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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半月的功夫,就從黔州傳來了消息,長孫無忌‘畏罪自殺’。随之,袁公瑜的名字也家喻戶曉,‘名垂青史’,不知他是怎樣的‘口若懸河’,讓那位昔日權傾朝野、不可一世的國舅,用一條白绫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四年籌謀,幾多交鋒,随着長孫無忌一黨的落馬,執掌天下的大權回到天子的手中。從此,關隴貴族的盛名一去不返,袁公瑜、辛茂将所代表的寒門庶族得到晉升,紛紛上位,擠進權力中心。許敬宗上表重修《氏族志》,更名為《姓氏錄》,以皇族、後族之姓為第一等,以官階高下排座次,‘文水武氏’一躍成為天下第一名門。
月色下,大理寺內,蕭可匆匆而行,心情就像手裏那盞忽明忽暗的宮燈,好不容易求得皇後同意來此。獄中,燈火昏昏,大理正打開一間單人囚室,刺鼻的發黴氣味迎面而來,偉倫席地而坐,長發垂落,鎖鏈加身。對于蕭可的到來,偉倫毫無意外,唇角挂着一種超脫凡俗的笑容。
“除了你,也無人敢來看我這個将死之人。”
“不要說什麽死,也許雉奴不忍心殺你。”蕭可顫巍巍坐下,觸到沉重的鎖鏈時,心間一酸。
偉倫搖頭,神情間全是對世間的絕望,“長孫家如今大廈傾覆,親族被流被殺的比比皆是,我安能獨活。”
蕭可寬慰道:“別這麽說,你的兄長、長孫沖還活着。”
偉倫一笑,生死已無關緊要,“活着又如何,不過同死了一樣。”
“我有把握救你出這個牢籠。”他落到這般下場,蕭可暗自感傷,不過是在安慰他,哪裏什麽辦法,皇後都說了,只因他姓長孫。曾幾何時,他白衣翩翩,眉目如畫,可如今蓬頭垢面,不敢相認,隐隐似有一種不安,怕是今夜一別,再也不會相見。
偉倫告誡于她,“別為我而難為自己,就算我死了,魂也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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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甘露殿內通明的燈火,夏夜悶熱,門窗虛掩,帷幕随着夜風掀動。
王伏勝在屏風前頭立着,穿錦衣,挽雲展,笑容可掬,向蕭可比劃着,問問要不要他進去通傳。
蕭可點頭,今晚确實來求人的。
王伏勝入內回禀,饒有深意的一笑,“陛下,蕭尚宮有事求見,老奴就先行告退了。”
李治坐在禦案後,似是已經料到,她今夜婉約動人,略施粉黛,簪銀钿,白衫青裙,純淨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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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的,你怎麽來了?”
“當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蕭可雙眉微蹙,他白袍紫绶,細眉長目,一如地溫文爾雅,天子,是啊!他是大唐的天子,手上握着偉倫的性命,許多年前,他一派純真的叫着表哥,如今,表哥的命就像一棵稻草,他會有一絲憐憫嗎?
“姐姐,你來的正好兒。”李治将一紙诏書展開在禦案,“朕不是言而無信之人,朕已決定追封三哥為郁林王,立廟,四時祭以少牢,不知你意下如何?”
蕭可向看了诏書一眼,不過是中書省剛剛起草的,未曾送達門下,不經複議,不算生效。如今長孫無忌已死,為當年冤案說話的大有人在,不止是李義府,做為天子有所表示也不奇怪。“你放偉倫一條生路不行嗎?”
原是為他而來,李治反問,“朕何時說過要殺表哥?”
事情這般容易,蕭可都不敢相信,“你真的不殺偉倫?”
李治說得很坦然,“朕會忍心置他于死地嗎?一時顧不到罷了,朕已決定将他長流瓊州,終身不得返回長安。”
偉倫一事總算能放下了,好歹留了一命,蕭可追問,“那千裏、曦彥是不是能回來了?你剛才說過,要為三郎平反昭雪。”
“朕說過嗎?”李治又反問,“朕只說過追封,從未說過‘昭雪’兩字,他謀反是坐實了的,如何昭雪?”
