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昱日,蕭可換了釵钿禮衣到立政殿拜見皇後,尚宮禮衣與王妃禮衣的式樣大同小異,花色去繁用簡,首飾、佩绶也少了許多。

立政殿位于太極宮中軸線兩儀殿東,開闊凝重,重拱飛檐,瑤楹金拱,銀檻玉砌。

皇後钿釵襢衣,十二樹釵,春風滿面,受過尚宮一拜,命她進珠簾內敘話。

孔雀屏風前,蕭可跪坐下來,左有憑幾,右有金爐,一時有些不适應,英華雖有乳母及眉兒等人看顧,但日日母子相依,竟放心不下,分開不過許久,又念起了他。兒子已經兩歲了,不太淘氣,整日把他藏匿在紫雲閣裏,從不與外人接觸,他現在還小,不會問及自己的身世,可将來呢?難道要把他永遠藏在那裏嗎?

“尚宮局怎麽樣?習慣嗎?”皇後見她心不在焉,随手将一本奏擲了過去,“瞧瞧吧!這是本宮的第一本奏疏,要求陛下褒賞‘一心為國,大公無私’的韓援、來濟。”

蕭可方才回過神來,看來皇後先要拿這兩個人開刀了,展開奏疏,是行雲流水的飛白體,明知故問道:“他們兩個曾經力阻皇後為宸妃,為何還要獎賞他們?”

皇後笑而不言,又抽出一軸書卷,“這是本宮撰寫的《內訓》,你謄寫一遍,昭示六尚,給六局四司的女史抄閱。”

蕭可搖頭而笑,一手蹩腳的字兒如何拿得出臺面,“我的字不堪入目,還請皇後收回成命。”

皇後饒有深意道:“不寫,總不堪入目,你抄。”

蕭可伏在案前,備好紙筆,又把《內訓》看了幾眼,古代教育女人都是這樣的‘典範’,教導女子如何從夫,如何貞靜娴德,謹言慎行。半晌,一字皆無,班門弄斧,是弄不清該從何處下筆,于是,默背起了書法的要領,三郎講過的呀!學書有序,必先執筆,執筆要指實掌虛……。

“你在想什麽?”皇後見她半天不動筆,很是奇怪。

蕭可心一橫,卷起衣袖開始抄,自我感覺還良好,至少沒抄錯字兒,正在得意洋洋間,卻被皇後抓了去。

“不行,重寫,你是尚宮,要拿這樣的字給人看嗎?”

好不容易寫滿半張紙,又被人奪走,算是前功盡棄,又重寫,方才認認真真起來。

一個寫得滿頭大汗,一個看得樂不可支,冷不防李治走進來,将內侍、宮女全留在了珠簾外,伸頭一瞅那字兒,頓時開懷大笑。一時之間,笑得前合後仰,直不起腰身,扯着皇後的衣袖道:“朕給你講個好笑的,舊年裏,朕還是太子的時候,蕭尚宮給朕寫了一封信,朕一看,大半個不認識,就招來東宮飽學之士共同商讨,弄了一天,還是不知所雲,只好登門求教,媚娘用蕭尚宮謄寫《內訓》,豈不是失策。”

聽此話,皇後暗嘆,“寫不好沒關系,一直寫下去,總有寫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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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立政殿歸來,已近正午,寫了一上午的字兒,弄得頭昏眼花,原本要回紫雲閣看望英華,又想起自己做了尚宮,今日還不曾到尚宮局露面呢!适才皇後之意算是聽懂了,尚宮局內的大小事務仍由安采旻處置,她只是個挂名的尚宮,每日應時點卯之後,只在立政殿侍奉。

不經意間,陰沉的天空飄起了雪花,飛飛揚揚,飄飄灑灑,來時急促,連件禦寒的鬥篷都沒有帶着,落了滿身的雪。緩緩的,似有一種淡淡的幽香傳來,若蘅蕪、似蘭芷,聞之讓人身臨其境,仿佛置身在花香田野裏,豔陽春光下,零陵香,三郎之最愛。

擡眸相望,一人在雪中徐徐而行,戴幞頭,懸魚符,裹着一件蒼灰色猞猁大氅,他長身玉立,衣帶如風,微微露出半邊臉,雪中看得不太真切,可那零陵香卻是真實的,記憶猶新。眼看着那人要走,蕭可急步追了上去,差點兒滑倒,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這是夢裏才有的場景,鼻息裏全是零陵香的味道。

“三郎,你回來了?”

