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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居感覺自己好像被潑了一桶冰涼的水,寒意滲透全身。
“因……什麽怎麽了?”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來柳易竟已有了摯愛之人了麽?
是了,除卻中元節前後幾日,他從未現身過,想必便是與他的愛人攜手游樂去了。
滿心歡喜的人間之旅換來的卻是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莫居難免心生悲涼。
他滿臉的震驚逐漸轉為失落,眸中璀璨的光亮瞬息黯淡,本就只餘一束光的世界幾乎完全陷入了黑暗。
當年誤飲孟婆湯後在孟婆的奈何居醒來,莫居一睜眼便看見了起身打算離開的柳易。
只那一眼,他便動了情,選擇了留在地府,而非轉世投胎。
後來衆鬼們商量着派一人在中元節去拖住鬼差時,他被溫棠推薦。
本來是打算各自輪流的,但是當莫居發覺鬼差便是柳易時,他便主動要求以後都由他去。
在那五年裏,莫居無時無刻不再盼望着中元節的到來。雖然他和柳易地位有差,相處時必須在禮節的約束下,可只要能更靠近柳易一絲,他就滿足了。
莫居沒有記憶,沒有親人,沒有知交。他有的只是溫棠和柳易。
但是溫棠終究也只是普通的好友,他也有自己的生活。
而柳易,更是有了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那個人不是他。
他忽然感覺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小心相處就是個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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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莫居表現得實在太過落寞,柳婉也斂了笑,擔憂地問道:“你沒事吧?”
莫居從負面情緒中抽回心神,勉強扯了扯嘴角,還算禮貌地說:“無事,多謝關心。”
只是他這一聲“無事”說了與沒說差不了多少。
柳婉輕嘆一聲,讓莫居在此處等候着她,自己轉身進了一個屋子。
等她再出來時,莫居已把心情收拾得差不多了。
他百無聊賴地打量着四周,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莫公子。”柳婉輕聲喚了一句。
莫居收回視線,就見她吹燃了火折子,将手中一封疑似信封的物件點着。
下一刻,那物便出現在了莫居的手中。
他驚詫地瞪大了眼睛,來回翻轉手中的信,很是新奇。
柳婉也不多作解釋,笑道:“這信你回到地府以後再拆開吧。”
莫居心下好奇,卻也不多問,點頭應下了。
而後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你知曉你兄長生前最喜愛的一幅畫在何處嗎?”
“應當是他房裏的那一幅……”柳婉沉吟片刻後回答,“怎麽了?”
莫居壓下心底的酸澀,問:“你可以……和方才一般把它燒給我嗎?”
他之前考慮了一下,既然柳易已有愛人,那麽他再滞留于地府也沒什麽意思了,倒不如過奈何投胎去。但畢竟來都來了,他還是希望臨走前能再為柳易做些什麽。
只是柳婉卻搖了搖頭,說:“這種方法送到你手中的東西只能維持七日。你不若自己去試試拿?我好像聽說過你們可以那物品回地府的,只不過有時間和數量的限制。”
莫居聽完,道了聲謝,正打算自己去找時,柳婉主動提出帶他過去。
“這會不會太麻煩了?”莫居顯得有些躊躇。
中元節人間也會有一系列需要忙活的習俗,而莫府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各種繁瑣禮節怕是只多不少。
柳婉淡淡一笑,道:“我的任務不過是等三個人罷。如今看來他們今年又是不會回來啦,所以不麻煩的。”
她的語氣平淡,仿佛已經習慣了空等一場。
莫居沉默了半晌。
他知道這三人當中必然會有柳易,然而柳易身為鬼差是不可能回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将這事情說出來,想了想還是閉口不言。
柳婉也沒在這個話題上停留,領着莫居去往柳易生前的居所,而這一路上,一人一鬼誰都不曾開口,維持着一片沉默。
莫居當時遠遠一望便覺這莫府頗大,如今自己走在裏邊更覺如此。他們走了足有一刻鐘方才抵達目的地。
“柳姑娘。”
守在門口的兩位小厮恭敬地行禮。
柳婉微微一笑,道:“辛苦了,你們可以回去了。”
小厮們道了謝便退下了。
在他們說話間,莫居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此處。
柳易生前居所的模樣和其他房子一樣,只是其門上還貼有幾張黃符。黃符內是用朱砂書寫着的奇怪紋路。
“我兄長生前是捉鬼師。”柳婉似是看出了莫居的好奇,“偶爾會有惡鬼從地府中偷跑出來,所以他生前總愛在門上貼這些。”
莫居稍有些詫異,他沒想到柳易生前居然還是個捉鬼師,思及此他又心生顧慮。“那我該怎麽進去?”
