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訣別
小黑貓一見無回出來, 立時就從地上站了起來,毛絨絨的尾巴急速的晃動了起來,只是動作卻比一般時候略顯僵硬, 明顯是既激動又緊張。
“喵……”
它輕輕的叫了一聲, 有些忐忑的開口,“無……無回……”
不知道為什麽, 明明之前看無回的時候還沒這種又想說話又不敢說話的緊張感,只是單純不想看到他跟其他貓接觸, 可是現在看着他, 心裏突然就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心髒一下一下激烈的跳動着,都快要從嘴裏跳了出來,全身血液瘋狂的流動, 身體竟然隐隐的泛上一股熟悉的灼熱感。
它動了一下爪子,想撲到他身上去,卻又有些不敢動作,尾巴一下一下輕輕的甩着, 烏溜溜的眼睛緊緊的盯在他身上,眼裏神色火熱而充滿着濃濃的渴望,深處卻又藏着一抹淺淺的不安。
無回靜靜的看着它, 臉上清清淡淡看不出什麽表情,只是那淺淡的銀色瞳孔,卻略微的加深了。
他看了半響,輕輕的開口, “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随我走。”
轉身關了屋門,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已然騰空而起,半空白影一個閃爍,衣袂翻飛之間,整個人已經躍上了屋頂。
小黑貓連忙跟了上去,黑色的身子在牆壁上幾番縱躍,輕盈的落在了屋頂之上。
微風輕動,涼風陣陣,吹起浮雲徐徐游動,掩藏在烏雲背後的銀月漸漸的露了出來。
比起人界高懸空中的月,仙界的月,彷如近在眼前的一彎輪盤,浩大而明亮,絲絲縷縷的銀色月華灑落整個仙界各處角落,宛如落了一地的白雪,給整個仙界都鍍上一層神秘的色彩。
無回負手站在屋檐一處凸起的飛檐之上,他的正前方,正是輪盤一般龐大的銀月,耀眼的月華将他整個人都照的猶如月中仙子,涼涼夜風習習吹動,白色的衣袂在夜色之中翻飛飄揚,卷動那銀色的長發随之起舞,仿佛下一刻便要淩空仙去,再也不可觸碰。
小黑貓站在他身後靜靜的看着他,身上的毛微微的炸起,整只貓都顯得有些僵硬,它有幾次都忍不住想撲上去抱住他,到最後一刻卻都忍住了。
“小九。”無回靜靜望着面前的銀月,清清淡淡的語聲帶着一點無奈的嘆息,“你這樣糾纏下去,是沒有用的,真正的無回,已經死了。”
小黑貓尾巴上的毛瞬間炸開了,它急聲道:“無回,我知道你是不想原諒我……”
“聽我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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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回出聲打斷了它,他仰起頭望了眼深邃的夜空,眼裏驀地就有了那麽一點悲哀。
“當年你用地冥劍刺在我心口封印了我的仙力,我拼盡全力無法掙脫,眼看仙界即将淪陷,我将全部的修為強行灌入天衍劍劍身之中,助他一舉成就仙尊,囑咐他去仙界将你封印,然而沒了修為的我,是受不住那一劍的傷害的,我注定會死,仙界卻不能沒有仙尊,尤其還是魔界剛剛退卻,仙界一團大亂之時,若我的死訊傳了出去,仙界,怕是也會一同覆沒,所以我自私的将天衍化成了我的樣貌,本想讓他替我穩住仙界,卻不想,那傻孩子拼盡一切都想救我,最終一個不查,劍靈被菩提樹擠出了身體,丢入了混亂的時空之海,他為救我,将我殘魂收入靈體,用自己的靈魂以身飼我,以致靈魂殘缺,記憶全失,耗費三萬年才從那世界裏掙紮回來,然而那時,菩提已占用他身體三萬年,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可憐那孩子頂着被菩提敗壞的名聲,還要面對仙界曾經的一切。”
他微微回頭,垂眸看着眼前的小黑貓,唇邊浮起一縷苦澀的笑,“我的肉身已死,殘魂随時可能消散,之前你逼天衍太過,我帶他離開魔界,卻沒想你會再次追上,他實力未複不是你對手,我只有震斷你經脈方可暫時保他,此次為了出來見你,已是損耗極大,活不活得了都是一個問題,又如何……去與你相守未來?”
