子無依無助,除了苦苦求訴于王妃,再也不想出別的辦法。

“她連親生之子都不顧,如何顧得了彥英,何必白白求她。”韋琳琅靠坐在一角,終日以淚洗面,她也很想掐死這個假王妃,可到底是大家出身,雖然恨極了她,卻只用冷語相向。

“什麽王妃,明明是個來歷不明賤婢,謀殺了王妃,害死了殿下,剝皮抽筋也不解恨。”袁箴兒鄉野出身,行事不同于元、韋兩個,長身而起,狠命踢她,“賤人,裝什麽裝,你給我起來。”

正踢着解恨,卻被一個小人兒抱住了腿,竟是賤婢的女兒。

“不要打我阿娘。”李婵娟怯生生看着她,淌着兩行淚。

“小雜種竟敢攔我。”她一腳将李婵娟踢倒,再要踢人時,卻被韋琳琅制止。

“夠了,就算你踢死了她,也于事無補,你也別想活着了。”韋琳琅出言警告,本是好端端一個家,只因一個假王妃,竟落得家破人亡,骨肉離散。

偏殿裏又靜了下來,李娉婷将婵娟扶起來,拉着她躲在了母親身後,生怕袁箴兒再拿妹妹出氣。

入夜,飄過一陣雨絲後,明月又挂在天際,淡淡月華灑進了偏宮裏,映照在蕭可臉上,靜谧而柔和,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着,頭一偏,看到女兒與娉婷在牆角裏睡着了,蜷縮着身子互抱着取暖,連條禦寒的毯子都沒有,窗外月色皎皎,偶有夜風從殘損的窗棱吹過。

是夢?是醒?一片茫然。

“王妃,你終于醒了。”元如娴撲了過來,就像抓到了救星一樣,連連哀告,“你救救彥英吧!只要讓他回到我的身邊,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的大恩。”

蕭可吃力的爬起來,腦子裏亂得跟漿糊一樣,什麽彥英?這又是什麽地方?元如娴也在這裏,差點兒認不出她,粗衫布裙,青絲零亂,與以往大相徑庭,殘存的記憶裏,有仁兒的疾呼聲,有慕容天峰高大的身影,他手上有明黃色的卷軸,長流嶺表,他是這麽說的,還有三郎,費盡了心思,仍是鏡花水月夢一場,想到此,心口痛若刀絞。

“王妃,孩子們已經走了兩天一夜,你快想個辦法吧!他們那麽小,走不到嶺南的。”元如娴怔怔看着她,悲痛之餘,就是彥英,王妃會有辦法的,王妃的辦法很多,何況其中也有她的仁兒和曦彥,她不會不管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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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可一如靜默着,盡量撫平心口的痛意,嶺南距離長安,最近的三千裏,最遠的六千裏,別說是孩子,連大人也走不到哪裏去,多半在路上就遇害了,他們做得這麽絕,怕是早就想到了斬草除根,不過是一死,聽天由命吧!到黃泉做伴也未嘗不可。

“王妃,你怎麽不說話,救救彥英吧!還有仁兒和曦彥,你真的不管他們了?”王妃的冷漠,讓元如娴徹底心寒,這是她最後一線希望,若她真是鐵石心腸,對親生兒子也不聞不問,彥英還能獨活嗎?“你就說句話吧!嶺南不是人住的地方,何況是孩子,那裏是蠻荒之地,瘴氣、毒蟲肆虐,河裏的水都有毒,喝上一口就死。”

“娴兒,別求她了,沒用,她有自己的打算,用不了幾天就會離開這裏,你求她豈不是白費唇舌,我們又不曾做過壞事,彥英他們定會平安無事的。”韋琳琅把娴兒扶起來,好言安慰着,用最為怨毒的目光詛咒着蕭可,“有人設了圈套讓我們往裏鑽,平白無故擔了這個罪名,別看她現在活得滋潤,善惡終有報,殿下在天之靈也不會放過她。”

袁箴兒直聽得義憤填膺,想起從前種種不公之處,便要沖上去打人,卻讓韋琳琅死命抱住。“還敢動手打她,你不想活了,何必為這種人再賠上性命。”

李婵娟早已被争吵聲驚醒,看了看阿娘,又看了看庶母們,不懂她們為何争吵,不懂為何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而來到這裏,更不懂哥哥們去了哪裏,她只知道母親很傷心,一句話也不敢多問。

高大的圍牆擋住了壯麗的宮闕,只能看到頭上一方天空,偶有幾只鳥雀飛過。春日裏,窗外閑花野草遍地,宮門終日閉鎖,這一方荒蕪的偏宮,就成了她們的天地。偶爾,宮門才會被打開,總是有兩個年老的獻陵內侍進來,手上拎着兩只籃子,然後放在臺階上,轉身就走,一句不言,不厭其煩地再将宮門鎖上,日複一日。

李婵娟從籃子裏捧出一碗稀粥,顫巍巍邁着步子,小心翼翼端給了母親,怎奈她又不想吃,她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東西了,她一直閉着眼睛,一句話不說。“阿娘,你不要死。”想到阿娘會死,她害怕了,然後放聲大哭。

聽到哭聲,元如娴與女兒娉婷一起過來,雖在同在一個屋檐下,卻把她排斥在外,摸了摸她的臉,冷冷冰冰的,觸了觸鼻息,可以用氣若游絲來形容,她不想活了嗎?她不是已經找好了退路,她應該高興才是啊!伸手搖了搖她。

“王妃,醒醒,你已經不吃不喝好幾天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婵娟怎麽辦?”

