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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長安已進入暮春時節,綠柳成蔭,槐葉遮天蔽日,風一吹,白茫茫的槐花紛紛墜落,似冬日的雪。
而大理寺也做出了最終判決,殺人查無實據,蕭澤宣屬自行墜崖而死,六年前就被高陵縣當做無名女屍掩埋了,而蕭氏假冒王妃只為了貪圖榮華富貴,這樣一來,罪名就小得多,判以罪沒入掖庭。谏議大夫蕭鈞接到結案陳詞時,也就默認了,他早就曉得女兒已經墜崖身亡,當時為了不把事情鬧大,就默認了假王妃,現在追究下去再沒有任何意義,時過境遷,何況那是個從小在寺廟裏長大的女兒,父女之情淡薄如水,不被她牽連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掖庭在太極宮之西,占地甚廣,四周皆有高牆環繞,統管以罪婦女配沒。一處甬道內,蕭可被兩個小內侍推推搡搡地走着,手、腳的鎖鐐均已被除去,走着也輕快了許多,這裏陽光明媚,比大理寺的牢獄不知強了多少倍。
來到掖庭局,先見了一位典事,也添了名籍,之後典事問她有什麽一技之長?是否擅長工縫、養蠶?蕭可一搖頭,那就是什麽都不會,直接給發到隸屬的浣衣院去了,這裏有一個掌監和一個掌固,兩個均是中年婦人。原來浣衣院也分了三六九等,蕭可來得這地兒,裏頭全挂着帳子、幔子,大大小小有四十來個人,院子裏有兩個大水池,洗出來的帳幔四角四人一拽,很輕松晾在了架子上。
秦掌監沒有給她分派活計,只讓她去屋子裏歇着,一間低矮、狹小又黑暗的居室,窗臺下面搭着木板子充當了床榻,歪歪斜斜挂着一張布簾,氈被、褥子倒是疊得整整齊齊,除此之外一無所有,甚至沒有一面鏡子。
走了大半日,蕭可也累了,從窗棱向外往,各色幔子在院子裏飄來飄去,非常好看。
不大一會兒,秦掌監領着一個小宮女進來,送來了枕被、衣裙等物,她也不曉得這個罪婦是什麽來歷,竟然驚動了武昭儀,遣人來說要多加關照,武昭儀去年年底剛添了一子,日漸寵冠六宮,誰敢不給她面子。
掌燈後,那群宮役才放下手裏的活兒,紛紛趕去吃飯,院子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小宮女收拾了屋子,又給蕭可端來了晚飯、盥洗之物,催促她用過之的後就早早休息。
輾轉反側,蕭可哪裏睡得着,過往的那些事情一直在她的腦子裏反複。
“怎麽了?睡不着嗎?”小宮女一直在燈下做針線,莫約有十三、四歲,看樣子是專門來照顧她的,“剛到這裏不習慣吧!時間一長就好了,對了,我叫小雀,是浣衣局裏的宮役,今年十三,你呢?你叫什麽名字?你多大了?”
“我沒有名字,也比你大得多,比你大着整整二十歲。”蕭可一如呆呆的。
“一點兒都不像。”小雀搖搖頭,再把她好好看了看。
蕭可沒心思跟她聊天,複又躺下想自己的心事,半夢半醒之間,一個白色的影子若隐若現,燈火昏暗,一時又看不清,那人似是披着一層白紗,也似裹着一層薄霧,猛然驚醒,卻讓人按了下去,也終于看清楚了來人,白袍,紫绶,一張臉頗有書卷氣。
“沒吓着你吧!”那人眼光閃爍,似在逃避什麽,深深嘆了一下,似在替她訴說,“看見你好端端的就放心了,天峰都對你說了吧!朕真的已經盡力了,蕭大夫控告你冒充蕭澤宣并謀殺了她,國舅握着你的案子不放,他一直逼着朕做選擇,你若是落在他的手裏,還能有命在嗎?朕不能眼睜睜看着你去送死。”
看到他,蕭可腦袋裏映出兩個字‘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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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招太厲害了,明目張膽的誅殺異己,朕居然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坐在那裏看着他大開殺戒。”
