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十八歲的迷亂

十八歲生日那天，辛貝收到喬宇送給她的一份貴重的禮物——霞公府公寓，而她卻葬送了她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

十八歲以前，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麽樣的身份，寄居在喬宇身邊的，她就像一只蠢笨的寄生蟲。五公頃大的豪華別墅，像一座沉悶的大牢籠一樣，匡鎖着她。喬宇的工作很忙，總是外出，有時候一兩個月都不會回來。辛貝很難見到他，不過，就算喬宇在家，也多是坐在書房裏忙工作，很少和她說話。辛貝不解，為什麽他千裏迢迢把自己帶過來，卻又把她當做透明人，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呢！

她住豪華的別墅，念最好的學校，穿最貴的衣服，吃最上等的菜，卻過着最孤單的日子。念最好的學校又有什麽用，她甚至不能告訴那些同學，現在供養着她的，到底是她什麽人。她的确就是一只蠢笨的寄生蟲。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孤兒，感到自卑，很抗拒去上學，經常逃學去學校附近的書店閑逛。偶然間，她翻閱了一本名為《芳鄰》的散文集，從那時起，便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三毛。如果即刻她能逃離身處的牢籠，去沙漠裏流浪，那是再好不過了。她終究沒有那份勇氣。她把三毛的每一部作品都反複讀了好幾遍，也着迷于探究三毛的自殺真相。

有一個暑假，她成天躲在房間裏看書。

芸姨是一個很好的管家，她對辛貝飲食起居照顧得十分悉心和周到。看到辛貝像個書癡一樣，夜以繼日，甚至廢寝忘食地看書，芸姨很擔心她的身體。

“貝貝，後院的牽牛花開了，很漂亮。你不是一直喜歡畫畫嗎？不如去寫生。”

“貝貝，大喬給你帶了泰國榴蓮，比海南的要好吃很多。”芸姨一直把喬宇叫做大喬。

“貝貝，這樣子看書，眼睛遲早要變成深度近視，戴眼鏡很醜的，別人會叫你四眼妹。”

聽到醜字，辛貝跑到梳妝臺前，對着鏡子，想了很久，“我長得并不醜啊，為什麽他要把我當成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藏着掖着，怕拂了他的面子似的。”她口中的他指的是喬宇。

芸姨試圖尋找吸引辛貝注意力的東西，她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堆稀奇古怪的玩具，包括溜溜球、玻璃珠、綠色的爆炸頭假發、長舌頭、魔鬼糖。芸姨也真是煞費苦心，辛貝卻不再是兒童了。不過，辛貝獨獨愛上了魔鬼糖，把舌頭染得花花綠綠的，像個中了劇毒的人一樣，自己對着鏡子傻樂。她把假發戴在頭上，看着鏡子中那個奇怪的女孩，突發奇想，也許可以複制一個自己。阿綠是她的第一個作品，泡面似的綠色長發，紫色眼影，烈烈紅唇，穿一件七號球服的女人。至于為什麽是7號，就是一個順眼的數字罷了。原來，阿綠是她的分身，是她的縮影。後來，她又縫制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布偶，包括阿綠的老公小賤。

她很感謝芸姨，讓她找到了生活的樂趣。後來，她升了高中，她一直喜歡畫畫，那是可以作為她的理想和工作。因此，她選擇了高中美術班，也交了許多好朋友，獨立率真的阿時、潑辣厲害的Sweety、風騷妖嬈的花花、溫柔賢淑的小暖、殺氣天真的Munite和清冷高傲的素素。從小養尊處優的她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任性。她們翹課，只因為突然要去吃法國餐廳的甜點；看演唱會，要買最前排的貴賓座，在光怪陸離的燈鎂光燈裏尖叫；她們不顧家人的反對，一起遠赴南非世界杯，只為一睹足球帥哥的風采，卻差點被黑人打劫。

