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大結局
三年之後。
仙界, 穹天殿。
重衍從丹陛之上站起來,拂袖一揮,道:“那麽, 今天的事情就到這裏, 散了吧。”
他轉身從丹陛之後的小門步出大殿,隐約還能聽到大堂之內響起生生竊竊私語。
“仙尊這是又去魔界了吧。”
“誰說不是呢, 仙尊和魔帝的感情有目共睹,不過幸好小太子還是待在仙尊身邊的, 吾心甚慰。”
“唉, 希望不要再和無回仙……無回大人和墨九淵那樣。”
“這次應該不可能, 他倆都在我們的見證下發過誓了,那天合籍大典我們親耳聽到的,若彼此有一絲一毫的背叛, 五雷轟頂啊!”
“唉,這誓言可真毒,一般人還真不敢發,不過也說明他們感情很好, 也算造福仙界了。”
“是啊是啊!”
重衍站在穹天殿外,聽着裏面傳來的竊竊私語,頗有些無語。
誰說他要去魔界找那貓了, 只允許他去找貓,不允許貓來找他嗎,今天他還真就不去了。
“仙尊,留步!”
身後傳來一聲喊, 是白軒的聲音。
重衍頓住腳步,轉身看去,只見四人相攜着往這邊走來,正是仙界的四聖獸。
白軒帶着三人走到他身邊,神色有些讪讪的,“仙尊,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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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衍微微笑了一下,“有話直說便是。”
白軒搓搓手,左看右看有些說不出口,還是蒼琊實在看不過去了,開口道:“是這樣的,無回仙……無回大人說過,三年之內不準打擾他,如今三年期限已過,我們想去人界看看他……過得如何。”
鳳紫溫雅一笑,“只是看看而已,既然他不想回來,我們不會勉強。”
玄璟也道:“只是了卻一件心事,過後我們絕不會随意找他了。”
重衍啞然一笑,“諸位不必如此,我知你們對無回感情甚深,他是我的主人,無論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對他有所嫌隙,你們若想看他,随時都可以,只要離開仙界時和我打聲招呼,我可不想自己的愛将什麽時候不在了都不知道。”
四人頓時松出一口氣,蒼琊忍不住笑出聲來,“既然無回大人将仙尊的位置交給您,您便是仙界至尊,更何況您實力超群,的确有這個資格坐上這個位子,我們只是君臣一場,有些放心不下他,看他過得如何就好,能幫忙的地方也好幫上一幫,其他的便無多想。”
重衍輕輕颔首,“四位自有分寸,我自是信的。”
告別了一邊激動的四人,一路回到了天闕宮裏,還沒走兩步,迎面百裏笙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臉上黑黝黝糊了一層黑灰,肩上扛着一柄還在冒煙的長劍轟隆隆跑過來,到了近前唰的一停,急急問道:“見到慕言了嗎?”
重衍:“……沒。”
百裏笙點點頭,扛着把還沒鑄完的劍又轟隆隆跑遠了。
重衍:“……”
得,又把那位給惹毛了。
你這是沉迷在你的鑄劍房忘我了幾天啊,慕言都快被你給氣死了。
他悠悠然的走到寝宮裏,剛剛打開門,迎面一道白影撲面而來,他下意識伸手一接,入手一團毛絨觸感,還沒抱穩呢,懷裏的毛絨團子已經一努嘴,“吧唧”一下親他嘴上了。
他微微蹙眉,提着某只貓的後頸把它拎起來,淡淡道:“下次再化貓親,打你屁屁。”
白貓任由他提着後頸拎在半空中,四只爪子軟軟的垂挂下來,咂巴咂巴嘴,還伸出舌頭嘗了嘗味道,一臉的陶醉,“好香!”
重衍一臉的慘不忍睹——親個嘴還能親出香味,這貓莫不是幻想過度了?
沒錯,經過三年不間斷吸收仙氣,原本黑乎乎的黑貓終于又變白了,而且可以随時變回黑色,不用擔心魔族異樣的眼光了!
