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事已至此,為了弄清始末,姬洛便在山中小屋住下,時而靠山猴接濟,時而靠撿拾暗器打鳥食肉,勉強果腹度日。

他将惠仁先生的手劄取出,一頁一頁閱讀,每日對照手劄研究五勢圖,晝夜不辍。

書冊中筆記多為日常随筆,前半部記載每日鑽研心得,後半部字跡逐漸潦草,每翻閱一頁還能瞧見暗紅的血跡,再結合羊皮卷所言,不得不讓人感慨天妒英才。

一連住了多日,天氣入冬漸寒,姬洛躲在屋中不出。這天,他翻到一頁筆記淩亂,和前言字跡判若兩人,猜測書寫之時定是惠仁先生人生轉折之期。

“……藺光此人于朔方之難後不知所蹤,吾慚愧不已,此物灼手而未能親手所予,故實在有負君之所托……”

“……今日急雨,思慮天下,不知衆兄弟姊妹安好否?吾身已暴露,傷重而茍延殘喘至今,托信與素儀,道樓內有大變……”

一路讀下來,姬洛心中沉甸甸。

施佛槿曾說過,八風令與泗水樓中樓有關,雖然這書頁發陳,又被血跡所污,但從字句中仍可以瞧出,這惠仁先生曾經持令而出,不知為何卻沒能将東西交給應給之人,反而遭逢變故,被人暗算。

可是就算翻閱完手劄,姬洛的疑惑還留着一大鍋。

先不說這泗水樓中樓為什麽熔九鼎造八風令,為何攜令而出,又傳令給何人,便是這手劄中的人名也無從解釋,藺光是誰?素儀是誰?那叛徒又是誰,可有找到?

姬洛反複思考,卻沒有摸到半點蛛絲馬跡,一時愁眉不展,只能苦笑道:“縱使這些對我來說都不甚重要,那麽硬毫筆寶珠同我背上的這‘日月星’又作何解釋?我是否與泗水中人有關?可無論是‘洛河飛針’還是惠仁先生,都是二十年前的人物,于我這般年歲,又會有什麽關系?”

雖然苦思不得解,但姬洛性子不犟,當務之急是離開這方寸之地,便索性将雜念放在一邊,日複一日,終于有了些眉目。

“常言道,紙上談兵不若親身躬行,如今山中積雪,正是好時候!”姬洛步入院中,瞧見雪地平滑,取來一枚石子試探。

石子飛過斷碑,籬笆下射出長釘,這些釘子并非齊出,而是繞着院子發射參差有律。長釘飛至空中,有鈎索橫向切來,若借勢往上,則四角有精巧的葉刀斜沖,因此織就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若僅僅是如此也罷,消耗消耗便可,但奇就奇在飛出的長釘被韌絲所連,無力則會落回地下,切來的鈎索會彈回去,而葉刀則對角相沖,亦不斷絕。最最關鍵的是暗器藏得隐蔽,林中光線暗,姬洛無從判斷是從何處而來。

好在連着兩日大雪,姬洛借積雪記下機關運行的痕跡,在一旁空地複刻描畫,心知這機巧看似雜亂,但實際上出入規整有序。

“金位在兌!”

姬洛以石子向西側一點,長針飛出,他立刻向離位小移半步,足下一點飛掠起,“五勢流轉在于平衡,土克金,金勢漲,則以火消之。”

而後,他鞋尖點過的地方,積雪塌陷下去,有火石炸起,一時間,上行有飛索橫斬,下行有深坑火縫。

“火若甚,則以水滅之。”姬洛微微一笑,從離位飛至坎位,飛索恰好與他側過。

只見他身法一變,足尖點過籬笆直接躍到震位,擰眉思忖道:“水勢漲,則以木鎮之,那些小葉刀是從附近的老樹和腳下枯藤中射出,必然有機關開口。”

姬洛在正東方凝目細看,果然瞧見那嵌入參天大樹中的隐秘機簧,手中石子一轉,将好把射口堵住。

順着五行相克走了一遍,姬洛心中如同明鏡,再看繁複變化,已如動作慢放,一切皆在眼中。而後,他又逆向相生走了一遭,出入已無所阻,反而發現其中更為有趣之道。

“奇哉怪哉!紅木林以星野為依,機關陣則以五行八卦為憑,這惠仁先生個中行家,卻也未能将所有糅合,不知是否可以摸出關聯,以此為武,令算計更為精妙!”姬洛不禁在心中感嘆,一時間思路萬千,塞滿了整個腦袋。

心到行至,姬洛立時晝夜不停游走于機關之中,夜晚以“天演經極術”中星軌所指推論,白日以奇門五行變換,漸漸自成一路,來去如風。而那紅木林之中誘出的磅礴內力,更使他精進一日千裏。

