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窮途
剎那間,一屋子人的幾十雙眼睛都射過來,好像要将她全身上下都盯出窟窿來才罷休。她有些驚着了,腰板卻挺得筆直,聲音涼得發顫,可到底還是端住了:“願意啊,怎麽不願意?”
未殊站起身,摸了摸她的頭,好像很開心,可他不會表達出來。忽然人群中嗤笑一聲,“真是個吃裏扒外的浪蹄子。”
未殊聽不懂這話,阿苦卻聽懂了,柳眉一豎:“你說什麽?站出來!”
那卻正是扶香閣的花魁纖露姑娘。此刻她看向阿苦的眼神裏充滿了鄙夷,好像阿苦才是出來賣的那個,渾身上下都是髒的。纖露甚至不願再多看她一眼,“姑奶奶說的,怎麽着了吧?小王爺要殺人,盡管來殺,殺光了九坊算個完!”
晏瀾慢慢地、似乎很艱難地道:“孤自然不會殺你們。”
纖露冷冷道:“你也不是沒殺過。”
阿苦轉頭問未殊:“他們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未殊道:“與你沒有關系。”
“小葫蘆呢?”阿苦踮起腳尖往人群裏張望。
“她不在。”未殊很耐心地又問了一遍,“阿苦,你願意跟師父走,對不對?”
“對啊。”阿苦笑道,“你怎麽這麽啰嗦。”
未殊道:“也許你不能再回來了。”
阿苦一怔,旋即搖了搖頭,“不會的,我還會再回來的。”
未殊沉默了。
阿苦問人群中的窦三娘:“我娘醒了沒有?”
窦三娘沒好氣地甩了甩手,“醒了醒了,在床上喘氣呢,別惦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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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殊道:“走吧。”
阿苦“哦”了一聲。未殊便往前走去,人群給他讓開了一條道。不讓不行,因為他身前是三百禁軍,身後是小王爺晏瀾和數十個精壯的舍盧漢子。阿苦牽着他的衣袖亦步亦趨地跟随,她沒有明白,自己睡一覺醒來以後,這些街坊鄰居似乎都變得很陌生,變成了她所不認識的另一個世界裏的人了。
——“等等。”
莫先生發話了。
他一發話,人群頓時詭異地寂靜下來,而師父也停了步,回頭。
似乎莫先生是個很重要的人。
“常說天家薄涼,原來果是如此。”莫先生咬文嚼字,說得很慢,橘皮老臉上目光冷凝,衆人都不敢與他對視,“莫說殺父殺母的私仇,便連滅國滅家的國仇,你也不顧了嗎?”
未殊沒有做聲。
莫先生盯着他,許久,許久,竟爾發出一聲絕望的笑來,“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原來你真是狼心狗肺,數典忘祖——你逼得敬毅皇帝投海而死,我們竟還指望于你,我們也真是瞎了眼!”
轟地一聲,仿佛腦中有什麽炸開,未殊的身子微微一晃。阿苦連忙扶住了他,朝莫先生怒目而視:“你在說些什麽啊!”
突然間有人跑了出來,對着他倆狠狠啐了一口,大聲罵:“你怎麽不去死!你爹知不知道你在伺候舍盧人!”
阿苦怒了,低下身子撿起一塊石頭就扔了過去:“不準罵我師父!”
人群頓時沸騰起來。“臭丫頭還打人?”“你怎麽還有理了?”“你是不是漢人,跟了舍盧狗有臉了?”……
滔滔罵聲之中,天不怕地不怕的錢阿苦終于也發憷了,她往後縮了縮,突然竟有人揮出了拳頭。
那人本想偷襲,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然後冷冷一扭,腕骨碎裂。那人的雙眼如死魚一樣突了出來,連痛都喊不出了,旁邊的人更大叫着一哄而上——
“你還要殺人?”莫先生大怒,“你殺的人還不夠多嗎?”
“你瘋了?”晏瀾不可理喻地橫了未殊一眼,而後者正面無表情地将傷者扔開,面對莫先生道:“我并不曾……”
卻又頓住。
我并不曾殺人。
可是頭很疼,疼得讓他無法繼續說話。
禁衛官兵在他們身前攔出了一道牆,明晃晃的刀槍将他們與外面的人阻隔出來,他擡眼,那刀尖上隐約有血痕,交映着漫天遍地的水光,在龍首山的關隘間,在赤海的波濤邊……血紅,一片血紅,日頭漸漸從黑夜裏掙紮出來,放晴了,融化的雪混着昨夜的雨水彙流成一道道泥在街巷間肆意縱橫,卻漸漸被鮮血和屍體所堵塞……
“師父!”阿苦拼命地喚他——師父可不要在這個時候做噩夢啊!
