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三張桌子擺在院裏，滿桌的好菜，香氣撲鼻。剩下兩個小菜還沒炒，秦建國被楚琬琰連同二房的兩個媳婦推了出來。

「快去吧。剩下的交給我們就好。」楚琬琰幫着解下了圍裙，「放心我一定不上手，不會再來挑戰你們的胃的。」

「哈哈…三哥，你放心，菜我來炒。」說話的是秦明的媽，也就是張翠華的二兒媳婦。為人很是爽利，她自然是知道楚琬琰不擅下廚。

「好吧，那我先出去了。你們炒好了也趕緊來吃吧，咱們家不講究什麽，一起吃熱鬧。」秦建國樂呵呵的出了廚房。

中間那桌坐的是秦紹伯三人，外加秦建國這輩兒的四個兄弟，還留了一個空位。秦紹伯見兒子出來了，伸手招了招。

「建國，過來坐。這是給你留的位置。」幾個男人坐在一起自然喝起了酒。

另外兩桌，一桌坐的是婦人，另一桌當然就是楚染這一桌。秦輝下午離開後就一直沒有再回來，黃桂花讓人喚了幾次也沒見來，秦軍秦勇倒是滿臉不高興的坐在那兒，可惜沒人在意他們。

席間的氣氛很熱鬧，不斷的說起秦懷信成績如何、如何好，有出息，從小看着就不一般…

楚染笑意盈盈的瞅了他一眼，別人這麽誇獎，這人怎麽都沒點反應啊。

「小三，你這模範榜樣，不得發表兩句感想？」楚染左手托着腮，見秦懷信十分淡定，覺得頗為無趣。

秦懷信拉了拉楚染的手，很是惬意的說道：「這不是應該的嗎？」

「慘了，小三你變了。」楚染一愣，随即笑開了。

「染染老師教得好。」

「哈哈…少來！」

「大哥家裏現在吃得可真好。」黃桂花冷不丁的感嘆了一句，連男人那桌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我們家就沒可能這樣滿桌的肉菜。」

「日子好過了，大家現在生活水平都不錯。」秦紹伯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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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是覺得以前的日子好，我們家現在人口多，哪裏能像你們這樣，看看這雪白的大米飯，我是真羨慕啊。」黃桂花面上帶笑像是在打趣。

秦家這次是自家人一起吃飯，在場的人誰不知道黃桂花的想法，當初吃大鍋飯的時候，就他們家最是偷奸耍滑，幹的活最少，還領着一樣多的東西，不少人因此對秦紹慶不滿，認為他包庇自家人。

秦紹慶因此是滿肚子的怨氣，本來兩家關系就不好，這黃桂花還總是喜歡湊上前來，他又不好與一個婦道人家多計較。

還是他們家老大有威懾力，上一次為了接班頂替的事，秦紹伯一發火，這黃桂花就焉了，因此安分了很長時間。如今她這是又準備跳出來搞事了？

「嗯，我兒子厲害，能掙錢。」秦紹伯淡淡的說了一句，便不準備再搭理她。

「是呀，建國現在可是真的很有出息，運氣好啊！這運道要是能分我們家輝子一點就好喽。」黃桂花是不是當別人都是傻的，這語氣裏滿滿的算計，誰還能不知道她想幹啥。

秦紹邦徑自喝着酒，一副對黃桂花的表現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們家輝子這次高考沒考好，失落得很，在家也沒着沒落的。他三叔啊，你給安排個工作呗，也不需要什麽太高的職位，輝子他有學問，可以幫着你管管財務什麽的。都是自家人，你也放心，是不是？」黃桂花這話，該說她是聰明還是傻？

楚染覺得聽這三奶奶說話，比看大戲還精彩。秦輝…上輩子就是個心高氣傲的，她知道他最後一定會去複讀，但并不是在文縣中學，好像是因為家裏不給錢，正好另一所中學不要學費還給提供住宿，他便去了。不過第二年他依然沒有考上大學，不知道這一世她這只小蝴蝶煽動翅膀會不會改變他的結局。

