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父皇為什麽要加封我為親王?”元幼祺急問道。

難道是為了補償自己昨日所中的“毒”嗎?

她深知, 事情的真相, 絕非如此簡單。

韋賢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續道:“你且繼續聽母妃說, 還不止加封你這一樁事呢!”

元幼祺心中頓時一沉。

“濟南郡王晉封秦王,河陽郡王晉封趙王, 元澈冊封世子。”韋賢妃不帶情緒地敘說道。

元幼祺更受震動了——

四哥封了秦王,七哥封了趙王。三哥似是什麽也沒得着, 可是他唯一的兒子, 從來不被父皇待見的孫子元澈, 竟然這麽毫無征兆地被冊封了世子!

要知道,元澈是三哥的嫡子, 極得三哥寵愛。父皇主動下旨, 冊封了這個世子銜,那可是不亞于晉封三哥親王的恩典啊!

父皇突然間大加晉封皇子皇孫,他到底要做什麽?

元幼祺随即便意識到, 這份名單裏,竟然沒有太子哥哥什麽事兒!

雖然, 皇子做到了太子的位置, 便是極至;雖然, 太子膝下只有兩個女兒,而父皇又素來煩惡女子攝政,但是這樣明晃晃地加封太子的衆兄弟與侄兒,不是在打太子的臉嗎?

韋賢妃自然查知她心中所想,幽幽地追上一句, 道:“高麗王派使者觐見,奉上了一棵據說是五百年的極品山參。陛下賜給太子了。說是太子為國事忙碌,二十八年殚精竭慮,也是太辛苦。”

元幼祺眨了眨眼睛。

老山參?補身體?

呵!二十八年殚精竭慮?太子哥哥難道剛下生就懂得國事了?

這話,怎麽聽,都不像是誇贊的好話啊!

只見韋賢妃亦勾了勾唇,輕飄飄地下了注腳:“陛下是在讓太子多補補腦子呢!”

元幼祺聞言,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

母妃轉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皇帝在打壓太子,而捧高其他皇子的地位。

可是,為什麽?

元幼祺發覺一件事,即每每面對顧蘅和母妃的時候,她腦中問的最多的問題,便是“為什麽”。

這兩個人,一個是疼愛她到骨子裏的,一個是她愛到骨子裏的。元幼祺自問,無論哪一個的智計心思,以她現在的腦力,都是拍馬追不上的。偏偏,這兩個她最在意的人,心裏都存着說不得的心事,極深的心事。

元幼祺于是明智地閉了口,靜待下文。

她雖然頤指氣使慣了,但是在不明白不了解的事情面前,總是能秉持着謹慎受教的态度的。

韋賢妃很欣慰于元幼祺的穩重,這是她十六年悉心教養的結果,又何嘗不是這孩子先天的宿慧?

當然了,她可不認為元幼祺的宿慧來自于那個昏君。

“昨日你出了那事,陛下來看過,必定認為是有人在你的飲食中下.毒。陛下思慮極深,自然會首先想到你白日裏赴過的宴。”韋賢妃耐下性子,循循善誘道。

父皇懷疑四哥!元幼祺睜圓了眼睛。

雖然,韋賢妃避開了顧蘅的事不提,很讓元幼祺松了一口氣,可是,想到四哥元承平向來對自己溫厚,縱不似七哥那般親近,也很有做哥哥的樣子……這樣的四哥,竟無端被父皇疑了,元幼祺心裏很覺得過意不去。

然而,轉瞬一想,又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兒:若父皇疑了四哥,為何還晉封了四哥親王爵位?還是秦王。

若記得不錯,父皇潛邸時候便是被先帝封的秦王爵位吧?

她自幼熟讀本朝與歷朝的帝王錄,記心又頗佳,對于每代的天家事都了解得詳細。

韋賢妃見她深思的模樣,暗贊點頭,又道:“不錯,陛下潛邸時候便是秦王封號。而且——”

她話鋒突的一轉,“陛下已經下旨,西羌作亂,命你四哥代天子出征,剿襲羌亂,鎮守西陲。”

元幼祺倒吸一口冷氣。

“代天子出征的,難道不該是太子嗎?“”

而且,那幾小股羌人擾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至于用一位親王挂帥征剿嗎?是不是有點兒小題大做了?

且,不止征剿,清亂之後,還要“鎮守西陲”……這是把四哥發配了嗎?

她的閱歷和對于朝堂之事的敏感度,只能支撐她想到了這些。

即便如此,韋賢妃也覺得很欣慰了。

她的孩兒并不笨,只要善加歷練,便是帝王之材。

“寶祥,太子亦是冊封的,不是永遠不可改變的,”韋賢妃目光深邃,“即便是帝王,也不是永遠不可改變的。”

元幼祺喉間滾了滾,因為韋賢妃言語之中的鄭重與……危險。

韋賢妃索性破開表面上的那層遮掩的薄紗,向元幼祺道:“長久以來,太子便是太子,二十八年的太子,縱是再做二十八年的太子,只要陛下的身體康健,也不是不能夠……”

元幼祺知道母妃要為自己解開眼前的謎題,安靜地聽着。

只聽韋賢妃續道:“……之前的,是一種平衡的局面。但是,你昨日的事打破了這種平衡,在陛下的心裏丢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陛下對太子的性子與處事,并不是全然滿意的。”

