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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進來吧!”蕭可吩咐門外的禁軍,根本無人理會她,又道:“你們慕容将軍只吩咐不讓我出去,難道也不準我的妹妹進來?”
蕭雲襄有些意外,她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不過她的話很管用,那些禁軍果然不再阻攔。移步進了竹香館,翠竹千竿,綠意正濃,她一襲白裙配着滿目綠意,格外奪目,懷中的孩子也就幾個月大,白白淨淨的,倒像個女孩兒,原本是瞧不起她的,如今不得不虛與委蛇,故作感動。
“你還認我這個妹妹嗎?雲襄可是一直拿你當親姐姐的,都是阿娘,她老是挑唆,我就是聽信的她的話,才與你反目。”
“好了,既然你澄清了,也就別提以前的事兒了,進來說話。”對她的來意,蕭可猜到了七、八分。
兩人落座,眉兒前來奉茶,同時又向小情努嘴,對蕭可的妹妹無一絲好感。
“姐姐,這孩子可是陛下的?”蕭雲襄裝作很關切的樣子。
“不是。”蕭可索性直言,她不就是為英華而來嗎?
蕭雲襄松了一口氣,看着四下裏無人,膽子便大了起來,“姐姐,既然他不是陛下的孩子,您就該為自己好好打算才是,現今武昭儀得寵,陛下一門兒心思要立她為後,幸虧有國舅攔着,其實陛下很喜歡素節,只要他當了太子,将來一定不會虧待您這位姨母的。”
“你說得極是。”蕭可不跟她争辯。
“還好我們有素節,他自小聰明伶俐,阿治喜歡的緊。”蕭雲襄自是不會對蕭可抱太大的希望,但事到如今,不得不走這一步,“從前我們姐妹情深,将來也是,素節一直拿姐姐當親姨母相待,将來不會忘記你的。”
“我當然懂,素節的确很聰明,很孝順。”蕭可淺淺一笑,再令眉兒換熱茶。
兩人閑聊幾句,蕭雲襄便告辭離開,她說過的話也成了耳旁風,懷裏抱着英華,心裏惦念着千裏、曦彥和婵娟,何年何月才能見上一面?掌燈時分,雨越來越大,打着窗外的翠竹,甚是凄涼,李治一腳踏進來,一屁股坐在蕭可的對面,似在質問。
“你怎麽讓雲襄進來了?你知道她不安好心,朕一直在保護你,你偏把自己放在危險的境地。”
經過那一夜,蕭可并不想理他,把頭扭到一邊。
“朕是關心你。”李治讨了個無趣,便立了起來,“好,你愛聽不聽,以後再讓她進來,出了什麽事兒!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蕭可一如抱着兒子呆坐,似是聽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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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被她弄得頭疼,剛想着走,又不舍得,那夜她喝醉了,在她身上無所不為,個中滋味,溢于言表,緩緩走到她的對面,撫着一頭青絲,“把英華交給乳母,朕有話對你說。”
蕭可擡眸,他的意圖很明顯。
“你知不知道流人是什麽待遇?披枷帶鎖,修築溝渠的都有。”李治彎下腰,手指拂着她的臉頰,餘香淡淡,衣衫薄薄,可以透出肌膚。
“什麽意思?”抱着熟睡的兒子,冷意傳來,透心的涼。
“當然,曦彥跟千裏是不會受苦的。”說着,便去摸她的臉,肌膚細致如嬰兒,淺淺吻了一下。
蕭可像被蜜蜂蟄了一樣,抱着英華起身,身後已是床帏,無路可退。
李治慢慢向前移着步子,嘴角挂着笑容,“把孩子交給乳母,不然朕就動手了。”
蕭可抱着英華出來,交于了住在抱廈在謝氏,一只腳剛踏進寝室,便被他橫抱起來,轉而壓在了榻上。李治緊緊摟着她,在頸中亂吻,在唇齒間掠奪,怎奈她仍是反抗的緊,窗外雨聲瀝瀝,正合此情此景,用足了力氣扼住她的雙腕,長發零亂,半含嗔怒。
“你只要聽話,千裏跟曦彥都不會受苦。”現今她最放不下的,就是那兩個孩子,雖然她心不甘、情不願,時間一長,總會習慣,好過她孤零零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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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來,萬年宮陰雲密布,陰雨連綿。
是夜,大雨傾盆,山水漲溢,沖玄武門,宿衛紛紛逃散。
竹香館難逃厄運,眼看着大水灌進來,眉兒她們拼了命的疾呼求救卻無人理會,大難當頭,各自逃散。當慕容志趕到這裏時,侍衛們早已沒了蹤影,他急令手下救人,一只腳剛進寝室,水已沒過腰際,一眼看見蕭可抱着嬰孩兒坐在妝臺上避水。
一見他,蕭可放了心,洪水突襲,都顧着逃命,若不是這孩子前來相救,後果不堪設想。
“父親去了绮霞殿,陛下跟武昭儀都在那裏,此時應該救出來了。”慕容志怒道:“玄武門的那夥子宿衛真是該殺,眼看着大水沖下來,只顧着自己逃命,要不是薛仁貴冒死登門桄警示宮內,我們全都死在水裏,什麽也別說了,我救你跟英華出去。”
蕭可四下裏一望,除了水還是水,慕容志一人如何救得了兩人,便将英華遞給了他,“你先帶這孩子出去,總歸是千裏的弟弟,就算我出了意外,你父親也會照顧他的。”
“父親千叮萬囑,一定要我把你們兩個救出去。”慕容志也着急,怎奈只有一只手,如何救得了兩個人。
“你帶着英華先走,洪水無情,是不等人的。”蕭可把孩子交給他,再好好看了一眼。
慕容志無奈,舉着英華淌着大水出了竹香館。
水越灌越多,蕭可不敢從妝臺上下來,反正是在劫難逃,死了也不錯,便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等着洪水沒過妝臺,沒過腳,沒過膝蓋,忽聽頭上一響,一條繩子從天而降,一個腦袋從屋頂上伸了進來。
“把繩子系在腰間,我提你上去。”
蕭可握着繩子,猶猶豫豫,又把繩子緊緊纏在腰間,屋脊上的人像拔蘿蔔那樣把她提了上去。
此時,萬年宮亂作一團,哭喊聲震天動地。
蕭可立在屋脊上,對着冷雨冷風,未免心有餘悸,那人又解下披風給她裹上,隔岸觀火一般在那裏指指點點。
“你看那個笨,活該淹死。”
蕭可弄不清他是什麽人,只确定他是個男人,一個幸災樂禍的男人。
“忘記說了,是穎姐叫我來救你的。”那人拍了一下腦袋,“又說錯了,是武昭儀叫我來救你的,那個大個子抱走了你的孩子,只救你一個也挺輕松,我叫秦楓,是武昭儀的同鄉,在左衛府擔任中郎将一職。”
蕭可不曾聽說過這個人,更不會想到武昭儀派人來救她,放眼一望,雨夜黯淡,火光點點,低矮的殿宇均被洪水淹沒,宿衛、宮女、內侍四散逃竄,英華在慕容志的懷裏應該很安全吧!