「怎麽了？」秦懷信感覺身邊人在發抖，不由關心的低頭詢問。楚染只用頭抵着他的肩，直搖頭。

「我怕忍不住笑出來。」

秦懷信莞爾，順了順她披在身後的發，低聲說了一句：「想笑就笑。」

「那可不行，好歹是長輩，我怕她一會兒更加想要長篇大論，到時候我困了可就不好了。」秦懷信伸出左手撐着她的腰背，轉頭看向黃桂花。

「不放心。」

黃桂花一愣，才發現說話的既然是秦懷信，臉色頓時不好了——

「我可沒跟你個小輩說話！」說完斜睨了楚琬琰一眼，「也不知是哪個心思歹毒的人教你對長輩這樣子。」

「是嗎？」秦懷信輕輕的說了一句，明明沒有發火，卻讓人覺得有些心驚。「三奶奶用不着關心我這個小輩，秦輝…你确定他會不念書了嗎？」

黃桂花正待發火，卻被秦懷信這後一句搞得一愣。

「有什麽不确定的，他是我孫子，我讓他不讀書了，還能不聽我的不成。」

「是嗎。」這一次秦懷信不再說話，只是輕輕笑了一聲。這個黃桂花話裏話外總是針對着姑姑，這樣的人，他并沒有覺得她是他長輩。

黃桂花本來覺得大孫子晚上竟然沒來吃飯已經很有問題了，這會兒聽到這樣的話，便開始糾結。秦輝什麽想法，她當然知道，為此都跟她頂過嘴了。

張翠華撇了撇嘴，有些人就是自不量力，晚上吃飯能讓他們三房留下，已經是大哥不計較了，她還想安排這安排那的，不是沒事非得找人來打她臉嗎。

「這小辣椒炒肉是真好吃，建國這手藝真是沒得說。」張翠華一句話，令席面上又熱鬧起來。

「是二嬸這臘肉熏得好。」秦建國也笑着響應了一句，過年時他們家人都太忙，因此找了張翠華給一起做了這臘肉。「小時候就饞這一口。」

「是呀，你們幾個小時候可皮了。」張翠華懷念似的說道。

「我還記得有一年我們實在是太想吃肉了，二哥就悄悄割了小半截臘肉煮給我們吃。」秦建國稱呼的二哥是秦紹慶的大兒子秦建興。

秦建興聽到三弟的話，也是一樂。不由拍手道：「那時我就怕被我媽發現，還用那個鍋底的黑灰把臘肉被切的那面給抹黑了。」

「你們這些臭小子，都把機靈用在吃上了。」畢竟是過去的事情，張翠華也沒有在意，笑着罵了一句。當年那個時代吃不飽的人太多了，确實很心酸。

「哈哈…」聽着過去的故事，吃着當下的酒肉，大家都不由開心的笑了。索性現在日子好過了。

「那時候的肉可精貴了，建國當初餓得受不了還跑我家來偷偷舔我家挂屋頂的臘肉。」黃桂花也笑了，雖然都是說笑，但她的話卻讓秦紹伯不太高興。他的兒子餓得受不了，那是因為他的錢拿回家被不相幹的人花銷了。

「是嗎？你這個做三嬸的都沒給切一點？」秦紹伯淡淡的說了一句，當初要不是她鬧着分家，身為老大的他被孝道逼着每個月的補貼都拿回來給他們修了房子，自己家一年到頭卻只有過年才吃得到肉。他家老婆子好面子，肉都是招待客人，或者是給家裏老人吃。最虧的就是她自個兒，才讓她年紀明明還不老就走了。

「那…那個時候不是困難嘛！」黃桂花這話說得很不順暢，她沒想到秦紹伯會揪着這事兒不放。

張翠華也沒說話，那個時候老大家過得艱難，她們家也不是很好過，都顧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一頓本來還算熱鬧的晚宴就這樣結束了，黃桂花臨走之前還想與秦建國說說讓秦輝去做管理的事兒，結果被秦紹邦一把拉走了。