蕭可怔怔的,仿佛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朕知道,任憑再怎麽解釋,你也不會相信了。”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這些日子,她承受了太多。思緒回到去年的冬天,那個大雪紛飛的早晨,國舅硬是逼着他做出選擇,他毅然決然選擇了保住她,卻也是深深傷害了她。“你要振作一些才行,朕好不容易把你救出來,待會兒讓蔣太醫過來瞧瞧,要好生調養才是。”
此時無論怎樣安慰也是無濟于事,離開時,她依然沒有作答,又差點兒被門檻子絆倒,只向內侍總管王伏勝喃喃了句:這不是人住的地方,趕緊把她重新安置。
恭送天子後,蔣孝璋暗暗在心裏叫苦,心想着他們也不知道避忌,就這樣明目張膽,合着太醫署裏許多的太醫就屬他倒黴,上次被他們吓出的病根子還沒有好全,這次又來了。硬着頭皮,隔着布簾子把了脈,無非是飲食不周,以致身體羸弱。再者,蔣太醫驀然立了起來,如芒在背,如坐針氈,往來流利,如盤走珠,不是喜脈是什麽?這次不被殺人滅口才怪,急忙報給了王伏勝知道。
視朝罷,李治尋了個空閑,換了常服來到承香殿,正跟着武昭儀膩歪,賀蘭氏又抱了李弘過來湊熱鬧,更讓他龍顏大悅。和樂融融之際,王伏勝一頭紮了進來,披頭冒汗的,支支吾吾不敢言語。
“王內侍這是怎麽了?像切了頭的蒼蠅。”賀蘭氏在一旁打趣,端得貌美如花,瑰姿妍麗。
李治跟着緊張起來,王伏勝何時成了這個模樣,一定是出了什麽事兒,昨晚就吩咐了把她移到紫雲閣,難道她不肯住?或者病得厲害?顧不得多想,拿腳便走。王伏勝再擡頭時,陛下早沒了影子,才要跟着去,又被武昭儀叫住。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王內侍和陛下的謎語實在讓人費解。”武昭儀一團和氣,怎奈王內侍不想回答,一如的笑意盈盈,“好了,不難為你,紫雲閣的路本宮也認識。”
看着王伏勝如獲大赦一樣逃了,賀蘭氏也是一肚子納悶,“媚娘,你要去紫雲閣嗎?還是跟她少接觸為妙。”
“怎麽說也是個熟人,姐姐稍坐,媚娘去去就來。”武昭儀重整了衣裙,帶着幾個宮娥徒步向紫雲閣而去。剛行至千步廊,迎面遇見千牛衛大将軍慕容天峰,蕭氏是他的表妹,他們又是親家,自然是被陛下傳召而來。
慕容天峰行了個常禮,低頭斂眉,自袖中摸出一封信箋,緩緩遞了上去,“适才拾到一封信,即無姓名,又無落款,內容全是梵文,怎麽看也看不懂,還請娘娘一觀。”
“大将軍知道本宮懂得梵文?”武昭儀是什麽人,一看即明,大将軍明明就是來替人送信的,還說什麽拾到。随手把信接來,封皮上果然沒有姓名,裏頭只有一張魚子箋,稀稀疏疏寫着幾個梵文,飄逸而流暢,正是:見字如面,請代為照管宣兒。”驀地,心間一怔,擡頭質問慕容天峰,“大将軍是從哪裏拾來的信?”
“随手拾的呀!難道是昭儀娘娘的?”慕容天峰反問。
“看着像是,有勞大将軍了。”武昭儀收了信箋,再把慕容天峰好好看了一遍,似有什麽話要問,可最終沒有開口,原路返回了承香殿,再不提紫雲閣一事。
慕容天峰剛拐過凝蔭閣,迎面遇見李治、王伏勝一行,忙下拜。
“你來的正好兒,有一事要問你呢!”李治顧不得讓他起身,問道:“自去年冬十一月起,那府就由你們父子駐守府,期間,她見過什麽人沒有?”
慕容天峰愣了一下,大概不懂陛下為何意,“陛下怎麽忘了?您見過她呀!臣父子奉命駐守,将那裏圍得如鐵桶一般,除了您,表妹自然不能見外人。”
聽他一言,懸在心裏的石頭總算是放下了,是啊!去歲冬,右骁衛将那裏圍得如銅牆鐵壁一般,她如何能輕易見人,再說她舉目無親,看來她腹中的孩子毫無疑問,都三個多月了,那不是剛剛好嗎?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個男孩兒,該給個什麽封號好呢?忠兒如今是太子,孝兒為許王,上金封杞王,素節是雍王,最小的弘兒還不曾有封號。
“敢問陛下,表妹怎麽樣了?”慕容天峰幹脆裝作不懂,他一個臣子也不便幹預陛下的事情。
“太醫看過了,沒什麽大礙。”李治很欣賞他這一點,所謂君子胸懷坦蕩蕩,既不功利,也不以勢欺人,雖然她是假的王妃,又深受覆之禍,旁人躲都躲不及,他卻仍以表妹相稱。于是,向這位氣宇軒昂的大将軍多看了兩眼,“你們還是親家呢!也不必避嫌,跟朕一起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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