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蕭可一直抄錄到深夜,不知不覺就睡着了,再次醒來時,皇後已經坐在她的面前,手中拎着她未完成的《內訓》,忙跪下請罪。

“不是已經抄完了嗎?”

皇後狠狠把《內訓》擲給她,蕭可拾起一看,前卷是她的筆跡無誤,可後卷大多是雉奴的筆跡,難道昨夜睡着的時候,他替自己抄了?

“下官昨夜睡着了,不知是如何完成的,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你确實該死,要本宮如何恕罪。”皇後一改往日溫情脈脈,大動肝火,“佩兒,把她帶下去,嚴加責問。”

這回,蕭可明白了,皇後許了個尚宮把她留在身邊,自是要好好整她。

當她再次被扔在皇後面前時,已經不能走路了,皇後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只交待下不為例。蕭可一瘸一拐地離開立政殿,雪越下越大,天地蒼茫一片,龐大的宮殿群都被白雪掩蓋起來。

她衣衫單薄,在廊檐下拱肩縮背,李義府早已看在眼裏,索性把猞猁大氅給她披上。今日再見衆說紛纭裏的人物,不似洪水猛獸,卻是一個婉約動人的女子,說起話來和和氣氣,不嬌柔,不造作,看來坊間傳言未必是真,她單憑一個柔弱女子,竟然假冒王妃長達十幾年。

蕭可謝過了他,伴着零陵香的味道回到紫雲閣,仔細一看,連守在大門外的禁衛都不見了,廊下放了幾只竹籃,裏面是些生米、生肉還有柴禾、炭,眉兒帶着英華在在暖閣裏玩耍,謝氏在一旁做針線,少不得又是一頓‘教誨’。

“到底是做了官兒的,連親生骨肉也顧不得了,小郎君直直吵嚷了一天,非要找娘,你倒是回來看看呀!不過是一個五品的尚宮,撐死到頭兒了,還想着加官進爵不成。”

蕭可也不理她,雖然她愛唠叨,但對英華無微不至,笑着問兒子,“阿娘喂你吃飯好不好?”

英華拍着小肚子,“乳母已經喂飽了。”

臉上在強裝歡笑,可腿上的傷再不能忍了,吩咐眉兒道:“去叫何女醫來我的屋子裏。”

“你受傷了嗎?要不要緊?”眉兒見她一瘸一拐地回來,以為是下雪路滑磕着了,為難道:“何女醫一早兒就給打發走了,不止是她,還寧乳母、小目、傳兒她們,就連後頭備膳的也不見了,還是我熬了米粥喂飽英華的。”

人那麽容易不見,蕭可也就不問了,夜裏待英華睡下,才把綢褲卷起來看,小腿上血淋淋的慘不忍睹,是荊條打的,當時愣是沒叫一聲疼。撫着兒子細細柔柔的發絲,難的卻是将來,已經被皇後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勢必要把孩子送到宮外,交給慕容天峰撫養。

次日來到尚宮局,安尚宮也不見了蹤影,說是有要務在身,今日不來了,司記司的司記女史便抱着一疊文書交于了她,蕭可雖然出任尚宮,但對這裏的事務一竅不通,根本不曾管過,日常事務均是由安采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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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記司女史道:“尚宮,有一件急務需要您加印,徐婕妤派來宮女就在外頭候着呢!”

女史提起了印,蕭可就吓了一跳,當日拜了尚官之後就把印留在書房了,此時在不在還是個未知數,于是趕緊去找。好在是虛驚一場,尚宮的大印好端端躺在印匣子裏呢!才要往那文書上按,就覺得不對勁兒,別又是陷阱。

“徐婕妤有什麽急務,火急火燎的非要這時候加印,就不能等安尚宮回來。”

司記微微俯身道:“徐婕妤上月自司珍司定制了四蝶金步搖兩對,是相贈于兩位太妃的禮物,兩位太妃年後便來宮中向皇後辭行,所以需尚宮加印才可。”

“司珍司屬尚功局吧!為何來尚宮局加印?”對宮中六尚所屬,蕭可也算熟稔,舊年,她也曾在司珍司定制過釵環首飾,就是沒聽說過要去尚宮局加印。

司記怔了一下,皇後派來的尚宮果然透着奇怪,可謂諸事不懂,也諸事不聞,“尚宮有所不知,宮中規定,後妃以下至嫔禦、女史,巨細衣食之費,金銀幣帛、器用百物之供,皆自尚宮處加印方可領取。”

既然是兩對四蝶金步搖,又是贈予太妃的禮物,應該沒什麽問題,蕭可剛加了印,便有宮娥來傳奏,說是皇後叫她立刻過去。天寒路難和地,滴水成冰,再加上腿上的傷,蕭可走到立政殿,差不多用了大半個時辰,皇後正襟危坐,怒火滿面,有要務在身的安尚宮竟然站在她的身邊。

“你好大的膽子。”皇後見她便将手裏的文書擲了下來,“陛下登基伊始便崇尚節儉,還淳返樸,示天下以質素,連本宮素日都着七破間裙,你膽敢在徐婕妤的八幅裙上加印。”

縱使小心謹慎還是着了道兒,明明是兩對四蝶金步搖,怎麽又成了八幅的裙子。

皇後冷冷道:“本宮原不想處置你,放你一馬卻難以服衆,外頭雪景不錯,跪着去吧!”

