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星散

說是未時半走,便當真是未時半走,沒有多一刻,也沒有少一刻。

阿苦已經學會了看漏刻,日中的時候還用圭表将漏刻重加調試了一番。無妄笑她,這樣忙前忙後,難道就能讓時間走得快些?

“走吧。”

未殊來到她面前。

她擡起頭,看見他擁一身白裘,襯得一雙眼睛愈加深幽如潭,靜靜地凝注着她。她晃了晃神,而他已将手中的暖爐遞給她,簡短地道:“帶上。”

紫銅小提爐,爐身爐蓋雕镂精致的彩蝶穿花,中間隔了數層,連一點煙氣都不會有,直将暖意沁入手心。阿苦捧着它,好像捧着什麽了不得的寶貝,眼底都是亮晶晶的光彩。

未殊負袖在後,當先往外走。阿苦連忙跟了上去,但見他與門外等候的車夫說了幾句話,轉身問她:“走路還是坐車?”

阿苦眨了眨眼,“走路吧。”

未殊便向車夫揮了揮手,隐約聽得車夫笑說了句:“雪滑,別摔着”。他低低應聲“不會”。阿苦伸出腳尖蹭了蹭地上的積冰,未殊已當先而去。

阿苦連忙團着手爐跟上,繞過幾個街角,宮城的壓抑漸漸離他們遠去,市井的喧嚣在灰白的天色裏浮凸出來。白虎街上一字兒鋪開了攤面,元夕花燈一個個挂了起來,有人趕早兒地挑挑揀揀,推搡之間,阿苦輕輕牽住了未殊的衣袖。

師父似乎感覺到了,腳步放慢下來,由她四處張望。

他這次記得帶足了錢。可是她看來看去,卻就是不買,他不由得問:“不喜歡麽?”

她伸手将一只兔兒燈撥得飛轉,旁邊的小販敢怒不敢言。“晚上買。”她笑道,“晚上才看得清楚。”

到夜幕降臨,未殊才明白什麽叫“晚上才看得清楚”。

從北邊的玄武街到南邊的驢兒橋,花燈一盞盞次第亮起,四十餘裏不絕,仿佛一條流動的星河。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身邊擠滿了人,個個歡聲笑語,千姿百态,燈火昏昏随風而轉,夢境般光怪陸離,聲音都變成了模糊的響。

夜色燈光落在面前人的白衣白裘上,仿佛被折射作昏昧的黃,身畔人潮洶洶人語紛紛,幾乎要将她的聲音都擠碎了:“……師父!”

Advertisement

他回過頭來。

他這一回頭,便有許多千金姑娘家在一邊攬着衣袖竊竊交頭接耳,說這是誰家的郎君,這樣俊俏,從未見過地俊俏。斜飛的眉像春橋的柳,深黑的眸像沉日的淵,微顯蒼白的臉被節日的華燈映照着,現出幾分暧昧的血色。他看着她,輕輕地:“嗯?”

阿苦深吸一口氣,抓着他袖子的手指收得更緊,好像一個賴着玩具的孩子。她笑道:“咱們去承天門看看好不好?那邊紮了山樓子呢!”

未殊當然随她去了。兩個人好不容易行到了城中,這會兒又往北走。路經四夷館,館外各設歌舞,又處處彩棚影燈,直将積雪都要催融了。偶有士家女子提着裙裾提着一串兒小燈嬌笑着從他們身邊跑過,裙帶下的玉環绶叮當作響,若仔細看,還可看見後頭緊緊相随了冠帶風流的男子,眉目間交映出千山萬水來。

燈火交疊影影綽綽,照不見的角落裏或許還有沉默的擁抱與離別。

自錢阿苦懂事時起,她就從不會錯過好玩的上元節。可是太烨十四年的元夕,卻比她之前所經歷過的每一次,都要來得活色生香、來得目不暇接。

承天門前果然張起了巨大的山棚,燈火在棚中流轉,映照出一個個似真似幻的群仙故事:牛郎織女、董永與七仙女、周穆王見西王母……人物皆用機關活動,內置大燭,寶光華影,令人不可正視。未殊雖從沒見過這些奇巧,但它們終究不過是死物機關罷了,他并不理解阿苦為何看起來那樣地歡喜。

為何這個女孩,這樣容易就能快樂和滿足了呢?

不管怎樣,她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很好看的。

不知不覺間,他早已不是在看燈了。

忽然,人群哄鬧起來:“皇上出來了!皇上出來了!”

