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溯洄

未殊将二人帶回司天臺時,已近夜半。

阿苦第一次進皇宮,很是興奮,叽叽喳喳說了一路:“……那個漂亮姐姐就帶我去沐浴,啊呀,宮裏頭洗澡原來都不用浴桶,好大一個池子!姐姐說那個叫什麽溫湯,熱騰騰的,人撲在裏面,就跟蒸包子似的!”

“撲哧”一聲,無妄沒能忍住,當先笑出了聲。

未殊看了他一眼,駭得無妄猝然一凜。

阿苦卻好似仍無知覺,說完了洗澡說衣服,說完了衣服說點心……

“你這身衣裳,”未殊頓了頓,“記檔了嗎?”

阿苦傻眼,“什麽記檔?”

“禦賜物件,都須記檔。”未殊腳步不停,眼光并不看她,“是怎樣記的?”

阿苦不說話了。

“他先讓你沐浴,然後換了宮內的新衣。”風拂過雪,未殊寥寥一笑,“我若沒有去,會發生什麽?”

無妄忽然開口:“也不一定……”又打住了。

公子的臉色已是清冽的白,眼神愈加深不見底。他負袖在後,腳下毫不停歇,似乎生怕自己一慢下來,就會被拽進無邊無際的痛苦裏去了。

他如果沒有去,或者晚去一步……後果都不堪設想。

他們已經回到了司天臺。無妄走了,阿苦沒有動彈。一庭皎然冰雪,映着晦暗的月,她有些冷,宮裏的衣裳好看但不耐寒。可是她沒有叫苦,只是凝注着未殊,好像在等待他說些什麽。

未殊側過了身子沒有看她,輕聲說道:“你也去歇息。”

夜色那麽冷,他的側影看上去那麽單薄。

Advertisement

阿苦說:“陰氣聚,夜雨雪,三尺,年豐。”

未殊沒有做聲。

阿苦說:“你看,你教我的東西,我分明是學得會的。我雖然很懶很笨,可是我想學的話,我是學得會的。我不該貪玩,耽誤了功課,讓你失望,可我以後一定好好學……”

“你喜愛醫藥,進太醫署學習最好不過。”未殊的聲音像是漂浮在冰雪裏的渣滓,輕微的滑動都令人疼痛,“皇上誇獎你,我也……很欣慰。”

阿苦擡頭看他:“你不願意教我了麽?”

“不是。”未殊矢口否認,然而否認完了又感到虛妄。

不是又怎樣呢?皇帝已經點名要她了。

皇帝要她,也許是因為皇帝喜歡她,也許是因為皇帝憎惡她。

無論哪一種,都令未殊全身冰涼。

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釋,可她卻開口了:“我知道會發生什麽。”

未殊擡眼,靜靜看着她。

她頓了頓,又說:“你問我,知不知道沐浴過後會發生什麽。我知道。可是我有什麽法子嗎?”

夜雪如席,鋪天蓋地。在冷與暗的交界,她努力仰起頭,看着他,嘗試着探入他幽潭般的眼底。他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線,容色在夜中顯出清癯的白。

他的身子在輕微地顫抖。

“我不會跟着皇帝的。”阿苦突然大聲說,了無遮掩地直視着他,剝露出最坦白的話語,“因為我不喜歡他!”

未殊擡眼,正對上女孩底氣十足的目光。她好像什麽都不懂,又好像什麽都懂。

“小葫蘆說了,人是不能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的。”她故作大氣地拍拍他的臂膀,“不就是太醫署麽,我不怕!你教我一定教得很痛苦吧——”

話未說完,她已被拽進了他的懷抱裏。她吓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抓住了他的衣襟,他卻按着她的頭貼在了他的胸膛。

他的肌骨清瘦,就連真真切切地擁抱到了,也仿若是虛渺無所歸依的影子。她有些迷惘,不自主地抱得更緊了些,茫然問道:“怎麽了,師父?”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

她的臉紅了。

她聽見了他的心跳。

寒冷的冬夜裏,這心跳溫暖得足以令她迷醉。

“不是我不願意教你。”他的聲音輕輕吹拂在她耳畔,“你明白嗎?”