柳婉一邊推門一邊說:“符咒會随着主人的逝去而逐漸失去效用。如今這幾道符咒不過是個擺設罷了。”
“這樣。”莫居随口回了一句,跟着柳婉走近了柳易的房間。
柳易生性冷淡,對身外之物沒有多大的執念,所以他的房間也布置得很簡單,只一桌一床一屏罷。而在這簡樸的房間最顯眼的地方挂着一副山水畫。
“那幅畫便是我兄長生前最珍愛之物。”柳婉的目光放在那山水畫上,語氣柔緩。
莫居聞言走近想去看得更仔細,卻瞅見了畫作上蓋的一個印章——莫清安作。
他動作一滞,啞着嗓子問:“這畫是你先前所說的那位莫清安所作?”
柳婉靜默了片刻,悠悠地地嘆了一聲後才回答:“是的。這是他贈予我兄長的及冠禮。”
莫居不語,靜靜地盯了一會兒那個刺目的紅印章,最後還是緩緩伸手去嘗試觸碰。
就在他的指尖接觸到畫卷時,他驚訝地發現那畫竟逐漸轉化為與他魂體一般的半透明,自發地卷合起來落入他的懷中。
同一時間,莫居又聽見身後忽然響起的一陣關門聲。
他猛地回頭,便見柳婉倚靠房門,與柳易有那麽一兩分相像的面容隐在燭光的陰影下,看不清神情。
莫居抱着畫卷退後兩步,忽明忽暗的燭光穿過他的魂體,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他這才又想起來,柳婉也是個捉鬼師。
而且在正常情況下,什麽人能大度到讓一只陌生的鬼帶走自己亡故親人生前的摯愛之物?
狹小的房間內,氣氛漸漸凝固。
莫居一對杏眼絲絲地盯着半低頭的柳婉,懷裏的畫卷越抱越緊,活脫脫一只護食的小兔子。
“噗。”柳婉突然輕笑出聲。
莫居下意識後又往後挪了兩步,道:“你……你笑什麽?”
柳婉卻已恢複了原先的神情,道:“笑你膽小啊。我就吓吓你,你還真信啊?”
重新憶起她身份的莫居這一次可就沒那麽容易放松警惕了,戒備道:“你無故吓我作甚?”
柳婉笑了笑,才自言自語般地低喃道:“就算作是懲罰吧。”
不過她說得很輕,莫居沒有聽清楚。
他正想再一次發問,可又見柳婉擺擺手,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旁,一手托腮,微歪頭看着他,道:“你應當好奇我緣何會輕易讓你拿走這幅畫吧?”
說話時,她指了指莫居懷中的畫卷。
莫居要再不明白她想說什麽那就是蠢的了。他咬了一下唇,問:“你想要我做什麽?”
“很簡單。”柳婉唇角上揚的幅度微微擴大,“幫我給三個人帶幾句話。”
莫居想起她先前說過她的任務是等三個人,略一思索便點頭答應了——事實上他也不得不答應。
柳婉一笑,開口道:“第一,找回莫清安,替我告訴他,夫人和老爺從來沒有厭惡過他,更沒有抛棄他。”
“第二,找到柳易,把畫卷給他的同時告訴他,他永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兄長,我永遠祝福他。”
“第三,”柳婉停頓了一下,神情轉為咬牙切齒,“找到溫棠,把他往死裏打一頓,讓他明年給我滾回來。”
莫居因前兩點而産生的微妙心緒被最後一點攪和得丁點兒不剩。
他在對柳婉認識溫棠的微訝和對柳婉與溫棠之間恩怨的好奇中,選擇了後者。
“你和溫棠……有仇?”莫居出聲詢問。
三言兩語間他又忘了自己本來對柳婉的警惕。
柳婉冷哼一聲,完全沒有了最開始大家閨秀的氣質,沒好氣地說:“那家夥說好了要娶我,結果自己先走了不說,居然整整八年都沒有回來過一次!你說我氣不氣!”
常與溫棠往來的莫居記得他曾經和自己說過此事,為了好友的終身幸福,他連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溫棠每年都會回一趟人間,他說他就是想回來看看他心尖上的那人。但因為不敢現身,每次都只是躲得遠遠地看上幾眼。”
柳婉一愣,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撤下氣鼓鼓的模樣,哭笑不得地說:“那家夥……行吧,算他逃過一劫,你也別打他了,叫他明年滾到我面前來。”
莫居點點頭,示意他知道了。
該說的也都說了,柳婉起身拍了拍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灰,道:“此刻已是亥時,你們不是有門禁麽?快回去吧。”
莫居聞言就是一驚——現在居然已經到亥時了麽?那距離鬼門關關閉可就只剩一個時辰了!
他匆忙向柳婉告了別,抱着畫卷飄出莫府,打算盡早趕回地府裏去。
可是直到他從莫府中出來了,他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他不知道怎麽回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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