一只小白貓優雅的蹲坐在地上,一只爪子舉起來捂住眼睛,爪縫卻張得很大,隐約能看到裏面幽藍色的眼睛,它小小聲的哼哼道:“娘羞羞,變貓親爹爹。”
白貓一臉的理所當然,“變人他就不給我親了!”
小白貓繼續哼哼,“明明是你上次當着外公外婆的面親爹爹,爹爹才罰你三天之內不準親親。”
結果你就變貓親,耍賴!
白貓得意洋洋的舉起一只爪子搖啊搖,“這叫策略。”
小白貓諄諄教導它娘親:“耍賴是不對的。”
大貓:“兒子,要懂變通。”
小貓:“變通不是耍賴。”
重衍看着這一大一小兩只貓在那互相争吵,有些哭笑不得,它擡手在大貓腦袋上拍了拍,“準備好了嗎?我們要下界了。”
大貓頓時回神,“就等你回來了。”
重衍懷裏抱着一只小貓,肩上蹲着一只大貓,一路往天闕宮外走去,路上又遇到沉着臉迎面過來的慕言,身後還遠遠墜着一個穿着破爛肩上扛劍的“乞丐”。
慕言看到他們過來,微微颔首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便一言不發往他宮殿的方向走去。
百裏笙路過他們身邊,猶猶豫豫的停住,眼神有些欲言又止。
重衍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鄭重道:“好自為之。”
說罷,帶着兩只貓轉身便走,徒留身後百裏笙凄涼無限的眼神。
墨君冥幸災樂禍的說:“又惹慕言生氣了?”
重衍嘆氣,“沒辦法,誰讓他太沉迷鑄劍,一晃回過神來,又是幾個月沒理人家,能不生氣嗎?”
大貓晃晃尾巴,悠悠的想着,讓它一天不見逗貓棒都忍不住,百裏竟然幾個月不見,虧得慕言脾氣好能忍得了他,換了其他人,遲早得分了。
一路去了仙門所在之地,大概是之前四聖獸剛剛走,仙門還沒來得及消失,重衍直接用仙尊令重啓了仙門,一步踏入人界。
三年之前,墨九淵以身祭命,把無回的命從虛冥鏡裏搶了過來,鏡身承受不住震蕩,直接損毀,菩提樹縱身撲入神火之中引火***,只留一顆種子殘存世間。
或許絕大部分人都以為,菩提樹是因為功虧一篑,害怕之後他們的反撲才會果斷自殺,但那也只是以為。
菩提樹是天地神物,但凡這種天地靈物,最初誕生的靈都不會是惡靈,具體的善惡取決于它之後的成長,若是沒有異變,它們一生都不可能為惡。
而恰恰也是這種純粹的靈,若是生長環境不得當,最容易滋生出心魔。
菩提樹的心魔,便是魔族。
它在天衍劍的劍域之中成長,而那段時間,天衍劍都在和無回四處奔波掃蕩魔界,很有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它的世界都是魔族,入目所及,俱是無回和天衍劍蕩平魔族的場景。
才剛剛誕生的靈,對魔族有了極為惡劣的印象。
尤其是無回收養的那只叫墨九淵的脾氣惡劣的魔虎,這只魔虎常常在無回看不到的地方和天衍劍作對,小小的菩提樹,對墨九淵本就惡劣的印象上,更近一步滋生出了憎惡,甚至是……殺意。
然而無回不準傷害它,天衍哥哥也不準傷害它,長期的壓抑下,菩提樹便自然而然的滋生出了心魔。
墨九淵便是它的心魔,墨九淵一日不死,它的心魔一日不除,在這種情況之下,菩提樹只能拼命的壓抑,卻不想越是壓抑,心魔滋生越是厲害,最後在墨九淵刺了無回那一劍之時,徹底爆發,奪取了菩提樹本來的神識,将菩提樹的身體占為己有。
心魔殺了它,泯滅了它原本的神識,鸠占鵲巢,占據了菩提樹這個存在,然而身體的本能終究還在,在心魔要殺無回與天衍劍劍靈之時,他下不了手。
他把他們扔下了時空之海,那是當時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傷害。