正所謂舉一反三,一通百通,姬洛不禁想,若是讓他現在去試那“洛河鬼神道”,也未嘗不可。

思及當日的藏刀陣,姬洛驀地心驚,而今再看那排布手法,豈不正是同出一處?他不由懷疑:莫非設計“洛河鬼神道”的人是這位惠仁先生?但手劄中似乎并沒有相關記載。

姬洛奔回屋中翻找,未得只言片語,翻到手劄最後一頁,上面只留有兩行工整的筆記——

“吾曾與一人賭鬥九天之局,今日終有所悟,可惜人已無緣再見。

回首半生,武不成文不就,無問無言,是謂無為。”

一朵血花綻在一側,再瞧他下筆狷介灑脫,姬洛也明白英雄末路,只怕是惠仁先生此生留下的最後一言。

“無人問津,無人談論,半生如此,默默無聞。”姬洛眼中頗有些迷茫,“究竟何為有為?何為無為?”

待他将手劄和信件收好,忽聞山中有激烈的打鬥聲,山谷清幽,刀槍棍棒撞擊的金石之音同喝喊聲回蕩久久不絕。姬洛翻上屋頂遙遙一望,果然見遠處山坳群鳥驚飛,冠頂搖曳,他微微思索,決意去瞧上一番,當即往前趕去。

臨到溪畔,只見一女子身披大氅,頭戴薄紗幕離,正同十幾個人纏鬥。看她那腰上卷起的兩指寬的銀鈴長鞭,可不就是兩月未見的慕容琇。

“‘洛河飛針’,速速把八風令交出來,我‘過江龍’汪浩義與孟家寨兄弟決計不會為難一個女人!”

同慕容琇交戰最狠的是位光臂壯漢,手拿一把連環刀,他口中的孟家兄弟則持一杆銀|槍,一前一後夾擊,而四面包圍的還有不少是那日圍攻白門的“熟人”。

“呸!做人要臉,張口閉口過江龍,看姑奶奶今天把你打成過江蟲!”慕容琇啐了一口,嘴上不饒人,然而她并沒有抽出腰間的鞭子,而是翻手摸了一把銀針掃出去。

不過這針法既沒有機簧彈射的力道,也沒有武功路數的精密,三下兩下便被幾人給揮散。姬洛在暗處看懂慕容琇的僞裝,卻又不懂她為何要這樣做。

那“過江龍”被一個女人指着鼻子罵臉上也挂不住,登時打紅了眼,要在力量上力壓一頭。饒是慕容琇嘴巴毒,眼下也解不了圍攻之困,拖延下去必是敗局。

見此不利,姬洛出聲提示:“飛針平走,左下三步。”

衆人聽見聲音皆是一愣,好在慕容琇反應夠快,立刻按他說的就地打出。針尖撞在孟左的槍上,折道紮在了後方一人的腿上。

“右上四,飛針逆走。”

“後退兩步,針尾掃!好,抽鞭,作天女散花式。”

只見飛針如瀑,在鞭勁調和下,頓時似流星飒飒,将這群烏合之衆打得陣腳全亂,嗷嗷亂叫。那“過江龍”見狀吓退一步,忍不住道:“閣下何方高人,為何多管閑事?”

姬洛沒應他,躲在石頭後将自己面容裹起,心想唬他一唬!

見沒人現身,“過江龍”便以為是慕容琇同夥裝神弄鬼,大刀一揮将慕容琇的鞭子繞住往腳下一踩,暴起一個手刀劈下。

慕容琇棄鞭回護,而孟右則以長|槍背刺,使她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斜地裏飛出一枚石子,穿過落落飛雪,打在汪浩義腕骨上。

一人自結冰的溪上掠過,雪地尚無痕跡,而汪浩義手臂已經往下一沉,只能變手刀為掌,同他兩兩相接。汪浩義不敵,退出數丈,姬洛貼身一轉,繞到慕容琇肩後,兩指一并打在槍|尖,他一時控制不住那股被誘出的內力,竟将長|槍寸寸折斷。

“好強的內力!”‘過江龍’汪浩義暗嘆。

他瞧接招的人落地在慕容琇身前,穿着粗布麻衣,整個臉被一塊破布裹住辨不清容貌,一時難判是否是某位隐士高人,心中不由打起退堂鼓。

幾人見風向不對立刻拔足要跑,慕容琇卻不肯放他們走,纖指一翻,一把長針追出:“絕不能讓他們跑了!”

“高人”聞言,足下一點身法似風掠過,只見他左右手一撞一點猶如拈花彈琴,而那飛針卻從幾路追出,刺入死穴。

“多謝閣下出手相救!”慕容琇抱拳致謝,然而“高人”卻擡手将她一扶,落下遮臉布笑道:“阿琇姐姐,別來無恙!”