小黑貓已經整只貓都僵在那不會動了……
原來,無回竟是真的死了……
原來,之前與他相見的,一直都是天衍劍……
原來……他真的……把無回殺了……
它呆呆的站了半響,眼角驀地就流下兩行淚,滴滴噠噠滴落在爪下的瓦片上,濺起一朵朵血色的水花。
“無回……無回……”
它輕輕的開口,卻感覺有些喘不上氣,心口宛如被鋒利的針刺了一下又一下,尖銳的疼痛逼得它幾乎發狂。
然而這又算得了什麽……
無回當初肯定比它更疼,更痛。
被最心愛之人背叛的心傷,那親手被他紮在心口的一劍……
比起現在的它來,就像螢火之于皓月。
再苦再痛再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無回都死了啊……
是被它親手殺死的!
在他們最快樂,最幸福的那一刻,被他一劍刺進了心口……
它那時還不太懂,無回看着他那複雜的眼神裏,究竟是什麽,現在卻隐隐約約有些懂了。
那是心傷,永遠無可挽回的心傷。
身體漸漸有些發冷,四肢軟的幾乎都快撐不住身體,爪子一張,它幹脆直接趴在了屋檐上,斷斷續續的開口:“我……我想救你,就算付出一切,我也想救你,即使你最後都不會原諒我……”
說到這裏它哽咽了一下,頓了好半響才又開口,“這魔帝的位子本就是你幫我打下來的,若是沒了你,我坐着也無趣,既然是天衍劍救了你,我總也得報答他,我可以接那只貓崽子回魔界,把魔帝的位子讓給它,專心修煉,若是晉升到神階,說不準可以幫你聚魂……”
“小九!”無回驀地開口打斷了它,銀色的眸子裏驟然凝起一簇怒火,“以你如今的實力,唯有燃燒靈魂才可晉升到神階,可那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就會魂飛魄散,這世上,将再無墨九淵此人!”
“那又有什麽關系?”小黑貓輕輕的搖了搖頭,語氣淡淡的,卻氲着一絲難得的堅定,“本就是我奪了你的命,若能一命換一命,我甘之如饴。”
無回低眼望了它半響,搖了搖頭,輕輕一聲嘆息,“小九啊小九,你總是如此肆意妄為,到底何時才能真正長大呢……”
“你想獨占我,就封印我的仙力,帶領魔界攻上仙界,你想出封印,利用傀儡術控制黑白二虎,讓它們替你重創菩提樹,你想上仙界見我,不惜以兩界關系相威脅,迫使天衍答應你的過界,你想救我,甚至一命換一命,你可有想過,你做這一切所帶來的後果?”
“也許你想過,也許你也想過要去承擔,可當那惡果真正來臨時,你只會做出更極端更瘋狂的舉動,你封印我仙力直接讓我差點死去,你利用黑白二虎破封,差點讓它們死于弑魔臺,你上仙界見我,卻給天衍造成一次又一次的困擾,你一命換一命,可曾想過,我拿着用你的命換來的生命,又豈會活得快樂?”
“你做事太過極端,從來都只考慮自己而忽視了別人,若只是一只小黑貓倒也罷了,可你擁有的力量太過強大,自身地位也至高無上,無人可以制約你,無人可以管束你,這讓你一旦做錯一件事,所造成的後果便将永遠無法挽回。”
小黑貓靜靜的趴在地上,耳朵聳拉下來貼在後腦勺上,尾巴緊緊縮在身體上,沒有說話。
無回看着腳邊蜷縮成一團的小黑貓,眸中微微漾起一絲無奈,“我知道,你是魔,是狂妄肆意的魔,肆意而為才是你的本性,我也以為,我可以容得下你所有的一切,可那一劍讓我明白,我們,終究不是一條道上的人。”
墨九淵微微低着頭,苦澀一笑,“既然不是一條道上,為何又會走到一起,你我再如何,也有一萬多年相守的時間,那份羁絆,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斬斷的。”
“也許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無回仰起頭來,深深的吸了口氣,“一百年,在這一百年裏,你不許見天衍,也不許将天衍的真正身份暴露出去,待我醒來之日,我會告訴你我的答案,也希望到那時,你可以真正的成長起來。”
墨九淵擡眸看他一眼,突然舉起一只爪子,對天起誓道:“若今日無回所說我洩露出半句,便讓我魂飛魄散,不得好死!”