三萬年的時間,他終究克服了本能,卻又迷失在水天衡面前,心魔心神動搖之際,原來僅剩的一絲屬于菩提樹的神識占據了身體,為了徹底的殺死心魔,他選擇了玉石俱焚,沖入神火之中,将整顆巨大的樹身全部焚燒殆盡。
那是魔帝所點燃的神火,可滅殺天下一切邪魔,心魔,自然也在其內,它被神火燒得徹徹底底,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
然而雖說是心魔,卻到底是菩提樹本身所滋生出來的,心魔是菩提樹,菩提樹也是心魔,他所犯下的一切罪,皆是他自身所做,說是菩提樹背叛了他們,倒也沒說錯。
至于那顆巨大的鲛珠,是被菩提樹早就找到,收容在樹身之內溫養的,本是打算等鲛珠裏的魔人魚重生之後再交給水天衡,然而那時情況危急,生死存亡之際,只能将鲛珠抛了出去,撲入神火玉石俱焚。
重衍将所猜到的一切都告訴了水天衡,他站在那裏沉默良久,終是一手抱着鲛珠,一手拿着菩提樹種子,漸漸走入人界的大門,消失不見。
自此,世上再無水家之主水天衡,唯有一介散修,姓水,名天衡。
而此時的人界,一個偏僻的村子裏。
炎炎烈日之下,一個頭戴鬥笠的白衣人緩步走來,他大概是走得累了,看到前邊有一口井,井邊有個白胡子的瘦小老爺子悠悠然坐着,拿着一把草扇扇來扇去,頭上的草帽勉強遮住了天空一部分陽光,卻依舊熱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邁步走到井邊,清冷如玉的聲音從鬥笠下傳出來,“大爺,打碗水喝。”
他說着,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水,熟練的遞上一個銅板。
“好嘞,您稍等!”
那白胡子大爺應了一聲,熟練的抛水桶下井打起了水,不一會就給他遞上一碗清涼的水。
白衣人溫言謝過,拿起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來。
那大爺忍不住在一邊打量起他。
這人的穿着可真好看,白衣錦袍,那可是有錢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動作溫文有禮,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很是優雅得體,頭上戴着一頂鬥笠,長長的白色紗簾垂下來,遮住了裏面的容貌,但光從那露出來的一截手,以及那好聽的聲音,就不難想象,這人應該長得很好看。
只是這麽一位貴公子,到他們這窮鄉僻壤做什麽呢?
他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出了神,沒留神一邊草叢裏蹿出來只瘦弱的黑貓,一下又一下小心翼翼卻又貪婪的舔着他放在一邊的水桶上還沒幹的水漬。
直至那黑貓一個不小心,一只似乎受了傷的爪子沒抓穩,“嘭”的一下摔在地上,瞬間把他驚回了神。
他回頭一看,頓時擡起一邊一根長杆,怒道:“你這妖物,跑這來偷喝水,還不快快滾開!”
他一杆子下去,黑貓頓時被掃出老遠,它凄厲的叫了一聲,勉強用三只爪子撐地,狼狽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黑溜溜的眼睛帶着濕潤的水汽,眼巴巴瞅着那水桶裏清涼的水,卻再也沒敢過來。
那大爺一怒,蹲下身撿起顆石頭就扔了過去,口裏不幹淨的罵着,“滾開,這裏沒你喝的水!”
白衣人突然一伸手,那扔出的石頭才剛剛離手,轉瞬就落到了他手中。
那大爺一愣,側頭看着他,聲音立時就小了一點:“這位公子,這貓驚了您喝水,實在對不住,我這就趕它走。”
白衣人把碗放在井邊,沉吟一會,問道:“這貓是你們村裏的?”
