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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幼祺醒過來的時候,風柔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一骨碌身從榻上坐了起來,惺忪着睡眼,盯着之前被自己扯壞了的鴛鴦戲水床帳,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
悠悠綿綿的絲竹聲,飄飄袅袅,從廊間飄入了她的耳中,不知是樓中的哪位音姬或音倌正在侍奉客人。突的,于那靡靡綿聲之中,幾弦琴音铮然破勢而出,蓋過那靡麗的絲竹陣陣,十分醒人耳目。
元幼祺凝神聽了一會兒,越聽越覺得那指法、節奏耳熟得很。繼而,她蹙緊了眉頭,心中頓時生出不快來——
那是一曲《鳳求凰》,是風柔所奏。
所謂“琴音即心音”,聽其琴音可知其心境。這首纏綿的情之琴曲竟讓風柔撥奏出了慷慨激昂之态,大有情路之上不顧一切、義無反顧的架勢。
元幼祺越聽越覺得心煩意亂,她的心礙更甚,那個自懂事起便心心念念的人的影子,無論如何都在她的腦中揮之不去,且有越思念越刻骨銘心之狀。
“小唐!”元幼祺驟然喝道。她必須得做點兒什麽,否則她要被悶瘋了。
“诶!”随着一聲脆生生的回應,一個衣衫利落,長得也頗伶俐的白淨少年推門而入。
“九爺,您醒了?”唐喜恭恭敬敬地給元幼祺行禮。
“唔。”元幼祺悶應了一聲,挨挨蹭蹭到榻邊,俯下.身,伸手朝地板上摸靴子。
唐喜是個極有眼色的,已經搶上前來,拎着兩只靴子,替元幼祺套在腳上,又幫元幼祺理了理褶皺的衣角。
“什麽時辰了?”元幼祺問。
“還有一刻就午時了,”唐喜殷勤道,“爺,你是不是餓了?”
竟稀裏糊塗地睡了一個多時辰?元幼祺搖了搖頭。她沒胃口吃東西。
“早朝散了吧?”她自顧自地含糊道。
唐喜耳朵靈,立馬應聲道:“這個時辰,該散了。”
早朝既散了,那件事想來也有了結果了吧?
元幼祺耷拉着腦袋,手指無措地撚着綴在腰間的“卍”字符荷包,字的周圍環繞着四只蝙蝠,以及幾顆粉嫩飽滿的桃子。
這是她滿十五歲那日,顧蘅親手繡了送給她的,說是期望她福壽綿長、一生順遂安康。
元幼祺其實并不喜歡這幅圖案,她希望顧蘅能繡上“雙魚”啊“雙蝶”啊之類的,象征着兩情相悅的圖案,就像齊家大娘子送給七哥的那種……
元幼祺的心情于是更加不好了,她甩開步子,便往外走。
唐喜自幼就侍奉這主兒,對她的脾氣性子了得極是透徹,見她一言不發氣勢洶洶的模樣,就知道不好,忙緊跑幾步,攔在了門前。
“爺,咱去哪兒啊?”唐喜笑嘻嘻地陪着笑臉。
元幼祺的一張臉冰得能擰出水來,涼森森道:“顧府!”
唐喜打了個寒噤,他不敢強行阻攔,只得急道:“爺,您今兒還沒入宮給賢妃娘娘問安呢!”
元幼祺面沉似水,冷道:“去了顧府,再給母妃問安,也不遲!”
她說着,作勢推開唐喜,就要奪門而出。
唐喜吓得汗都下來了,慌忙雙膝跪地,死死扯住了元幼祺的袍襟,哀道:“爺!您忘了賢妃娘娘的話了嗎?”
自然記得!
從父皇透出迎娶顧蘅的意思那日起,母妃便不許自己私自去顧府。
元幼祺不明白,父皇的年紀比顧蘅長了三十餘歲,而世家女子才貌雙全者多得是,他怎麽偏偏就看中了顧蘅?且照母妃透出的意思,父皇還要立顧蘅為後,入主中宮,态度執拗決然地不可轉圜。
而一向疼愛自己的母妃,竟也嚴厲地命令自己:再也不許私自去顧府!