那是一段極盡瘋狂的歲月，也是一段快樂無憂的日子，如果可以不用成年該多好，如果不用十八歲該多好。對辛貝來說，十八歲就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劫難，也是一個沉痛的轉折點。

十八歲生日，喬宇破天荒地提出要陪她過。那時，聖誕節才剛剛過去兩天，北京街頭的聖誕樹依然閃閃發亮。她很開心，叽叽喳喳地在他身邊說話，他耐着性子傾聽。那天，他第一次帶她去購物中心買衣服，第一次帶她去高級的餐廳吃飯，也是第一次帶她去看包場的電影。他在一個價值千萬的房産證上印上她的大名。他像一個無所不能的爸爸，辛貝在心裏偷偷地想，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幸福。他第一次陪她做了這麽快樂的事情，卻也是第一次，将她哄上了床。

那一夜，她喝得有些情迷意亂，喬宇濡濕的嘴唇親吻着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身體。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她潛意識裏就喜歡着喬宇，她确實表現得欲迎還拒，半推半就。第一次的生澀和痛楚，令她害怕地大哭起來。喬宇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他富足的經驗和成熟的技巧，讓她痛卻很快樂。

如今想來，那是對她極大的羞辱。想起秀賢陽光燦爛的笑臉，她的心裏在絞痛，她覺得自己是個淩亂不堪的人，根本沒有資格得到秀賢的愛。她覺得自己站在陰影裏，陰霾得可怕，而秀賢，是沐浴在陽光下的，幹淨而明亮。他們之間沒有厚重的阻隔物，卻有着分明的界線。昨夜，當她面對秀賢的愛撫時，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想到，如果秀賢知道了她所有的不堪，他會不會瞧不起她，會不會斷然地離她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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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貝洗完澡出來，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她原本是拿着毛巾擦拭濕噠噠的頭發的，看到房間裏煙霧缭繞，便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打開窗戶。樓下那個花壇，是她和秀賢一起站過的地方。那時，她只能巴巴地渴望他的擁抱。

喬宇熄滅雪茄，走到她身後，扳過她的身子，讓她面朝着他，并拿過白毛巾，替她輕柔地擦拭着濕發，“你越來越任性了。”喬宇的語氣帶着寵溺，”上回是雞蛋事件，這回又換了照片風波。那女子明明不是你，你卻非要往自己身上攬，你倒是愛上了這種游戲？““你怎知那女子就不是我？”辛貝仰頭妖嬈地看着他。

喬宇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嘴，“要真是你，那你這個節目就玩完了。”

“我玩不過你啊！哪一次你不是開出不可理喻的條件來要挾我。”辛貝皺了皺眉鼻子，一彎腰，便從喬宇手中滑走。

“上一回，你逼我參加什麽華商宴會。這一回，你又讓我的家人也參與節目錄制。你明明知道，我和他們這樣的關系，還讓我在世界人民面前出醜，你安的是什麽心？”辛貝一邊煮咖啡，一邊慢條斯理地埋怨着。

雞蛋風波過後，辛貝能夠重新參加節目，是因為陪了喬宇去新加坡參加一個華商酒會。喬宇身邊的莺莺燕燕，不絕如縷。辛貝從來不肯陪伴喬宇出席那種場合。她嫌惡那些對喬宇投懷送抱，風花雪月的女人，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置身于那種暴曬在閃光燈下的所謂名流社會，她覺得自己仿佛就是一個衣不蔽體的小醜，充滿悲劇還醜陋。好在對于這件事，喬宇也很少強求過她。