“三郎沒有謀反。”原來在這兒等着她,揚眉道:“這算什麽?文字游戲,即不平反,又不昭雪,追封只是‘皇恩浩蕩’,千裏跟曦彥仍是‘罪人’之子,要他們一輩子留在嶺南?”
“對!朕已經決定了,追封三哥為郁林王,爵位由河間王李孝恭的孫子李榮承襲。”李治承認得很痛快,“朕若為當年涉案之人平反,那就說明當年朕糊塗,枉殺好人,從而讓天下人恥笑。”
“你早就讓天下人恥笑了,居然不知道?”蕭可已然明白他的用心,悔不當初,“你明明就是在報複?”
“對!朕有報複的能力,當然要報複。”李治索性認了,将多年積怨一訴而盡,“你若是朕,你會怎麽做?當年,朕的太子做得好好的,從不曾出過差錯,可先皇突然之間要換太子,朕一旦被廢,後果如何?”
“你都說了,是先皇要換太子,和三郎無關。”仍是貞觀十七年的舊怨,一直糾結至今。
“無關。”李治卻是不相信,“怎麽是無關,要不是他處心積慮,先皇為何要換太子?假,假心假面,假仁假義,都是假的,什麽英傑親賢、禮賢下士,全是裝出來的,表面上笑裏藏刀,暗地裏機關用盡,他有多少次遣人刺殺過朕,朕如今讓千裏、曦彥活着,已經仁至義盡了。”
“說完了?”聽他訴過苦,蕭可反而很平靜,因為他口中的那個人,絕對不是三郎。“既然如此,我要去廣州了。”
“怎麽,你只顧兒子不顧女兒,婵娟呢?”李治自認很了解她,“說不定朕會放她出來呢!一個女孩子而已,朕不跟她計較,只要有人肯娶,朕便放她出來。”
就在這一瞬間,蕭可明白了,就像李義府所說,陛下嘴裏全都是鬼話,他自始至終都不肯為三郎昭雪,他不會讓千裏跟曦彥回到長安,婵娟人在獻陵,出入都不得自由,誰能認識她,誰肯娶她?從前,他一味欺騙,信誓旦旦,不過就是想得到肉體上的歡愉而已。
暗夜下的宮苑,詭異而可怖,前方是走不完的無盡蜿蜒長廊,往事就似一部電影,一幕幕、一頁頁、一段段,來來回回,十九年抹不去的記憶,在腦海中不停地翻來覆去,李世民、楊淑妃、高陽公主、蜀王愔……那些活着的,逝去的人。
天光大亮時,依舊豔陽高照,從門下省得來的消息就是長孫泓被定罪為長流瓊州,可盧承慶剛剛晉升為刑部尚書,且昔日與長孫無忌、褚遂良結怨最深,瓊州千裏迢迢,褚遂良的兩個兒子就是前車之鑒。
剛進入立政殿,零陵香的味道迎面而來,一位身穿紫袍官員長身而立,面如面如傅粉,英俊灑脫,李義府回來了,果然神通廣大,僅僅被貶了幾個月而已,那位與他同時被貶斥的杜正倫卻卒于橫州,就連決囚不冤的唐臨也死在了潮州任上。
“多時不見,尚宮一如的風采依舊。”李義府微然一笑,着實與人無害。
“李相公真會說話,哪裏有什麽風采。”蕭可卻是失魂落魄的。
“聽說是尚宮為長孫泓求情,他才被改判為長流瓊州。”李義府随口一問。
“不是。”蕭可搖了搖頭。
“不是就好,尚宮曾托義府辦的事兒,義府一直記着呢!過些時日,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李義府一如的笑容可掬。
“恐怕李相公給不了我答複。”昨夜,他那麽絕情,想來無望。
別過李義府,蕭可去寝殿內晉見皇後,佩兒、環兒捧着盥洗之物,皇後正在對鏡理妝,绛紫宮裝,發髻以金箔裝飾點綴,端得雍容華貴。
“也不知是尚宮面子大,還是陛下同表哥感情深,死罪說免就免。”皇後似在嗔怪。
“皇後,長孫泓他……。”