未殊微微一怔,還未擡頭,已被阿苦拼命一拉袖角,不由自主地随着衆人一同跪了下去,耳邊響起山濤般的呼聲: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震天撼地,伴随着飛上天際的璀璨煙火,真的能給人一種盛世無疆的錯覺。阿苦叫得很起勁,一張小臉都憋紅了。承天門的城樓上,皇上似乎是擡了擡手,頓時一片歡呼聲響起。阿苦忙環顧道:“撒錢了嗎?撒錢了嗎?”

旁邊有人笑話她:“小丫頭片子盡想着錢,是怕你男人養不起啊?”

阿苦惡狠狠地瞪回去:“誰說他養不起!”

那人讪笑着收了聲兒,阿苦忽然感到有什麽不對,戰戰兢兢偷瞧未殊的臉色,“我的意思是……”

“我自然養得起。”未殊卻淡淡地截斷了她的話。

阿苦只覺自己臉上燒得緋紅,像是被丢進了那鋪天蓋地的燈火爐膛裏。饒是她一向沒臉沒皮,此刻竟不知如何接話,但聽得人們轟然歡呼,兩條騰躍着火光的巨龍突然從城門下張牙舞爪地飛了出來!

人群嘩啦一下給那兩條巨龍讓開了道。阿苦呆呆地看着那長足數十丈、搖頭晃腦的火龍,呆呆地道:“天哪,這得多少盞蠟燭?皇上真有錢。”

那火龍繞着承天門騰舞了一圈,最後蒙皮的青布揭起,現出數萬盞燈燭,每一盞都有人臂粗。隐在暗處的舞龍人不知凡幾,忽然而然便将那些燈燭飛快地敷上了承天門的山棚,人們定睛再看,卻化作了“皇帝萬歲”四個大字。

人們拍掌叫好,阿苦更是将一雙巴掌都拍得痛了,滿臉是笑地跟着人們大喊:“皇帝萬歲!皇帝萬歲!”

她玩得歡了,旁若無人,卻沒有見到未殊的神色始終淡漠,淡漠得異常。待那四個大字亮了約半個時辰,皇帝又大手一揮,影燈都飄散開來,好像大海上浮沉的幽麗的花。這是皇恩浩蕩,允許百姓花錢買這些宮裏紮出來的影燈了,一時間臣民們一擁而上,挑揀呼喊,老小宦官們忙前忙後,倒确是只有太平盛世才會出現的景象。

阿苦也擠進了人群裏去,前後左右看了半天,更遠處的燈她也看不着,就挑了一盞手邊的,薄薄紗紙上繪了一座尖塔,塔頂有日月北鬥,随着燈中火光的旋轉,那日月北鬥也好似在緩緩地移動,雖然看去笨拙,心思卻極新穎。她看着便想笑,這不就是考星塔麽?

她抱起那花燈便去找宦官付錢,臨到掏錢了卻想起,不對啊,她沒錢啊?

她轉身,師父呢?

然而人如浪湧,摩肩接踵,一個個推搡過來,一片眩目的燈火影裏,哪裏還有她師父的影子?

那宦官看她一副茫然模樣,心下明了了□□分,一把拽過她懷裏的花燈:“沒帶錢是吧?邊兒去,別攔着咱家做生意!”

她被他這一拽帶得猛一趔趄,正是溜滑的冰面上,她結結實實地跌了一屁股。人們前呼後擁着過來卻是更加恐怖的,她還來不及站起就又被推得摔倒,不得不伸手護着頭臉,摸索着爬到人群邊緣再站起來。

她後怕地拍着胸膛,看着人群眨眼間覆蓋了她剛剛離開的空隙,而她挑好的那一盞花燈早不知落入誰手了。弋娘常跟她說逢年過節西平京裏踩死小孩的事情,她初時還不信,現下不由一陣後怕。

長籲一口氣,将早被擠亂的小發髻打開了,長長的墨發披散下來,愈加襯得她身形嬌小。她踮着腳尖望着人群發着愁,這人山人海的,她能去哪兒尋師父呢?

“阿苦!”一個凝定的聲音驟然響起。她驚了一跳,一片吵嚷之中,她原沒道理聽見這聲喚的,可她偏是聽見了,那樣清晰,還帶着焦灼的心跳聲。她惶惶然轉過頭,便被兜頭攬進了一個溫涼的懷抱裏。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