元幼祺摸不透母妃看出了幾分自己對顧蘅不同尋常的情意,可就算抛開那些事不談,難道她連見一見顧蘅都是錯嗎?明明她們二人是一同長大的,而顧蘅從來都是對自己好,護自己護到十分的。
思及此,元幼祺更覺得怕了:若是父皇真的不顧群臣反對,執意要娶顧蘅呢?若是顧蘅真的入主中宮,母儀天下,那……那可如何是好?
難道……難道,從此以後,她就要稱她為“母後”了?
元幼祺越想越怕,越想越不敢想下去。
她必須,必須馬上去問問顧蘅:真想嫁給一個比自己年長三十多歲的男人嗎?
如果不想……如果不想,她便問問她:嫁給我可好?
沖動之下,元幼祺一腳踢開了礙事的唐喜,不顧一切地拽開房門——
卻與門外之人迎了個正着。
那人是個四十開外的,微胖的無須男子,面上的笑意恰與元幼祺蒼白冰寒的臉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九爺!”那人臉上的笑紋更深,一雙不大的眼睛笑成了兩條縫,正穩穩當當地向元幼祺躬身行禮。
“老奴是奉了娘娘的口谕,來迎您回宮的!”那人道。
“潘福?”元幼祺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她知道她今日怕是去不成顧府了。
這個潘福,是鳳儀宮的內監總管,她母妃一等一信任的人。他既來了,便是母妃下了狠心不許她忤逆了。
元幼祺雖然自幼備受父皇、母妃寵愛,但因着那樁不可告人的秘事,她不似尋常被寵壞了的孩子一般,為人處世失了分寸。相反,她做事極有頭腦。在韋賢妃的悉心教養下,小小年紀便學會了當做之事絕不猶豫,不當做之事,絕不做那出頭的椽子。她的父皇極寵溺她,也極喜歡她的性子,常說:“九郎最肖朕年輕時候!”
也唯有在與顧蘅相關的事上,元幼祺才會失了分寸,頻頻沖動。
鳳儀宮,原為太子承胤生母,孝敬貞皇後丁氏的居所,乃中宮之居。
丁氏誕下太子之後,便撒手人寰。她是魏帝元妻,又是少年夫妻,誕下麟兒,又是嫡長子,自然毫無懸念地被立為東宮。
因太子襁褓失母,無人照料實在可憐,魏帝便将他托付給了昭陽宮的德妃娘娘李氏撫養照料。這位李德妃,便是禦史中丞李之煥的胞妹。她後來誕下了皇五子承平。魏帝感懷她撫養太子之功,待承平也是不錯。
但是,這座鳳儀宮,自從先皇後丁氏薨後,便一直空置。直到十六年前,如今的韋賢妃有了皇九子元幼祺,位分從昭容一躍而為一品的賢妃,魏帝竟将此宮重新布置,命韋賢妃帶着皇九子居住。
後來,随着元幼祺的慢慢長大,魏帝不止愈發寵愛她,更将後宮諸事幾乎全交與韋賢妃打理。前朝後宮,無數雙眼睛眼睜睜看着這母子倆如何榮寵日盛,眼睜睜看着當年貌不出衆的韋氏女如今地位等同副後。連老謀深算,為臣四十餘載的右相丁奉,都想不通透這其中的緣故。
所以,大魏雖有人人皆知的二十八年的太子殿下,卻也有人人皆知的今上最寵愛的幼子九殿下。
自太子起,他們兄弟幾人的名字無不以“承”字為序,偏偏到了九殿下這裏,生生起了個“幼祺”的名字。魏帝還生恐幼子得的庇佑不夠,還給取了個乳名,叫做“寶祥”。可見對其疼愛到了何等地步。
而此時,十六歲的元幼祺,已經悻悻地随着潘福回到了鳳儀宮。
“母妃,孩兒給母妃問安!”縱然心中不痛快,她的禮數可是一點兒都不差,如每日問安時一般,恭恭敬敬地跪倒,叩頭。
只是這一次,韋賢妃沒同往日一般,不等她叩得實誠就令她起身,而是繃着面孔,盯着她袍子上的幾道明顯的褶皺,厲聲道:“寶祥,你可知錯?”
作者有話要說: 昂~記得收藏評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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