秦紹伯哼了哼，這一家人再不走，就別怪他修身養性不到家了。

「大哥，那我們也先走了。」秦紹慶見兒媳婦幫着收拾得差不多了，便也準備歸家。

「嗯。之前染染他們說那事兒，你記得吧？」秦紹伯提醒道。

秦紹慶點了點頭。

「真是麻煩染染了，秦濤那小子是讓人有些頭疼。」以前就覺得這楚染不得了，家裏的小輩能跟他們多接觸，他求之不得。

「行，兄弟姐妹間互相幫助，這很好。那明天一早就讓他們過來吧。」秦紹伯揮了揮手，轉身回了堂屋。

…

餘下的一個多月，染老師在家裏開班授課，看見下面排排坐的學生們，覺得頗有成就感。秦懷信有時會在她累的時候，幫着講講題，更多的時候卻是默默的陪在她身邊。

因為楚蔓他們主要都是上初中，最讓她擔心的就是英語了，每天強制要求他們至少聽一個小時的英文磁帶，錄音機當然就是她貢獻出來的了。等到她與秦懷信去到文縣中學，錄音機就會留給楚蔓姐妹倆。畢竟住校後就沒有在廠子裏方便了，錄音機這麽大的東西，放寝室一來占地方，二來也不安全。畢竟是好幾百塊錢的東西，在這個年代可以算是奢侈品了。

為了快速提高他們的水平，楚染只能進行填鴨式教育，并且不斷測試，她自己懶得弄試卷，便把這事交給了助手——秦小三。

秦懷信二話不說就把這事接了過來，他也不想染染太累，何況出題與作題思考的完全是兩個方向，秦懷信發現這對于他來說也是好事，思維更加不受局限。

轉眼又是一年大豐收，秦家的田地早就租了出去，打谷完後，只等着人家把裝好的稻谷送到家裏來。眼見着馬上就要進入九月，家裏的小輩們都要開學去讀書了。

楚琬琰正好去了一趟市裏，帶了大包小包的衣服回來。自從秦建國賺大錢以後，家裏的開銷一應被他攬了過去。因此在廠子裏并沒有什麽花銷的她，攢錢速度飛快。感覺自己恢複到了還是被家裏父母寵着的小姑娘那時候，什麽也不用愁，因此這一購物就有點兒打不住。

楚染見到床上那一堆新衣服，有些發愣。

「媽，你去批發衣服，準備做生意了嗎？」

楚琬琰敲了敲她的額頭。

「胡說什麽！這衣服都是給你們買的，上初中了，都是大姑娘了，可得穿得漂漂亮亮的。」

楚染摸了摸額頭，她們三姐妹啥時候不是穿得漂漂亮亮的？但母親大人心情好，想要打扮閨女，你能說什麽，什麽也不能說，只能受着了。

姐妹幾個相視一眼，即使最愛新衣服的楚湘都覺得有些想打退堂鼓，實在是她媽買太多了，這大熱天的，換衣服真心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等三姐妹渾身大汗的從卧室裏出來，已經是煥然一新。

「不錯，好看！」秦紹伯今天難得沒有出去，坐在院裏扇着蒲扇，樹上的知了叫得讓人有些煩心。但看到這別樣的孫女，頓時高興了。

「爺，別誇我們。該你了。」楚湘笑得很賊。

「啊？還有我的！」秦紹伯張着嘴，他其實也不是多想穿衣服。

三姐妹一臉沉重的點了點頭。

「能不去試嗎？」小小的掙紮了一下。

得到的又是一致的搖頭。

「爺，快去吧！其實也沒多熱。」楚染一邊說着，一邊扯了扯汗濕的頭發，拿過爺爺手中的蒲扇痛快的扇了起來。

秦紹伯皺着眉頭沒說話，臉上寫着：你這是睜眼說瞎話。

「爸，快來試試我給你買的衣服。」楚琬琰在裏面喚道。

「哎，來了。」一臉的視死如歸，秦紹伯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穿着十分涼快的白衫。