“少在這裏替他陳訴冤屈,本宮聽見長孫這兩字就頭疼。”不等蕭可說完,皇後把手裏的珠釵一擲,氣憤道:“看在已故長樂公主的面子上,陛下寬免了長孫沖父子,這已是莫大的恩典,如今又寬恕了一個,還要律法又何用,只需尚宮求情便可。”
“我沒有求情,是陛下不想殺他。”蕭可屈膝跪訴,皇後最恨之人就是長孫無忌,今番确實觸怒了她。
皇後根本不信,經此一事,對她極為失望,一言不發,帶着衆宮娥、內侍離開了寝殿。
蕭可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皇後不曾叫她起身,再不敢自作主張,今日的立政殿靜得出奇,自皇後走後,偌大的宮殿內只剩她一人,從下午跪到晚上,水米未進,直到高延福進來說了一句話,意思就是皇後要她回紫雲閣閉門思過,無宣召,不得踏足立政殿半步。
離開立政殿時,月上中天,因雙腿麻木實在難行,滞留于萬春門外歇息,今番惹怒了皇後,日後怕是在宮中寸步難行。
就在這時,慕容天峰大步流星而來,直言相告道:“盧承慶适才向來陛下禀報,長孫泓已經死在獄中。”
這話無疑是晴天霹靂,雪上加霜,“偉倫怎麽會死?他已經被改判為流刑。”
“據說是中毒。”慕容天峰一臉輕松,長孫弘是死是活跟他無礙,“從大理寺剛剛轉到刑部就死了。”
“不可能。”蕭可愣怔一下,轉身就向萬春門外跑,勢必要去刑部看個究竟。
慕容天峰卻不容她胡來,當刑部是西市嗎?說去就去,才要攔截,又換了想法,到不如讓她親眼到刑部看一看,看到那家夥橫屍當場,就此斷了念頭。
一路向宮禁各處出示左衛府上将軍的令牌,轉而随她來到橫街,刑部已近在咫尺。
今夜恰是盧承慶當值,忽聽慕容将軍到訪,忙出來相迎,卻不想蕭尚宮一頭紮了進來。
她為長孫泓求情一事,宮牆內外人盡皆知,如今不明不白的死在刑部,尚宮深夜尋來也不奇怪。便令校尉把屍體擡上來,适才仵作已經驗過,确系中毒身亡,如今只用一床白布掩蓋。
蕭可一手掀開白布,如何不是偉倫,只是臉呈青紫,看不出原有面目,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卻橫死于刑部,當場伏屍痛哭。
好歹是六尚之一的尚宮,今晚卻在刑部失儀,慕容天峰索性将她拽了起來,“我來安置他好不好?你先回去。”
“如何安置?”淚水已模糊了視線,蕭可根本看不清慕容天峰。
“人死,總要入土為安。”她都哭成了這個樣子,再不忍心責怪。
“兇手是誰?難道不問嗎?”蕭可一一掃過刑部諸人,偉倫殒命于此,兇手必在其中。
“還問什麽兇手,他是死有餘辜。”慕容天峰手上用力,将她重重撞在牆上。
身體似震碎了一樣的疼,同時也讓她清醒,再次把目光投向偉倫時,他已經被擡走了。
秋夜,冷風凄凄,至此才接受了這個實事,偉倫不在了,一瞬間消逝,誰是兇手?皇帝?皇後?盧承慶?李義府?
作者有話要說: 《新唐書卷九十三 列傳第五 》
郁林王恪,始王長沙,俄進封漢。貞觀二年徙蜀,與越、燕二王同封。不之國,久乃為齊州都督。十年,改王吳,與魏、齊、蜀、蔣、越、紀六王同徙封。授安州都督。顯慶五年,追王郁林,為立廟,以河間王孝恭孫榮為郁林縣侯以嗣。神龍初,贈司空,備禮改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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