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太子哥哥派人來,說是臨時有事脫不開身,不能親至了。”宴席之上,元承平向幾個兄弟解釋道。

元承柏聞言,沒說什麽,眼中卻劃過一瞬異樣,不過轉眼間就被他壓制了下去。

元承宣則笑道:“太子哥哥想來是忙于緊要國事,走不開也是有的……”

他說着,話鋒一轉,嘻嘻道:“太子哥哥的賀禮一定很多很重吧?”

元承平也笑了,點了點頭道:“太子哥哥極喜歡淳兒。”

太子元承胤十八歲娶太子妃,側妃、侍妾亦有幾個,這麽多年來卻只有兩個女兒。他喜歡元淳這事,便讓人沒法不往深處想去。

果然,元承柏聽到二人的對話,眼中又閃過一絲狠厲。

元幼祺一如尋常,同三個哥哥推杯換盞,聊些無傷大雅的話題,腦中卻未停止了轉動——

太子與四哥從小一處玩兒大的,更有李德妃的養育之恩,是以太子對待四哥阖府都是不同尋常,對淳兒更是視若己出。究竟是什麽樣的大事,能拖拽住他,緊急到連淳兒的周歲宴都不參加了?

就算再忙,出現一下、露個臉總是有時間的吧?

元幼祺自幼被韋賢妃着意培養出來的對朝堂之事的敏銳嗅覺告訴她,阻住太子的那件事,定是涉及到軍國朝廷的大事。

正如她所猜想的,太子元承胤這會兒剛被魏帝緊急傳诏入宮。他到勤政殿側殿書房的時候,魏帝面前的書案上,正放着那份來自邊關的緊急奏折。

“父皇!”元承胤行禮罷,便垂手立在了一旁。

魏帝擡頭看了看他——

這張與丁皇後有四五分相像的臉龐,看起來越發的透出些沉穩成熟了。太子身姿挺拔,雖還帶着幾分書生氣,但也是将近而立之年的人,微髭的下巴泛着淡青色,也很有些男子氣概了。

魏帝的心緒于是平靜了許多,看向太子的目光也寬柔了些,道:“承胤來了?”

“是!”元承胤欠身道,“父皇口谕傳到東宮,兒臣便急急地趕來了。”

他被李德妃教養得素喜讀書,又是個極重禮數的。

太子重禮數,魏帝是知道的。

自己的兒子,敬重老子,這當然是好事。不過,對于一個未來的帝王來說,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便陷于迂腐了。尤其,太子還是個愛讀書的,自少年時起,書生意氣便極重,渾不似自己年輕的時候那般敢作敢為、殺伐果斷。

思及此,魏帝的腦中便不由得映出那日在鳳儀宮中與元幼祺扳手腕角力的事來。那種事,縱是借太子一百個膽子,他也是不敢的。不,或許不該說不敢,而是……太子會以“于禮法不合”“冒犯君父”為理由婉拒。

魏帝的心中登時生出了些“嗣子不肖己”的遺憾來。想到太子在東宮中領着一幫文臣、書生修什麽書、著什麽史的“混賬事”,魏帝便覺得火撞腦門——

那等事,是堂堂太子該做的嗎!

魏帝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了翻湧上來的火氣。他在心裏告訴自己,多想想二十八年前丁皇後撒手人寰時候的楚楚可憐模樣,那股業火便漸漸地消散于無形了。

他将書案上的奏折朝着太子的方向推了推,道:“看看這個。”

太子一凜,知道定是緊急的國事,忙躬身取過,看罷,皺眉不語。

“你怎麽看?”魏帝掃了他一眼,問道。

“斡勒一部,太宗年間便已稱臣,如今卻突然大舉侵擾邊關,這實是于禮法不合。”太子道。

禮法?禮法是個什麽狗屁東西!孰君孰臣,還不是拳頭說了算!

魏帝在心中不屑暗嗤,面上冰冷了兩分,幽幽道:“還有呢?”

太子不是傻子,已經聽出來了魏帝語氣中的不快,忙恭敬道:“兒臣愚魯,請父皇決斷。”

魏帝登時拉下臉來,再耐不住性子與太子廢話了,厲聲道:“朕問的是你!你倒會躲清閑!讓朕決斷?朕百年之後,你事事也要讓朕幫你拿注意嗎!”

太子大震,慌忙雙膝跪地,請罪道:“父皇息怒!父皇請息怒……”

魏帝見他除了息怒之類的話,也說不出旁的來,立時三分火氣也變成了七分,猛然一拍書案,喝道:“息怒!息怒!你讀了那麽多年的書,你的師父教了你二十餘年,還有德妃——就教了你這些!”

