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泥牛
他猶疑着,将手覆上了她抱緊自己腰身的手,緩緩摩挲,仿佛有甚依戀。她的手纖白而柔嫩,如開春的白蘭花,此刻卻涼得令他心頭一顫。
她的身子緊貼着他的背,好像在他的脊梁骨上種了她的心跳,一下、又一下,那樣清晰地搏動。她實在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身量比去年初見時高了不少,此刻依偎着他的背,一片溫軟,吐息都能滲進他的頸項。有些黏,更多的卻是癢,仿佛是那舊衣的領子撓出來的。
“阿苦。”
“嗯。”
“你讨厭我嗎?”他低垂眼睑。
“讨厭。”
“那為何随我回來?”
她不說話了。
未殊慢慢地道:“去年年底,璐王殺了幾個人,你知道麽?”
“我知道。”她的聲音悶悶的,“小王爺把他們挂在了橫城門上。他們是亂民。”
未殊低頭,看見自己手掌包覆之下,她的雙手緊緊抱着他,如此親密的靠近,溫柔得令人窒息。“他們不是亂民,他們只是有些事情沒想通。”
“是大歷和大昌的問題麽?”
“嗯。”
“那你想通了麽?”
“我沒想過。”
阿苦愣愣,“你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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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問我,我父親知不知道我在伺候舍盧人。”他閉了閉眼,“可是我并沒有父親。”
這話很安靜,很尋常,可是輕響在初春的早晨裏,就如滞了霧氣般遲緩而怆然。她想了很久,想不出來如何寬慰他,終了只道:“總之我随你回來,我也不會再走了。”
他抓着她的手回過身來,凝視着她的眼睛。她的眸色淺,這也許是她唯一一處不像漢人的地方,但這很足夠說明問題了。他想的很多,說的很少,他經常在思量,跋前疐後不曾有個痛快,可是今日,這句話竟然便這樣輕飄飄地出了口,明明該當鄭重,卻好像沒了一點分量:
“你介意嗎——我是你師父?”
她呆了。
最開始的時候她并沒明白他在說些什麽。這九個字入腦,好像只是混沌的一聲響,炸得她一懵,然後臉就紅透了。她還沒有想清楚這九個字的意思,臉就已經紅透了。
瓦當上滴滴答答不斷滑落隔夜的雨水,落進檐下的小水坑裏,濺起一圈圈的漣漪。庭中一片濕潤,草木被洗得碧綠,抽芽的小花嬌怯怯地探出頭來。她的瓜子臉上一雙湛湛的眼,正無知地忽閃着,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她從來都不知道。
她是真的傻了。
“師父……”嗫嚅了半天,卻只說了一個開頭。
他仍是靜默地看着她,那目光明明溫和,卻無端帶了壓迫,她想躲,卻無處可躲。
他終是寥寥一笑,松開手,又揉了揉她的頭發,“沒什麽,好好休息。”
***
小王爺自打從九坊回來以後,脾氣就變得極其地惡劣。
他本來是個頑劣的性情,府中的下人早已習慣了;然而此刻比往常都不一樣,他将自己一個人悶在屋裏,時不時傳出砸摔東西的震響,一群下人窩在簾後門口聽得膽戰心驚,可他誰也不曾傳喚。
要打要罵也給個痛快啊,不帶這樣折磨人的……
廚房已備好了膳,可是誰也不敢去叫王爺用飯。
直到有個面生的小厮站了出來,“我去吧。”
總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這小厮一身短打還算幹淨,頭發包着帻頭,露出一副還算清秀的眉目。總管沒見過他,想應該是新來的,才會膽子這樣大。
于是總管擡了擡下巴,“你去吧。”
那小厮應聲端走了膳盤,推門而入,又周到地合好了門。
衆人立刻又把耳朵貼了上去。
“孤不用。”是璐王的聲音,冷厲得像一根繃緊的弦,馬上就要斷裂了。
那小厮卻沒有說話,衆人只聽見他将膳盤放在桌上的一聲輕響。總管心裏一緊,這果真是個不懂規矩的!
“孤說了不吃你沒聽見——”
璐王暴戾的聲音戛然而止。
衆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然後,裏頭竟然便沒了聲息。
“你,”晏瀾難受地滾了滾喉嚨,“你怎麽來了?”
她安靜地解開帻頭,任長發披落下來,晃了晃腦袋,眉眼都是他熟悉的樣子,那樣溫柔而優雅,“我聽聞你在找我,不想你費事。”
他說:“我找不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話,活像個受了委屈的婦人在耍賴,可她聽見之後,卻似乎心情變好,嘴角勾了起來。
像一輪殘月一樣,勾了起來。
“我已經不在九坊了。”她說得很輕巧,“我在白虎街那邊找了活做。”
他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我爹趕我出來了。”她将手擱在桌上,手指甲無意識地摳着膳盤上的金漆紋路。
他笑了,“在你打了我一巴掌之後?”