“你不認得我,我原在甘州任職,來到長安才半年。”秦楓說話那個得意,眼看不遠處虹橋上的人被水卷走,當時拍手稱快。
蕭可無心理會他,憂心了一夜,終于等到天色微明時分,雖然大雨停駐,但天空一如陰雲密布,洪水慢慢退去,昔日恢宏的萬年宮已是滿目瘡痍。一夜之間,溺淹的禁衛、宮人及麟游縣百姓多達三千人,平日養尊處優的皇親國戚無不是夜半倉皇逃命,狼狽不堪,不禁感嘆起世事無常,哪怕是九五之尊,也在災難那般無助,一瞬間便可萬劫不複。
此時,蕭可才看清了秦楓的樣貌,莫約二十八、九歲的年紀,袖箭袍,束發天靈,身量很高,濃眉大眼,臉上依稀有曬傷的痕跡。
“放我下去,我的孩子還在下面。”
“下去,很容易呀!”秦楓向下頭一瞄,竹香館的水差不多退了,他這回沒用繩子,就想着賣弄功夫,攬着蕭可就跳了下去。
室內空無一人,狼藉一片,蕭可一把推開秦楓,連個謝字也沒有,急忙尋找英華去了。
“你這個人,一點禮數都不懂。”秦楓随後就追,剛出來竹香館就看見昨晚那個大個子,嬰孩兒還在他懷裏睡着,總算是母子都平安了。
蕭可抱着英華,想哭,但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昨夜我救了孩子又回來,水已經淹到窗戶上頭去了,當時直恨自己無能。”蕭可脫險,慕容志也松了一口氣,“我的手下把這裏的人全救了出來,我卻救不了你,這下終于能向父親交待了。”
“你能向你爹交待,全是因為我。”秦楓沒來由插了一句嘴。
“父親還在凝光殿,我先過去了。”慕容志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拱手向蕭可告辭。
待慕容志走後,蕭可抱着英華回到竹香館,孩子猶在夢中,似乎不為外界所擾。被營救的眉兒、小目等人一個個凄凄惶惶,大概還沒有從死裏逃中清醒,原有的千竿翠均被大水所毀,洪災突發,被毀掉的豈止是草木,整整三千多人都溺于了水中。
到了傍晚,洪水已從萬年宮完全退去,宮人們在收拾竹香館,眉兒端來熱騰騰的杏仁粥,英華在乳母的懷中睡覺了。一切都恢複原貌中,李治仍是驚魂未定,大水襲來,事先毫無征兆,他前腳剛踏出寝殿,大水即刻漫入,生死就在那一瞬間,要不是薛仁貴的一聲大呼,引來慕容天峰護駕,此時早已成了水裏的游魚,人生在世,生死無常,天子也不例外。
他穿着紫褶白袴的常服,猝然将蕭可抱在懷中,“你沒事兒吧?朕還以為你已經……。”
蕭可冷冷道:“我還死不了。”
“就像做了一場夢一樣。”李治死命抱着她不放,“你知道嗎?朕昨夜差點兒死在大水之中,就差一點兒,朕剛剛離開寝殿,洪水便頃刻間灌入,再晚上一步,朕就溺死在水裏了,朕是天子呀!難道連天子也敵不過天災?所以朕想通了,大難不死之後,朕終于想通了,人生在世,就是該做想做的事兒,就算死了也不會留下遺憾,該放手一搏的時候,就應該奮起向前。”
蕭可一言不發,憑他在那裏慷慨激昂。
李治無奈的苦笑着,昨夜狼狽出逃,生死一線,想起來都是動魄驚心,“你跟了朕是對的,雖然你比朕大了七歲,可朕從來沒有嫌棄過你,将來朕再把他們從嶺南赦回來,你就得償所願了對嗎?朕一向是為你着想的。”
“對啊!”蕭可怔怔看着他,“你說得很對,當初最無害的人,卻是傷我最深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資治通鑒》五年(甲寅,公元654年),丁醜,夜,大雨,山水漲溢,沖玄武門;宿衛士皆散走。右領軍郎将薛仁貴曰:“安有宿衛之士,天子有急而敢畏死乎!”乃登門桄大呼以警宮內。上遽出乘高,俄而水入寝殿,水溺衛士及麟游居人,死者三千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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