慕容琇盯着姬洛的臉看了半晌,又哭又笑:“你……怎麽是你?你這是到山裏做起了野人嗎?”

姬洛聞言有苦說不出。

被困這些日子,他窩在小屋內雖能勉強度日,但生活決計談不上安逸舒适,再加之每日殚精竭慮鑽研五勢圖,不得收整,時常被機關搞得灰頭土臉。

若不是天氣漸寒,約莫姬洛現在已經臭了。

慕容琇瞧他低頭左右一嗅的樣子有幾分呆萌,“撲哧”一笑,忍不住拿出姐姐的架子,伸手在他頭頂揉了揉。

姬洛忙躲開,這深山隐蔽,慕容琇不會無緣無故闖到栾川附近,他走後洛陽一定還發生了別的事,于是便問道:“阿琇姐姐你怎麽在這裏?大師呢?”

“實不相瞞,我是被人一路從邺城追殺至此。”慕容琇沉吟了一刻,一面收走地上的細針,一面焦急四顧,“大和尚和我走散了,這山中古怪至極,我必須得趕快找到他才行!”

一提到施佛槿,慕容琇不免神色緊張,語氣急迫不已。姬洛聽她一說,便知道他倆定是被惠仁先生留下的山中亂陣所迷,便拽了一把慕容琇的袖子,道:“阿琇姐姐,你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在山中行走,未得半分阻礙,一時如入無人之境。

慕容琇難免咂舌驚奇,再加上姬洛剛才參戰露那兩手,心中滿是納罕,嘴上便同他揶揄:“奇了,兩月不見當刮目相看,小洛兒,這山頭好像成了你家,莫不是沒找到呂秋,跑這兒來占山為王了?”

姬洛素來穩重,如今被她三言兩語逗笑,便将這兩月來的經歷挑挑揀揀,單單略去九章之紋,簡短地說了一遍。

慕容琇聽到石雀兒時沉默了片刻,分析說:“這老賊逗留此地,多半是為等人,要不就是賊心不死,仍然想尋出那‘洛河飛針’!可恨,那些江湖喽啰雖然武功不行,但被他一撺掇,卻麻煩至極!”

“難道剛才那些人……他們為何将你認作‘洛河飛針’?姐姐又為何要扮作‘洛河飛針’?”姬洛前後一聯想,心中猜測白門之變後石雀兒單槍匹馬西行,極有可能是得到某些風聲和線索,而他本就是奸詐之徒,留有後手不與人分享也是自然。

慕容琇心中有氣,說話時仍舊忿忿不平:“你走時那番話如一根刺一直紮在我心上。洛陽諸事亂如麻,我暗中排查,然而一無所獲。後來邺城傳來王妃病重的消息,再加上請婚聖旨,我不得不回去。正好,我也想查一查舊人。”

“舊人?”

慕容琇語氣一頓,眼中含波,似乎想起了什麽,面上有幾分賭氣的不悅,随後避開過去,徑自從懷中取出那支寶釵在姬洛眼前一晃。

她從前只當姬洛是個不谙世事的少年,并未作據實相告的打算,但洛陽臨別的話和方才出手相助,慕容琇俨然對他多了幾分信任,便将之前的事和盤托出,繼續道:“我在太原王府越發覺得不對勁。”

姬洛問:“哪裏不對勁?”

“王妃并沒有病重。”

“有人想詐你離開洛陽?”姬洛道。

“不,我雖非王妃所出,但她這些年待我極好,她稱故要我回邺城,不過是想讓我奉旨完婚。”然而慕容琇臉色忽然很難看。

自從段艾獲知慕容評的陰謀後,兩家私下本就對局勢十分緊張,十一月時慕容評突然痛下殺手,派刺客一路追擊吳王慕容垂至前秦,這慕容垂乃是太原王死前所舉薦,他雖逃了,可邺城卻是人心惶惶。

“此事暫且不談,我卻在府中查到了另外一件……一件古怪的事。”慕容琇忽然停了下來,姬洛不由也駐足,回頭看她臉色慘白。

只聽她幽幽道:“我懷疑我娘并沒有死。”

作者有話要說:  撿完秘籍等級暴漲,好不容易等來一次裝逼。

劇情又回到主線了,說了半天的洛河飛針,大家可以暗搓搓猜一猜她人在哪兒呀~本來想提示一點,但是想小可愛們這麽聰明,肯定一點就曉得了,哈哈哈哈,還是保持神秘感吧(#皮一下,別打我,頂鍋跑

PS:更新時間一般為中午,其餘時間都是在捉蟲。

看文愉快~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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