他猝然一凜,環顧四周,原來竟還在這小小堂屋之中,頑民們雖動作受阻,卻顯然看出了晏瀾不敢殺人,口上罵得愈無遮攔,粗鄙得不堪入耳。
“什麽師徒,私相授受了吧?看那奸夫□□的樣子,一起去給舍盧人……”阿苦還在想這是誰啊罵得這麽文绉绉,不料未殊忽然拉起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的手指纖長而冰涼,像是剛在冰水裏浸過,還在微微地發抖。
他說:“上回教你的,怎麽忘了。”
話音很平淡,渾然不顧四周一片倒抽涼氣之聲。他的步履加快了些,拉着阿苦一路走得急促,阿苦看着那素白背影,世路嚣嚣,日光之下塵埃遍地,雨水洗不到的角落裏泛出腐爛的氣味。
她跟着他走,沒有遲疑。
***
大雨過後的天,清澈如倒扣的白玉梨花盞,太陽溫煦,驅走了二月的春寒。司天臺的西廂房裏,阿苦扒着窗欄往外看,有燕子雙□□過眼前去了,細尾如剪,在冶葉倡條間互相追逐,漸漸便望不見了。
未殊負袖站在門邊,黎明空透的辰光自他背後投過來,将他的表情隐在陰影裏。他們之間隔了些許距離,她又是背對着他,誰也看不清誰。
“我今日——昨日,看見太醫署屋檐底下有燕子在做窩。”阿苦漫聲開了口,“春天到了,什麽都吵得緊。”
未殊沒有說話。
阿苦又道:“太醫署西邊的荷花池你去過沒有?那算不算皇帝的地盤?”
未殊靜了片刻,終回答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阿苦眨了眨眼睛,并不回頭看他,“那大歷皇帝又是怎麽便沒了王土了?是聖上偷了搶了他的,還是他自己丢的?”
未殊又沉默了。
她其實很聰明,聰明得尖銳。在外人面前她裝傻,可一到了只有他們二人的時候,她的聰明勁兒就不管不顧往外冒,也不怕傷人,也不怕傷己。
不知沉默了多久,阿苦竟嘆了口氣。
這一聲嘆息,牽腸挂肚,好像能把人的心都血淋淋地挖出來,卻偏還那樣雲淡風輕。她低下頭來,手指絞弄着衣帶上的碧條穗子,“我是不懂你們說了什麽。我被關到那樣的地方,是因為你吧?”
他終于不再望她,擡手揉了揉眉心,“他們想逼我出來。”
“逼你做什麽呢?”阿苦笑了一下,“往常你也去過九坊,他們那會子對你可不這樣。”
“他們大約知道了什麽。”
“什麽?”
“我自己也不知道。”未殊輕輕地道。
阿苦靜了片刻,又笑了一下,“是啊,你什麽都不知道。”
這話有些不敬,但此時此刻,他并沒有心情去計較。他似乎已很倦了,他想上前,她卻又開口了:“他們是不是想利用你——造反?”
他微微蹙眉。
她卻笑起來,很歡快似的,兩眼彎成了兩條細細的月亮,“就他們那樣,賣雜耍的,開妓院的,說書的唱戲的,居然想造反?你說這好不好笑?”
他仍舊沒有笑,只是緊緊地盯着她,好像擔心她會突然變臉。她果然便突兀地收了笑,表情冰冷:“他們想逼你,你怕了,就把小王爺擡出來了是不是?”
“是。”他回答得很平靜,“我怕他們傷了你,只有借禁軍,才能直接帶你走。”
“帶我走?”
“帶你走。”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跟你走?”
她突然轉過身來,雙目亮得像刀子,鋒刃逼得人不能躲避,“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跟他們串通好了引你過去?”
他似乎有些疑惑了,眼神裏帶着幾許不确定,将她凝視了一晌,才道:“可是……你并沒有這樣做啊。”
她突然一咬牙,“你總是這樣,你總是這樣……你怎麽就聽不懂人話!”
最後一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小臉都漲得通紅,她一躍站起,便将他往外推,“你出去,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她用了死力,竟推得他一趔趄,腳步絆在門檻上,險險要滑倒,他一手抓住了門框,素日冰封的眼神終于松動了一絲:“你不想見到我?”
“對!”她尖聲嘶喊,“你走開!”
站在司天臺的地面上喊他走開。她就是這樣無理取鬧,就是這樣匪夷所思,可是她的臉容上還布着淡淡的淚痕,雙眸裏波光蕩漾,沾了濕氣的長發貼在臉頰邊,有一縷竄進了衣領子裏,依偎着嬌小的鎖骨。他移開了目光,終于是往外走去。
她想哭,可是她沒有氣力了。他為什麽不肯說?他藏了那麽多的心事,那麽多。他的每一步都走得那麽難,好像下一步他就會倒下一樣,可是他總不倒下。她突然又邁過門檻撲了上去,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冰涼的頰貼在他柔滑的衣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
“你怎麽這樣傻?”她的聲音在顫抖,“你原該讓小王爺一個人去,你不該過去找我的……”
“我放心不下。”他的聲音像山巅的雲,那麽密實地壓下來,她卻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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