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此恨綿綿無絕期

辛貝要回首爾的那個早晨，陽光很燦爛，奶奶穿上了那件厚厚的紅色毛衣，向正站在院子裏曬太陽的辛貝招了招手。當辛貝靠近時，奶奶突然從身後拿出一棵紅參，塞進辛貝的嘴裏，“快嚼快嚼。”

韓國人總喜歡生嚼人參，辛貝雖然不習慣，心裏卻很溫暖，奶奶看着辛貝咀嚼得津津有味的樣子，她很開心。又孩子氣地反複詢問辛貝，“我這麽穿真的可以嗎？真的不像老妖怪嗎？”

辛貝含着人參，朝奶奶伸出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說，“很漂亮很洋氣。”

奶奶嘴上說着不好看，可是表情總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內心的快樂，她是一個開朗潑辣又任性的老太太，她總是要掩飾自己的心思，卻從來都藏不住心情。

“這盒紅參，你帶回去吃，記得要按時吃飯！我不喜歡太瘦的。”奶奶講準備好的一些土特産打包好放進辛貝的行李袋中。

“雖然，我一開始不怎麽喜歡你，但是我看得出你對秀賢是真心的。”送辛貝到村頭，奶奶突然低聲說，“既然喜歡，就要堅持。”

辛貝點點頭，她毫無顧忌地抱住奶奶，奶奶一臉吃驚的樣子，笑壞了身旁的爺爺。

透過車窗，看到站在底下的爺爺奶奶，辛貝感覺心裏暖和得如同陽春三月。

又坐了足足四個小時的車，天黑了才回到首爾。當辛貝疲憊不堪地回到公寓時，卻發現宋慧琳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撩着衣服給孩子喂奶。

她們就那樣久久地，互相對視着。

門鎖卡茲響了一下。

辛貝就站在玄關與客廳的轉彎口，回頭，默然地盯着門口，秀賢驚訝地停住腳步，愣愣地看着辛貝，目光又有些躲閃不及。他很快就回過神來，微微一笑，“你回來了？我聽哦莫尼說你去北京了。”他手裏提着一大袋東西，一邊清淡地說，一邊走出玄關。看到慧琳在喂奶，又觸電般地轉過身，背對着慧琳說，“我給你買了一些生活用品，還買了奶粉和尿不濕。”他将袋子輕輕地放在身側的櫃子上。而站在他面前的辛貝，正滿臉憂傷地望着他。

“哦。”宋慧琳低頭看了看寶寶，正津津有味地吮吸着她的母乳。她無奈地起身，卧室在樓上，因此她只能走向書房，“東西你先放着吧，我去書房給寶寶喂奶。”

辛貝覺得頭重腳輕，她覺得好累好累，只想馬上躺下，好好睡一睡。樓梯就在她的身後，她默默地轉過身。

秀賢從身後一把抱住辛貝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聲說，“慧琳她跟老公吵架，想分開住幾天。我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抱着寶兒站在門口。我沒有辦法不收留她。等她跟老公和好了，自然就會走。”

“為什麽非要找你呢？”辛貝平靜地問，“沒有其他親人朋友了嗎？”

秀賢頓時語塞，他的手也放松了。辛貝輕輕地掙脫了懷抱，轉過身來，盯着秀賢的眼睛，“如果今晚我沒有回來呢？你們要單獨在一起嗎？”

秀賢只是凝視辛貝的臉，她的臉似乎胖了一些，腮邊還長出幾粒淡淡的雀斑，變得有些陌生。不過，他的确是很久沒有見過她了。他情不自禁地要伸手撫摸辛貝的臉。但是辛貝一下子就躲閃開了，她突然朝書房的方向走去，秀賢也緊張地跟了上去。

就在書房門口，他們看到，宋慧琳正抱着熟睡的寶兒，站在辦公桌旁，翻看着一個陳舊的紙盒。然後，三個人都沉默了。秀賢無聲地走上去，拿起紙盒，“我去丢掉。”那個盒子裏裝的全部都是他和宋慧琳的回憶，從和宋慧琳同居的小公寓搬出來，他就沒有舍得丢掉這些東西。