那人回頭,正有一個女子滿含熱淚的看着他,深情款款,含情脈脈,渾似個冰雕玉琢的雪人兒一般,看她的穿着,像是宮闱之內的女官,拱手道:“在下李義府。”

蕭可揉了揉眼睛,這男子面如傅粉,皎如玉樹,卻不是三郎,但他身上的零陵香從何而來?雖然此香不算稀罕之物,世間應有盡有,可三郎的零陵香是獨有的,是由女醫趙蓉蓉精心調配面成,不可能再給第二個人使用。立在這裏,仿若感受着他的氣息,忽略了人死不能複生,默默回頭,身上多了一件蒼灰色的猞猁大氅,皮毛鮮亮,價值不菲,帶一股淡淡的香,一生難忘。

“你是蕭尚宮吧?”沒了避寒的猞猁皮,李義府在風雪中瑟瑟發抖,紫袍映着白雪,霎時奪目。

“李侍中果然聰明的緊。”蕭可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暖着總比冷着強,原來這位豐神俊郎之人,竟是位列《奸臣傳》裏的李義府,人送綽號‘笑中刀’,跟後來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倒有得一拼。

“義府正要去往立政殿呢!有要事與皇後相商,不想在這裏遇見尚宮。”李義府一如的和氣,”義府也曾聽皇後提起過,尚宮一早兒便向陛下推薦過義府,尚宮大名如雷貫耳,義府當年乃一微末小卒,不知尚宮是從何處得知義府的呢?真叫義府受寵若驚。”

蕭可微然一笑,去年向雉奴說起李義府的時候,他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中書舍人呢!從何處得知了他?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你還是先去立政殿吧!別讓皇後等着。”

人家不想說,李義府也不好再問,“那是自然,義府與尚宮一路同往如何?”

“真是不巧,我剛從立政殿出來,要去往尚宮局。”蕭可說得雲淡風清,可就是邁不出步子,零陵香就是那般誘人,眼見李義府告辭離去,便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來到立政殿,方才醒悟,又将猞猁大氅解下來,只說忘記還給了李侍中。

紫绡帳後,皇後伏案弄墨,對豐盛佳肴視而不見,《內訓》完成,又制《外戚誡》。

蕭可深知其中原委,皇後幼時喪父,同父異母的哥哥薄待她們母女,如今正位中宮,一來要壓制他們,二來可為天下表率,彰顯皇後深明大義。

“既然都來了,就坐着說話,正好兒陪着本宮用午膳。”

李義府一付成竹在胸之态,“用不用午膳倒是小事,皇後聽此一言,勢必大快人心,太子忠再次請求廢位,重立太子指日可待。”

皇後不曾停下手中的筆,似是對此事漠不關心。

蕭可就是佩服這種定力,她已經為李弘向太子之位發動攻勢,但喜怒從不形于色,何況王皇後都被廢為了庶人,太子李忠安能留,他已經前後四次上表要自廢太子之位,李忠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大概是被現今的局勢吓怕了,此舉實屬無奈。

李義府跪坐下來,察言觀色道:“臣和許尚書是不是要上個表章?”

“你們看着辦。”武皇後一如的氣定神閑。

李義府笑道:“韓援、來濟果如皇後料想的那樣,皇後一番褒獎,他們又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給諸遂良求起了情,陛下一怒之下,将諸遂良貶到了桂州。”

諸遂良越貶越遠,天子也圖個耳根子清靜,終于不用聽他的‘淳淳教誨’了。七個宰輔,諸遂良被貶黜,崔敦禮病得七死八活,李績和他們不是一道兒,還剩下于志寧、韓援、來濟,勢必要把枝葉一一剪除,最後才能拔掉長孫無忌。

“自皇後正位中宮以來,長孫無忌就閉門不出,在家裏著書立說,怕是……。”李義府眼眉一挑,“對朝局失望了。”

“他雖然在家裏著書立說,但還有遠在蔥山道作戰的程知節。”說到這兒,皇後猝然收筆,“軍權定要收回,免得他們興風作浪,漢有權臣霍光,尚能毒殺許皇後,不可不防。”

“臣推舉一人,可制約程知節。”李義府笑容綿綿道:“左衛中郎将王文度,他曾經随軍到過蔥山道,對那裏的地形十分熟悉,此人心思缜密,臨危不懼,委任行軍道副總管最為合适,只稍稍用計,定叫程知節有去無回。”

他們在哪裏一唱一和,蕭可自認插不上嘴,看來小說裏的混世魔王是沾了長孫無忌的光,皇後為了對付長孫無忌,勢必要将大樹上的枝葉一一砍去。可李義府的計策未免太過于毒辣,程知節一人礙眼,但遠在蔥山道作戰的将士又何其無辜,況且這只是個開端而已。

送走了李義府,蕭可才知道謄寫是個難題,皇後要她今日把《內訓》、《外戚誡》工整無誤的抄錄,就算寫到天亮也不可能完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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