蕭可一言不發,跪在殿外的雪地上,雪雖停下但仍是北風呼嘯,穿了裘衣也擋不住寒意,比昔年掉在冰窟窿裏還要冷上幾分。內侍高延福捧着茶果入殿,打從蕭可身邊經過才瞧清楚了,他自小便跟在李治身邊兒,跟她極為稔熟,現如今在立政殿侍奉,自是不敢多言。

皇後品過了茶,便倚在鳳榻中,問道:“怎麽見了熟人也不敢打招呼?”

高延福吓了一跳,跪禀道:“陛下既然讓小人在皇後身邊侍奉,小人怎敢多嘴。”

皇後再不理他,随手翻閱着書卷,不大一會兒,李治從甘露殿回來,本來興高采烈的,一見蕭可那個樣子,趕緊把她拽了起來,“這是怎麽了?”顯然,她凍得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來,便譴王伏勝将其送回紫雲閣,延醫診治。來到寝殿,皇後上前相迎,悻悻問了句,“她如何得罪皇後了?”

皇後将尚宮局的文書遞了上去。

李治不以為然道:“不就是一條裙子,朕還以為她犯了天大的錯呢!”

“陛下認為這個小錯?”皇後正色道:“小錯不糾,必成大錯,再說她犯的是宮規,陛下登基伊始便……。”

李治無奈道:“她什麽都不懂,皇後該委派安尚宮才是。”

皇後秀眉一挑,“不懂可以學,臣妾這不是在教她嗎?她入六尚也是陛下同意的。”

“教她。”李治認為這是天方夜譚,“她本身就不拿規矩當回事兒,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皇後這是白費力氣,反正她從前就是被寵壞了的,什麽宮規、禮儀一概不懂,你就讓她在尚宮局挂個名號不就行了。”

“還是陛下了解她。”皇後微然一笑,蕭可一事。

是夜,蕭可高燒不退,全身發抖,一直在夢中呓語,灌了兩碗藥才緩解了些,清醒過來,也是頭疼的厲害,四肢酸困,窗外,一片死寂,飛雪淩空亂舞。眉兒新熬了姜湯,熱騰騰端了一盞過來,由于後苑備膳食的人全不見了,她還要燒火做飯,頭臉均有煙火之色。

王伏勝見蕭可醒過來,也就拱手告辭,他何嘗不知道這裏人不見了,只是礙于皇後之威,不敢多言罷了,四下裏一望,廊下的炭很足,有米也有菜,主仆四個是暫時不會挨餓受凍的,待眉兒送出來,才把攏在衣袖裏的藥膏拿出來。

“這是皇後娘娘塞給老奴的,她腿上有傷,仔細着敷,需要什麽就跟老奴說。”

眉兒接過藥膏只身返回,這算什麽?打一棍子給一個甜棗,回到寝室,又往紫金爐裏加了些炭,好讓這屋子裏再暖和些。“我在爐子上煨了粥,吃得時候也熱,都說了一晚的夢話,也該歇着了,英華大概已經睡醒了。”

“我說了什麽夢話?”蕭可裹在毯子裏,暖融融裏,果然比冰天雪地的立政殿外強。

眉兒自認說走了嘴,拿着燒火棍僵在那裏,支支吾吾道:“也沒……我也沒聽清。”

蕭可猝然一笑,伸手去摸枕下的魚腸劍,除了他,夢裏還能有誰,便叫了眉兒過來,拿帕子替她擦着臉上的竈灰。“你也去歇着,我沒什麽大礙,不過是被凍了一會兒,沒那麽嬌氣。”

“以後,不要再惹她。”眉兒啜泣,将王伏勝給的藥拿了出來,“我給你敷上。”

蕭可道了謝,卷起綢褲任她敷藥,“你放心吧!吃一塹,長一智,以後小心些就是了。”

敷了藥,又哄着眉兒去睡覺,這孩子也怪倒黴,一入宮便跟了她,以後還不知怎樣呢!

隔日,蔣太醫又來診脈,不過還是偶感風寒,需要靜養。

蕭可正中下懷,不願再往立政殿裏侍奉,甚至有些怕見武媚娘,整日歪在榻上陪英華玩耍。

窗外,雪花洋洋灑灑,紫雲閣靜得出奇,眉兒一頭紮進來,像被什麽吓着了一樣,攥着蕭可的手,半天才開口,“我剛才出門掃雪,路上有好多經過的宮娥,她們說前皇後、蕭淑妃都被皇後娘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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