被她這麽一搖,蕭可還是醒了,适才是睡過去了,夢裏都是過去那無憂無慮的日子,騎着踏燕在杏林裏穿行,穿着胡服在西市裏東游西蕩,甚至夢回安州,那座古樸的石橋猶在,漫天都是銀杏樹,葉子就似一個個小扇子。

“吃點兒東西吧!婵娟剛才都哭了,你別吓着她。”到底是元如娴心善,雖被她害到如斯地步,可又不忍心看她就這麽餓着,何況她現在虛弱無比,整日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她後悔了嗎?後悔當初的所作所為。給她喂了幾口粥,又拿過來一條毯子,抖開遮在她的身上,“這裏不比長安城,夜裏寒,當心着涼了。”

蕭可看着那條毯子,嶄新的,很金貴,和這所破敗的偏宮格格不入,元、韋兩家在長安都有至親,時不時還能得到接濟,可是自己呢?飄落在一千三百年前,舉目無親。

李婵娟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裏尋到十來朵潔白的花兒,歡歡喜喜拿給了母親,想讓她開心起來,“阿娘,好看嗎?院子裏還有好多。”

蕭可點了點頭,硬是露出了一個笑容,元如娴說得很對,若是自己也不在了,婵娟該怎麽辦?她還小,今年還不到五歲,難道讓她一輩子留在這裏?女兒生于朱邸,長于錦繡叢中,如今衣衫褴褛、蓬發覆面,這就是‘罪人’應得的待遇?生不如死的待遇。

阿娘笑了,婵娟又去院子裏找花兒,引着比她大一歲的姐姐娉婷,她剛走上臺階,就被袁箴兒猛推,人小站不穩,直接滾落了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賤婢生的小雜種,你還有心思采花兒,你母親不是人,你更不是個東西。”袁箴兒要蕭可傷心,就拿她的女兒出氣,朝婵娟重重踢了幾腳,多年的積怨,一氣兒迸發洩出來。

女兒哭得可憐,蕭可卻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除了心痛就是落淚,橫眉怒視着袁箴兒,費力的說道:“有本事你沖我來。”

“你就省省吧!還擺什麽王妃架子,賤婢!當年你打了我一巴掌,我現在就加倍的還給你。”袁箴兒對她又氣又恨,無視韋琳琅的警告,沖上去打了她十來下子方才解恨,“我打了你,這仇你記着,我不怕你報複,你這蕩、婦,我恨不得把你剝皮剜心,以祭殿下的在天之靈。”

讓人一口一個蕩、婦罵着,蕭可無力辯白,不管她們如何看待,自己問心無愧,就算聲嘶力竭的喊上一句:我沒有害過三郎,她們也不會相信。

韋琳琅嘆了一聲,才把婵娟抱了起來,斥責袁箴兒道:“你打她就是了,拿孩子出什麽氣。”

袁箴兒嗤之以鼻道:“孩子,還不是知道是誰的種呢!這蕩、婦早就不檢點了。”又見蕭可用淩厲的眼光瞪着她,伸手扯住了她的頭發,“淫、婦,我還說錯你了不成,你敢指天誓日的說一句,你是清白的,不曾跟別的男人有染。”

最後一句,才是蕭可的隐痛,那一夜,像惡夢一樣,逃不開,忘不掉。

元、韋兩個對視一眼,誰也不再說話,袁箴兒也松開了蕭可,臨走還狠命捶了她幾下。就在這時,宮門又被推開,十來個內侍闖了進來,他們拖了蕭可就走,甚至不給她回頭的機會,在婵娟的哭聲中,元如娴也跟着擔心起來,難道真的要三司會審假王妃一案?王妃可是她唯一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舊唐書 太宗諸子》吳王恪,太宗第三子也。武德三年,封蜀王,授益州大都督,以年幼不之官。十年,又徙封吳王。十二年,累授安州都督。高宗即位,拜司空、梁州都督。恪母,隋炀帝女也。恪又有文武才,太宗常稱其類己。既名望素高,甚為物情所向。長孫無忌既輔立高宗,深所忌嫉。永徽中,會房遺愛謀反,遂因事誅恪,以絕衆望,海內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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