太子初時還垂着頭聽教訓,待聽到提及李德妃的時候,惶然擡頭,辯道:“父皇明鑒!母……師父和母妃,都時刻教導兒臣,心中要時時存着父子君臣之道……”

他是魏帝的嫡長子,如今将近而立,這麽多年來,後宮中的許多事,他都聽說過,甚至親眼見到過,他太清楚他的父皇是個何等剛愎自用的人,太清楚女子在他父皇的眼中,是什麽了。他自幼感念李德妃的養育之恩,怕極了因着自己一時的疏忽而坑害了養母和四弟承平。

于是情急之下,他慌道:“其實、其實兒臣心裏還是有些想法的,但父皇、父皇是天子,兒臣不敢……僭越……”

魏帝猶記得那日朝堂上李之煥怎麽不顧自己的帝王情面駁斥、阻止自己納顧蘅入宮,而太子的外祖家姓丁,卻替李家出身的德妃辯護起來,心裏就極不痛快。太子又言語吞吞.吐吐的,令他更氣悶,厲道:“說!”

太子喉間滾了滾,額頭上已經沁上了一層薄汗,澀聲道:“是……兒臣、兒臣以為,若有一員勇猛戰将,率一萬精兵,殺出邊關,擊敗斡勒的前鋒,再一鼓作氣向西直.搗斡勒王城所在……必能震懾敵心,令鐵劄汗再不敢動侵擾中原的心思!”

他越說越是激昂,仿佛那位“勇猛戰将”此刻便在眼前了,卻不料魏帝的臉色已經鐵青——

“勇猛戰将?哼!勇毅侯嗎?”

太子戛然止住了話頭兒,愣了愣,慌忙道:“勇毅侯雖……故世了,但韋家還有勇将啊!韋舟揚長年把守邊關,對付斡勒人必定有把握的!”

魏帝的神色更不好看,陰恻恻地盯着太子,聲音冷森森的:“朕十八年前折了韋毅揚,如今,太子還想讓朕折了韋舟揚嗎?”

太子聞言,渾身都冰冷了,只覺得一股寒氣自後背泛了上來。他不敢直視魏帝的臉,誠惶誠恐道:“父皇息怒!兒臣何敢?韋家世代忠良,斡勒強悍,萬一派了韋舟揚出征,有了什麽閃失,那可就……是兒臣思慮不周了!我大周多得是勇猛戰将,定能擊退斡勒人的!”

魏帝越聽越是煩躁,覺得太子句句字字戳自己的肺管子,真是眼見着就煩。

他猛一擺手,止住了太子還想說的話,“朕都知道了!此事再議!”

他轉臉,向身旁的貼身內監游總管道:“宣丞相和六部主事入宮!”

游總管領命去了。

魏帝皺着眉頭,看着尚跪在書案前的太子,道:“你且起來。朕要同衆臣商議此事,你也在這兒聽着。”

再說元幼祺。

在濟南郡王府吃吃喝喝鬧了大半天,她要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酉時。日頭西斜,暮色已經漸漸侵上來了。

元幼祺擡頭看看天色,覺得這樣極好。越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越适合私會佳人,不是嗎?

想到顧蘅清麗絕俗的姿容,元幼祺的心情大好,灌下肚的酒液釀成的微醺醉意,也不算什麽了。

她同幾位兄長和嫂嫂道了別,帶着唐喜和衆随從,打算上馬回府,然後換身衣衫,悄悄地從自己的府後門出去,趕奔顧府。冷不防被一抹妃色身影阻住了。

元幼祺不耐煩地蹙着眉,打量着面前的齊菀。她急切地想要見到顧蘅,任何阻止她見顧蘅的人,都會引起她的強烈反感。

齊菀并非毫無眼色,可是,元幼祺沾了酒意、面若桃花的臉龐太過吸引目光,她轉不開眼去,只能不自覺挨近了她,将長姐不久前的告誡全然抛在了腦後。

“王爺……”齊菀聲如蚊蚋。

“有事?”元幼祺挑着眉角看她。心情急切之下,也顧不得禮數了。

齊菀更窘迫了,微垂了頭,快将手中的絹帕揉碎了,輕聲道:“我在府中有一處花圃,種了各地各色的花草,王爺若是喜……”

“有機會再去叨擾!”元幼祺打斷了齊菀的話,又道,“本王府中還有事,告辭!”

說罷,帶着随從登馬而去。

徒留齊菀望着她的背影,久久回不過神來。

暮色四合,一彎淺淡的殘月初初爬上幽藍色的夜空。

顧府後花園中,鄰着一方八角亭的高牆邊,閃上來一道人影。這人身手頗利落,翻上牆後,便扒着緊挨着牆的一株粗樹的樹幹溜了下來,很快,便快步來到那座八角亭中,笑眯眯地瞧着亭中閑适而坐的女子。

“阿蘅!”元幼祺的笑意從臉上漾開來,泛起了細碎的浪花,歡嘯着喜悅。

顧蘅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她猶帶着幾分酒意的薄粉色的面頰。

元幼祺被她如此專注地瞧着,內心裏被快活充塞得滿滿當當的,含笑開口道:“在瞧什麽?”

“瞧一只貓。”顧蘅淺笑嫣然。

貓?元幼祺一呆。

“一只剛從樹上溜下來的貓。”顧蘅從容道。

元幼祺恍然大悟,呵呵憨笑。

只要阿蘅喜歡,莫說是讓她當貓,便是當豬當狗當板凳,她都甘之如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兒童節快樂!

溫馨提示:請注意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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