“太子哥哥書生意氣了一些,想來父皇的性格,是不喜歡這樣的繼承人的。”元幼祺想了想,插.嘴道。

韋賢妃颔首,道:“不錯!婦人之仁,書生意氣,都是為君者的大忌。其破壞力,不亞于殘暴剛愎。”

元幼祺蹙眉。

“陛下未必當真懷疑是你的幾個哥哥中的某一個對你做了什麽手腳,但你要知道,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任何人都可能成為被懷疑的目标,尤其……”

尤其像昏君那般多疑之人。

這句話,韋賢妃卻未說出口。

“所以,父皇便借機試探幾位兄長?”元幼祺心念一動,道。

“正是這個道理!”韋賢妃贊道,“這幾道旨意頒下來,可謂一箭多雕:一則打壓太子,使得朝臣多年習慣的太子地位有了動搖。二則明面上倚重你四哥,而這個加封的‘秦王’爵位,又讓人沒法不多想,猜測陛下是不是有了易儲的打算。三則,秦王與太子素來一心,李家更是唯丁家馬首是瞻,如此捧了秦王,打壓了太子,便是在丁家與李家鐵板一塊的緊密關系上生生割下一道豁口。唯有讓他們有了生分,陛下才能從中漁利。”

她心中恨極了魏帝,既然只有母子二人獨處,那怨毒便不由得流露出了幾分。

元幼祺聽到那句與敬語相距太遠的“從中漁利”,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韋賢妃滑了她一眼,道:“天家,從沒有真正的父子、兄弟親情,寶祥,你要記得。”

元幼祺皺眉。她雖然氣自己的父皇強娶顧蘅,但眼下實在做不到憎恨她的父皇。

韋賢妃情知時機未到,也不強求,轉回話題,又道:“至于冊封元澈為世子,亦是打壓太子與丁家的手段。而且……丁家的人,可未必都是支持太子的。”

元幼祺一凜,猛然間想起了母妃曾同自己談起過的丁奉的庶子丁同輝,他與令妃是同母兄妹,他才是元承柏的親舅舅。據說,這個丁同輝也不是個安分的。

韋賢妃的剖析,元幼祺越聽越心悸:往日裏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面紗一旦被揭去,朝堂上一團和氣的平衡氛圍一旦被打破,隐藏着的,竟是這麽多錯綜複雜的關系!

這是她現下知道的,還有她不知道的呢!

從此之後,她與她的幾位兄長之間,就真的存了所謂的“利益紛争”了吧?

元幼祺覺得母妃已經為自己展開了一幅殘忍的畫卷,這樣的事實讓她膽寒。

“母妃!七哥不會!”元幼祺忽道。

七哥不會算計我,更不會害我。這是她的潛臺詞。

她急切地為自己信任的兄長辯白的認真模樣,讓韋賢妃感到心疼。

這孩子本該是個小公主,本該父寵母愛地長大,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事實卻是,這孩子,因着自己的私心,成了皇子,便要背負起天大的責任。

不!

韋賢妃扪心自問,她可以對天發誓,她不止是為了自己的私心,還為了……

寶祥的生母,那樣的一個女子,風姿綽約,芳華耀目,就那般屈辱地含恨而逝……這樣的仇,怎麽能就這麽揭過去了?

母仇就該子報,哪怕那個害母的仇人,是這孩子的親生父親,是當今的大魏天子!

“你七哥,不會害你。”韋賢妃終道。

她也不敢保證,在這場利益紛争中,元承宣會不會做出什麽不可預料的事。但是,她希望能如此寬慰元幼祺,讓元幼祺對身邊親近的人多少抱有一些希望與溫情。如此,一旦将來知道了身世,她才不會崩潰而走到另一個極端。

“可是,父皇把七哥也算計了進去。”元幼祺懊惱道。

“在這場紛争中,沒有哪個相關的人能脫開身去,”韋賢妃幽幽道,“他是皇子,這便是他應該承擔的。”

她定定地看着元幼祺,“你以為,陛下只晉封了他趙王這麽簡單?齊鴻烈已經被陛下認命為監軍,将要随秦王出征伐羌了。”

齊鴻烈是章國公的長子,齊萱與齊菀的父親,也就是元承宣未來的岳丈,原是四品武威将軍。他做了元承平的監軍,便相當于讓齊家與秦王及李家對立了起來。

元幼祺已經聽得呆了,徐徐方道:“母妃,孩兒初聽被晉封了吳王,只覺得意外。聽您這番分析,才恍然發現,這裏面,竟然這麽……這麽複雜!”

她眉頭緊蹙,半是無奈半是惱道:“父皇如此做,到底是要怎樣呢?幾位兄長和幾大世家皆各自對立起來,彼此為敵,互相牽制,這樣于國于民,只有害而沒有利啊!”

“到底要怎樣?那就要問對你做了手腳的那位了!”韋賢妃冷道。

元幼祺啞然。

母妃還是嫌惡着阿蘅。

“你不妨去問問她,她攪亂朝局,究竟存了什麽心思!”韋賢妃又氣道。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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