她點了點頭,“他知道了我與你一處……就算我打了你一巴掌,他也不能解氣。”
他說:“那你當初該多打幾下的。”
她細聲細氣地道:“可我沒舍得。”
沉水香袅袅上升,将空氣凝成纏綿的雲霧,緩緩沁入肌膚。他忽然拉了她一把,她便跌進了他的懷中。
是從那草原上來的少年,身軀結實地緊繃着,蘊藏了豹一般矯捷冷定的力量。她過去很貪戀他這懷抱的氣味,她已經許久沒有聞見了,這樣幹淨的氣味,與她過去所熟知的整個世界都不一樣。
“嫮兒,”他側頭輕吻她的發梢,她閉上了眼睛,“我是舍盧人啊。”
“嗯?”她懶懶散散地應了一聲,聲調微揚,是不自知的魅惑。
他的唇貼着她的太陽穴,輕輕開合:“你還走不走?”
“我能走到哪兒去?”像是被他的氣息燙着了,她啞了聲音。
他輕笑,笑得有幾分浮蕩,像誤入春閨的浪子,将銅扇柄磕了磕手背,“也對,你走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說:“一着不慎,我除了認輸,也沒有別的法子。”
***
聖旨傳來的時候,已經是真正的春日光景,司天臺裏花木扶疏,紅白茶花開到了極盛,刻香镂彩,宛如善睐的女子流眄多情。未殊難得地沒有去考星塔上,而是搬一把圈椅坐在後院天井邊看書,薔薇花還沒有開,從高高的院牆上潑下來漫天的紫藤,喧賓奪主地纏滿了花架。風吹過,庭中草木相和,間關一二黃鹂啼鳴,婉轉催人流連。
他一手執着書,一手擱在椅扶手上撐着頭,長發鋪在雪白的衣袍上,眉目靜默,好像看得很入神,可是書頁卻始終沒有翻動。
與他相隔幾步遠的石桌石凳處,正有個少女在認真地點檢着藥材。
她繞着石桌走動,将藥草一一歸類放在一處,動作已盡量放得輕微。她今日穿了一件碧色素緣雲間半袖,大約是嫌熱,還将裏衫的袖子捋了起來,露出小半截潔白如藕段子的手臂。薄綠百疊裙輕得好似沒有重量,随着她的來來去去在草葉間拂動,宛如蝶兒輕顫的翅。她看來看去,又發覺哪處不對勁,跑去房中拿來了一本書,便站在原地翻看。
他終是将書合上,“有什麽問題?”
她頭也不擡,“你幫不着。”
他好脾氣地沒有搭理。她螓首微垂,咬着唇,盯着書的樣子像在跟什麽較勁似的。陽光被重重藤蘿篩得稀薄了灑落下來,她難得有這樣安靜的時候,他感到新奇,同時也感到美好。
這時候,無妄在月門邊探出腦袋,朝他招了招手。他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聖旨。”無妄悄聲說,“古公公在前頭候着了!”
他眉心一冷,望了一眼庭中的少女,便往正堂走去。
古公公本已坐下,見到他來,又站起來,笑逐顏開:“老奴要恭喜仙人,賀喜仙人!”
未殊面色不動,只撣了撣衣襟跪下來,“請公公宣旨吧。”
古公公在他這裏軟釘子吃得盡夠,這會子也只是一僵,便抖開明黃帛書念道:“黎民苦旱久矣,日前普降甘霖,皇天共沐,天命所賴,社稷之福,着司天臺監正入宮聽賞,欽此!”
未殊領旨謝恩,便欲叫無妄來送客,愣是叫古公公給喊住了:“仙人,那場大雨,當真是您給求來的?您本事可太大了!”
未殊淡淡道:“在下并沒那麽大本事。”
古公公皮笑肉不笑:“我這裏恭喜仙人,實在也不是這樁事。”
未殊眼簾微擡,“公公說的是?”
“聖上還有一份口谕。”古公公臉上的肉都笑在了一處,“命仙人入宮聽賞時,将那個女娃娃也帶上。”
未殊沒有随他笑,也沒有接旨。他只是站在地心盯着古公公,目光幽深得看不見底。
古公公沒來由地感到心悸,小心翼翼地說:“仙人……接旨?”
未殊将袍襟一攬,再度跪了下去。
他的聲音很冷,像是從井底轉上來的水,因為從未見過天日,所以冰寒刺骨。
“臣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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