它為了表達自己的決心,不止發誓,更是将無回所說不得暴露天衍的身份,換成了今夜所有的一切,足以見它之誠心。
無回搖了搖頭,終是沒說什麽,轉身看了眼身後巨大的圓月,淡淡道:“你先回去吧,一百年後,我們再見。”
小黑貓趴在那裏,并沒有半分動彈。
無回嘆了口氣,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下帶起衣袖翻飛飄蕩,眨眼就不見了蹤影。
小黑貓立時從屋檐上站了起來,伸出一只爪子,剛要去抓他,轉瞬卻又突然頓住了。
它呆呆的站在屋頂上,保持着一只爪子伸出的姿勢,沉默的像一塊石頭,僵硬的也像一塊石頭。
無回回了書房裏,便見百裏笙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眼裏精光一閃,沉沉開口:“你打算原諒它?”
無回苦笑一聲,“我不知道。”
他是想原諒,畢竟曾經那麽深厚的感情,又豈是能說斷就斷的?然而每當他想這麽做,腦海之中就會想起那一幕刺眼的畫面,鋒利的寒芒毫不猶豫穿心而過,疼得他整個胸口都喘不過氣來。
那傷口甚至深刻到已然入了靈魂,就算換了個身體,本是光滑的心口之處,那處劍傷卻始終如附骨之疽,無論如何都消除不去。
他需要一段時間去想清楚,想清楚他們的未來,問清本心,努力不留下任何遺憾。
百裏笙看他如此,也有些無奈,他有些頹喪的揮了揮手,“算了,随你吧,只要你不後悔你所做的選擇就好,師兄總是支持你的,但若他再有一絲一毫傷害你的行為,我必不饒他!”
無回一笑,“能不能在一起還不知道呢,師兄倒是如此之早就下了定論。”
百裏笙嘆氣,“不過以防萬一罷了,你這性子,總是容易心軟,我總得做好兩手準備。”
無回搖了搖頭,擡起一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道:“我快撐不住了,師兄,待天衍醒來,還要勞煩你輔助他治理仙界,這些年仙界被菩提樹折騰得一團亂,他一人怕是忙不過來,他現在正在找虛冥鏡,你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百裏笙驚了一跳,“虛冥鏡?那鏡子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要虛冥鏡做什麽?”
話音一落,腦海裏思緒轉過一圈,頓時明白。
天衍劍如今霸占了仙尊的身份掌管整個仙界,即使這身份是無回強制交予他的,可因為這事太過敏感,仙界其他人對無回仙尊感情太深,若是見不到無回仙尊,怕是會認為天衍劍為了奪得仙界至尊之位而反噬其主,殺害了無回仙尊。
這件事除非無回親自現身解釋,不然光是其他人的解釋,怕是只會越描越黑,或許即使無回解釋了也說不通什麽,因為天衍和無回一模一樣的容貌,他們會以為這是天衍自己為了開脫罪責而玩的手段。
如今天下,只有倒轉時光的虛冥鏡才可以真正将當初發生的一切,呈現于世人眼前。
百裏笙想清楚其間一切,點頭道:“好,你只管放心沉睡就是,外面的一切,有師兄替你護着,不必擔心。”
無回欣慰一笑,“那便麻煩師兄了。”
他緩步走到虎崽身邊,循着剛剛站起的位置盤膝坐下,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百裏笙在一邊的榻上看着他,忍不住撇撇嘴,“小師弟呀,你也好歹給我拿一套衣服出來,這一身髒兮兮臭烘烘的破爛,我自己聞着習慣了,可別把人家天衍嗆着了。”
對面的人依舊靜靜的坐在那裏,顯然已經陷入了沉睡。
百裏笙擡起胳膊,湊在鼻端輕輕聞了下,頓時嫌棄的皺眉,“臭……臭死了!算了,小天衍你可別嫌棄我,我實在是沒衣服了。”
說罷,他一個翻身,直接趴在榻上倒頭就睡。
明日被嗆醒可不是我的錯,是小師弟不給我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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