大爺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我們也不知道,就是三年前下了那場神火後突然出現的,但是大家都知道,那火不會傷人,遇上人直接就消失了,神火下完後我們就出來了,結果突然發現村子裏多了這麽一只黑貓,你說奇不奇怪,這神火誰也不傷,偏偏落在它身上燒得可厲害了,我們覺着,這貓肯定是想害人的妖物,這才會被神火懲罰,你看看現在,任誰被那麽一燒之後都沒法再活了,偏偏它就是還活着,不是妖,那能是什麽?這三年來它可沒少偷吃我們村子裏的東西,就連雞都被它偷了幾只,可惜就是怎麽都趕不走它,愁死我們了。”
白衣人聽了,良久不語。
那大爺等了一會,見他沒說話,就有些疑惑,“公子,我把這妖物趕走?”
白衣人輕輕嘆息一聲。
他轉過身,邁步向黑貓走去,那黑貓這才把視線從水桶邊移開,目光一落到他身上,頓時就頓住了。
白衣人走到它身邊,蹲下身來看着它。
這只黑貓很是狼狽,瘦骨嶙峋,都可以看到身側凸出的肋骨,身上到處都是斑駁不一的燒傷,皮毛凹凹凸凸很是難看,其中一只後爪似是被什麽東西咬傷了,血肉模糊一團,還在有血不斷從爪中流下來,身上的草屑灰塵把它襯得灰撲撲的,更是有一些跳蚤和蟲子偶爾蹦跳,剛剛一靠近就能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難看的要命。
此時它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緊緊盯在面前的白衣人身上,頭頂的耳朵不時的動彈一下,看起來有些惶恐不安,它忍不住擡起一只前爪捂住臉,似乎不太想讓面前之人看到自己,然而說是躲避,身體卻牢牢待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
白衣人隔着一層紗簾靜靜的看着它,看了很久很久,終于低低的道出一句,“……小九。”
聲音清冷依舊,卻帶了一絲微顫的尾音。
黑貓耳朵動了動,沒出聲。
白衣人繼續說:“小九。”
黑貓按捺不住的把頭擡起來一點,黑溜溜的眼睛驚惶不安的盯着他,隐隐約約又含着一絲期待。
白衣人又叫了一聲,“小九。”
黑貓終于忍不住,低低的應了一聲,“……喵。”
白衣人這次沒出聲了,他伸出手來,輕輕把黑貓抱了起來,久久都沒動一下,只是隐約有幾團濕潤,漸漸在紗簾之上暈染開來。
黑貓靜靜的趴在他懷裏,像一只乖巧的寵物,只偶爾動動腦袋,在他懷裏享受一般輕輕蹭一下。
白衣人抱着它,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的水井邊上,把那碗他喝過的水端過來,湊在黑貓嘴邊。
黑貓頓時低下頭,狼吞虎咽的喝起來,甚至因為動作太快,濺出來的水滴都落在了白衣人華貴的錦袍上,白衣人卻一點都沒介意,溫柔的伸出手,在它身上輕輕撫摸着,就像撫摸一件珍貴的寶物,輕柔而又小心。
那大爺看着他的動作,忍不住咂舌,“公子,這貓……”
白衣人淡淡的說:“這是我的貓,我找它很久了。”
那大爺有些尴尬,他剛剛還當着人家的面打這貓來着呢,還說了那麽多不好聽的話……
白衣人沒和他計較,看黑貓喝完水,他又遞過去兩個銅板,連這碗一起買下了。
畢竟是貓用過的碗,不好再給人喝水用了,他索性一起買了下來。
烈日炎炎,沙塵漫天,黃土織就的路上,一個白衣人抱着一只狼狽不堪的黑貓慢慢的走着,前邊有綠樹遮天蔽日,微風拂過,帶來一曲妙曼歌聲,婉轉動聽,沁人心脾。
傳說,如果迷路的時候聽到樹葉在唱歌,那是人魚用菩提樹的葉子吹出來的曲子。
只要沿着歌聲走,就能走到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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