而這一次辛貝主動承認照片上的女子，令喬宇十分震怒。他故意命人放了“炒作”這樣的消息來掩人耳目，才平息了這場猛烈的風波。

“你為什麽這麽執着參加這個節目？”喬宇重新坐回沙發。

“我說過，我渴望光明正大地談戀愛。”辛貝白了他一眼。

喬宇從來都不贊同辛貝參加這個節目。辛貝是瞞着他，以虔誠的态度“威逼利誘”公司的負責人幫她向韓國“我結“制作單位争取了這個機會。因為她知道新郎是金秀賢，她勢在必得，而原本那個新娘很不幸被她取代了。令辛貝既愧疚又氣憤的是，那個幫他的負責人最終被喬宇無情地開除了。因此很長一段時間，辛貝都不肯搭理喬宇。第一期節目錄制完，喬宇專門去機場接她，辛貝仍然不肯原諒他。但她從來不是喬宇的對手，她需要守護的又豈止是那個負責人一個。所以那天，她不得不乖乖回到五公頃別墅，回到喬宇的懷裏。對于喬宇，她只能以退為進。就像現在這樣，以柔制柔。

喬宇不動聲色，“你愛上他了？”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天真了？”辛貝坐到喬宇的大腿上，捧着他的臉，上下打量着，“都說老人和小孩一樣簡單，你越活越孩子氣了。”

喬宇反身将辛貝壓在身下，笑着盯着她的嘴唇，“小丫頭！”他心情好的時候，就會這麽叫她，而平常他多是連名帶姓地喊她的陳辛貝。“我見不得你和別的男人親密。”喬宇的話，令辛貝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感，卻也像一把刀，割在辛貝的胸口。

十八歲生日過後，她為自己糊裏糊塗失去的第一次而恐慌。學校裏，綠樹茂密，書聲琅琅，籃球場上，淌着熱汗的男孩們，朝氣蓬勃。這些屬于青春的美好，讓她暫時忘記了害怕。于是她嘗試着接受了一個溫情脈脈的男生，男孩的單純與青澀，讓她感受了本該屬于這個年齡的陽光與清甜。後來有一天，男生突然轉學了，他們連最後的告別也沒有。男孩毫無征兆地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像一個擦肩而過的路人。年少的愛情，純情地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就連這樣簡單溫暖的情誼，喬宇也不能夠容忍。從此以後，辛貝再也沒有接受任何一段感情。

上了大學以後，通過好朋友Sweety，認識了同是北京電影學院學生的安諾。安諾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他的溫柔和多情，辛貝不是沒有動搖過，理智終究占了上風。

選擇進入娛樂圈，是辛貝的任性之舉，卻也是她做的最對的決定。喬宇的霸道與偏執，反倒成了她報複他最好的工具。

凝眸望着近在咫尺的臉，辛貝眉眼一挑，俏皮地挽住喬宇的脖子，“喬大叔，你對你後花園的每一朵鮮花都這麽霸道，還是獨獨要摧殘我這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花。我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這是我的工作。”

喬宇一愣，不禁樂了。今天的辛貝，似乎格外有興致地讨好他。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說，“我們結婚吧！”

辛貝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良久，才回過神來。她從來不曾想過，喬宇會向她求婚。這突如其來的招數，讓她措手不及，亂了陣腳，忙扯開話題，“別鬧了，你不是待會兒要去廈門開會嗎？”

“我從來不拿結婚開玩笑。”喬宇的表情很認真。

辛貝惶惶不安地推開喬宇，她走到衣櫥邊上，故作輕松地取衣服，手卻在顫抖“你以為程钰會同意嗎？”

程钰是喬宇的妻子，辛貝十八歲以前，都不曾見過她。但她一直都知道，喬宇是有妻室的，住在美國。她在別墅的某個角落裏，看到了他們的結婚照，布滿了灰塵。照片上程钰，寬寬的嘴巴，單眼皮的眼睛，貌不出衆，卻有一種獨特的氣質。後來，辛貝搬進了霞公府公寓，一次，應芸姨的要求，回別墅吃頓飯，偶然在大門口看到程钰，她開一輛大紅色敞篷跑車正要離開，而辛貝剛從出租車下來。程钰的目光，久久地停在她的臉上。到現在，喬宇和程钰依然是合法夫妻喬宇的手機突兀地響起，喬宇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屏幕，走進盥洗室，關了門，那是一個重要的電話。而對辛貝來說，那電話來得恰逢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