“不用丢了，既然是回憶，就留着吧！”辛貝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泯然而笑，“晚飯應該都沒吃吧！我去做飯。”

秀賢蹙眉望着辛貝離開的背影。

而宋慧琳正默默地看着他，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秀賢還留着她的東西，心裏又開心又傷感。

辛貝炒了一些中式的家常菜，西紅柿炒雞蛋，菌菇炒肉、煎火腿片以及蛋花湯。吃飯的時候，辛貝很客氣地招呼宋慧琳，“我也很久沒在家裏了，所以冰箱裏也沒有什麽菜。今晚先湊合吧！明天我去買菜。”辛貝露齒而笑。

三個人沉默地埋頭吃飯。辛貝突然說，“啊，對了，客房沒有床呢，我待會兒給你去酒店開間房吧！也方便！”

宋慧琳愣了一下，擡頭朝辛貝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秀賢卻說話了，他眼睛看着面前的飯菜，淡然地說，“不用了，今晚我睡沙發，你們睡床吧！”

辛貝死死地盯住秀賢的側臉，欲言又止。而宋慧琳受不了氣氛的沉悶與尴尬。她放下筷子，起身走開，“我去看看寶寶醒了沒有。”

辛貝終于可以不用強笑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只是怕，如果傳緋聞的話……”

“不會的。”秀賢轉過頭看着坐在他身邊的辛貝，微笑道，“我們住在一起這麽久，也沒有發生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啊！”

辛貝仿佛可以聽到心碎的響聲，就像玻璃破碎般清脆。她努力地忍住眼淚和顫抖，然後沉默地低下頭，舀了一大勺的米飯塞進嘴裏，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下來，融進米飯中，鹹澀的味道。

宋慧琳上廁所時，便把寶兒放在大床上。當慧琳出來時，看到辛貝正坐在床沿，抱着五個月大的寶兒，愉快地逗樂着。辛貝愛憐地親吻寶兒的小臉蛋，咯吱得寶兒咯咯直笑。

而慧琳也看到，辛貝背對的身後，秀賢正站在門口，默默地看着辛貝，眼裏含着笑意。他伸出食指，示意慧琳別出聲，然後悄然走開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辛貝從櫃子裏搬出被子，鋪在地上，“今晚，你和寶兒睡床上。只是我習慣亮着床頭燈，你可以嗎？”

“嗯！”慧琳感到很過意不去。“其實這個床夠大，可以睡我們三個人！”

辛貝抿了抿嘴，“我們畢竟還不太熟，我不太習慣。”

慧琳背對着辛貝的方向躺着，目光落在小寶臉上，她低聲說“對不起，打擾到你們了。我承認，我還是愛着秀賢，但是這也改變不了什麽。所以你也不必對我有芥蒂。”

辛貝閉着雙眼，只覺得頭很沉很沉，慧琳的話就在耳邊，卻又是那麽遙遠，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回答了。

半夜，寶兒哭鬧得很厲害。慧琳在給他換尿不濕的時候，驚恐地發現寶兒拉的綠色的稀便，并且鮮綠得可怕。慧琳匆忙換好尿片，抱起寶兒，試圖哄他入睡。可是寶兒卻越哭越大聲。她想給寶兒喂奶，卻沒有母乳可謂。她抱着啼哭不已的寶兒，走到辛貝身邊。“Smilebaby，你能不能幫我抱一下孩子，我去泡個牛奶，好不好？嗯？”

可是辛貝只是裹着被子，身子蜷縮在一起，閉着雙眼，緊緊皺着眉頭，聲音朦胧而惺忪，“對不起，我覺得好累！”

寶兒哭得肝腸寸斷的樣子，使慧琳的情緒頓時奔潰，眼淚嘩啦啦地掉下來。

秀賢聞聲跑上來時，看到慧琳正一邊哭，一邊手忙腳亂地泡牛奶，奶粉全撒在床頭櫃上了。寶兒躺在床上，哭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而辛貝卻還無聲無息的。