“明白什麽?”她嘟囔。

他淡淡一笑,卻不回答,“想學棋嗎?”他輕聲。

提起這樁,她沒來由地發悶,便使勁從他懷裏掙出來,雙目猶染着溫暖的濕氣,亮晶晶地,語氣似質問:“你不是把我丢給趙主簿麽?”

他微怔,“什麽叫‘丢’?”

她撅起嘴,臉紅透了,夜色下看去卻是剔透的:“你——你們——欺負人!”

讨厭趙主簿,她一定要整死他。

未殊揉了揉她的頭發,又愣住,尴尬地收回手來,拍了拍她的肩,“我的徒兒當然我自己教。”

這句話氣勢內斂,鋒芒微露,渾然忘了當初是自己跟她說趙主簿黑白國手,你多向他請教。

所以永陽坊裏的趙主簿又打了一個噴嚏。

年關将近,司天臺的人一個個回家休沐,偌大的臺署漸變得冷清。未殊當真親自教阿苦下棋了,阿苦反而怠惰起來,她原就讨厭這種單調的東西,一張棋盤橫看豎看都看不出花來,還不如對面坐着的人好看。

未殊一邊揀子,一邊淡聲問:“在想什麽?”

阿苦愣笑,“在想怎麽吃你。”

未殊說:“只怕你還吃不着。”

阿苦仍是笑,眼睛裏閃着狡黠的光。師父大概不會明白,她說的并不是棋中的“吃”。

經了皇帝那一吓,年前她沒再出門。師父卻也落了閑,成日裏只在暖閣中讀書打譜,兩人團團圍着炭爐各做各的事,倒也相安。這樣便直到了除夕。

依着往年的習慣,未殊和無妄主仆倆是并不太看重年節的。無妄一早起來打掃門庭時,卻見阿苦早已把屋裏掃得敞亮,又提着熱水往院落積雪上澆。無妄趕緊上來搭把手,一邊納悶地問她:“今兒怎麽有心情幹這活計?”

她咧嘴一笑,“過年了當然要掃塵,擱扶香閣裏,可是一年才得一次的大事!”

無妄心中一寒,原來扶香閣一年只打掃一次……

阿苦掃塵完畢,又不知從哪裏找來的鐘馗像,前前後後貼滿了司天臺。未殊走出房門時,便見到滿院子鐘馗的醜臉,從各個角度瞪視着自己,他反應了半晌,才道:“這是怎麽回事?”

阿苦從院門後冒出一個頭,“鐘馗爺爺,來驅邪的!”

無妄跟在公子後頭叫苦:“老天爺,可不是我不攔她,我攔不住哇……”

“随她去吧。”未殊淡淡道,轉身又回房裏去了。

除夕夜裏,皇帝開承天門大宴群臣,未殊沒有去。三人在暖閣裏吃着冬馄饨時,阿苦不斷給無妄使眼色,無妄只作不見。阿苦覺得想哭,哪家的孩子大過年的還被悶在房裏?真真比殺了她還難受。才不到戌時,未殊竟然便說要睡,将阿苦也往廂房裏趕。

阿苦手扒着門沿不肯走,大叫:“我要守歲,我要吃消夜果子!”

未殊揉了揉眉心,表情裏透出淡淡的疲倦,卻被他掩飾得很好。無妄卻是知道的,公子已經很多天沒有好睡了。

無妄上前低聲道:“咱們去外邊好不好?公子要歇息了。”

阿苦嘟着嘴,語氣軟了幾許,“我只是想跟師父一起守歲嘛,師父要睡,那我一個人也沒意思。”

好吧,你瞧不起我。無妄憤憤然,将她往外頭一推,“那還不回去!”

阿苦一步三回頭地回去歇下了,卻連外衣也不脫,睜着眼睛在床上挺屍,挺到子時将近,一骨碌爬起來去偷消夜果子。然而當她輕手輕腳地蹩過廚房,她卻呆住了。

師父原來也沒有睡。

他只披了一件白袍子,孤零零地立在天井邊,擡頭看着高牆邊、枯枝畔,那幾顆疏淡的星星。

外間的喧嚣聲一重疊着一重浪潮般地湧進來,卻愈發将此地襯得幽谧無邊。地上積雪很厚,寒氣隔着她的暖靴直透進來,她攬着衣襟,瑟瑟發抖地道:“你也沒睡?”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