他只是匆匆地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的辛貝，匆匆地跑過去抱起滿臉潮紅的寶兒，二話不說，就開車載着母子兩去醫院了。

在急症室裏，醫生給寶兒打了針。“寶寶只是受了風寒，打了針就好了的。孩子生病難免會難受，哭也是正常的。”

“那為什麽會拉綠色的稀便呢？”慧琳仍然緊張不已。

“哦，這是跟缺乏維生素B有關系。你回家看看寶寶吃的奶粉是不是配有維生素B的成分。如果沒有配或是配方中成分含量低，建議更換其他品牌奶粉給寶寶試！”

回家的路上，慧琳坐在車的後面，望着懷中熟睡的寶兒，緊張不安的心終于落了地。“謝謝你啊，秀賢。”

正在開車的秀賢，眼睛盯着前方淡淡地微笑，“寶兒沒事就好。”

“是啊，他是我的生命。是我的精神依托。現在，我只有他了。”

秀賢擡眼，看到後視鏡裏的慧琳，表情十分難過。“以後有什麽事情，都可以來找我。不要一個人扛着。”

慧琳抿嘴而笑，欣慰地點了點頭。

回到家時，已經淩晨三點多了。秀賢抱着寶兒，向樓上走去，慧琳拎着媽咪包跟在後面。卧室的燈一如既往開得很亮，當他們走進房間時，辛貝的被窩卻是空的。秀賢輕輕地将寶兒放在床上。心裏隐隐有些擔心，這個時間，辛貝會去哪裏呢。

慧琳看出了他的擔憂，便指了指卧室裏那個拉門微開的衛浴，磨砂玻璃裏透着橙黃的燈光。

周圍安靜極了，而衛生間裏也沒有任何聲響。秀賢以為，辛貝是不想出來見到他。盯着玻璃門猶豫了一下，便退了幾步，轉身走開。他還沒跨出房間，就聽到慧琳驚恐的叫喚，“Baby。”

秀賢仿佛觸電般地即刻轉身跑回來，緊張地拉開正站在衛生間門口慧琳。而辛貝就穿着單薄的黑色長T，光着腳丫，暈倒在門邊冰涼的瓷磚地板上，長長的頭發散在地板上。

“貝兒！貝兒！”秀賢大驚失色，慌亂地跑到辛貝身邊，當她要抱起辛貝時，驚恐地發現地上淌着一灘鮮紅的血。他愣愣地從辛貝大腿下抽出自己黏糊糊的手，手心血淋淋得可怕，而辛貝裸。露的雙腿間，正淙淙地流出鮮血來，看得人心驚肉跳。“這是什麽？是什麽？”秀賢的聲音顫抖起來。

辛貝眼皮微動，眼角滲出淚珠，“歐巴，我覺得好累。”

“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瘋了一樣抱起辛貝沖出門外。

辛貝的子宮大出血，一直昏迷不醒。秀賢坐在手術室外的椅子上，臉埋在手心裏，心髒撕心裂肺地疼痛。

仿佛過了一個世界那麽久，手術室才徐徐打開。辛貝躺在急救床上，還處于昏迷中，面白如紙。

醫生說，辛貝的腰椎盤突出很嚴重，這樣懷孕了就更應該小心，要随時注意休息。辛貝這是少見的因極度勞累而流産。而且，子宮破裂，傷口極大，需要花很長的時間來恢複。“有可能永遠也不能懷孕了。”醫生的話，殘忍地刺入秀賢的耳蝸，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只有心髒，每跳動一次，疼痛就愈加深刻。

秀賢坐在辛貝的病床邊，麻藥沒退，辛貝還昏迷不信。秀賢捧着辛貝永遠都是那麽冰涼的手，放在嘴邊親吻着。他的眼淚不斷地湧出，痛苦地哽咽着，“貝兒啊！對不起！對不起！貝兒啊！”他哭得很壓抑，淚涕俱下，只是不敢放聲大哭。

已經懷孕兩個多月了，他卻一點也不知道。原來，他冷淡了她那麽久，久到連她因懷孕而浮腫的臉都變得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