秦懷信頓時覺得有些不妙，剛打開院門準備出去——

「小三，快來。還有你的。跟爺爺一起試試。」除了秦建國沒在家，看來誰也逃不掉。

楚染笑得可張狂了，像個店小二似的，彎腰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

「趕緊的吧，您！」

秦懷信嘆了口氣，誰讓他沒辦法拒絕姑姑呢。

…

九月新生入學，老生返校，文縣中學校門口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雖然這個時代的衣物顏色還并不十分鮮豔，但是每個學生都穿着整潔，自有一股朝氣蓬勃。畢竟文縣中學在整個縣城的地位是不一樣的，每年從這裏走出去的大學生至少都有上百人，在這個年代大學生可是稀罕貨，包分配，只要考上了就妥妥的什麽也不愁了。

楚染撐着一把媽媽給買的小花傘，穿了一件短袖純白沒有領子的Ｔ恤，中性的Ｔ恤衫很寬松，配上一條楚琬琰用工作服改的硬布料的裙子，十分新潮好看。一路走來頻頻惹人注目，楚染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眼光，自在的跟在秦懷信身後，很是輕松，除了背上楚琬琰給做的手工小背包，所有物品都被秦懷信拎在了手上。

別人汗流浃背，她倒是惬意得很，時不時的還用手中的小扇子給秦懷信扇扇風。

「一會兒我先送你去宿舍。」秦懷信任由楚染幫他擦了擦汗，他們帶的東西有些多，大部分都是楚染的，秦建國本來打算送孩子上學，結果被兩人拒絕了。之前已經報名了，今天就是拎了東西入學而已。

王勝開學前去了姥爺那兒，聽說今天會晚一點才到。

「好。」楚染擡頭望瞭望，之前報名的時候還沒分宿舍樓，也不知道離得遠不遠。又把注意力放在附近或急行，或聊天，或嬉鬧的學子們身上，觀察了半晌，楚染心裏對自己點了點頭。

最好看的果然還是在自己身邊。今天的秦懷信穿的衣服是楚染給搭配的，跟楚染的同款簡單無領白Ｔ恤，配了一條同樣用工作服改的褲子。褲子款式不是時下流行的喇叭褲，比起平常見到的寬松肥大，秦懷信這條卻要修身很多，因為楚琬琰根據楚染的建議，把褲腿改得窄了些，顯得本來就長的腿更長了。而且他長得好，明朗少年，俊秀書生，整個人散發着陽光的味道。雖然有時候楚染覺得這長相十分具有欺騙性，卻還是時不時的被他的顏吸引。

「楚染，楚染！」聽到有個女聲在喚她，楚染覺得挺奇怪的，榮星小學只有她一人讀文縣初中，居然會碰到熟人？

等那人跑到近前，撐着腿喘了兩口氣，才擡起頭來，原來是羅靜。

「沒想到會碰見你們。」她雖然是對着楚染在說話，但那眼神看的可全是秦懷信。楚染看了看身旁一言不發的人，只得開口問道：「你也考上文縣高中啦？恭喜。」

羅靜面色僵了好一會兒，其實她還差幾分才能被錄取，硬是求了她爸，才能來文縣高中讀書。不過這會兒面對眼前這兩個人，她并不想實話實說。

「嗯。」含糊的應了一聲，她知道以秦懷信的性子，一定不會關注她是否真的考上文縣高中，如果他确實關注了，她才是真的該高興。可惜…羅靜又偷偷看了秦懷信一眼，他對她從來都不曾在意過。

果然秦懷信對她的說法，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語氣平淡的催促楚染走快一點。

「知道啦！」楚染朝羅靜揮揮手，便轉身追上秦懷信的步伐。

羅靜咬了咬唇，沒有再追上去，回頭見自己爸爸拎着行禮還落在後面，便站在原地等着。眼前突然一閃，有個人從她身前快速的走過。羅靜有些好奇的擡頭看了一眼，那人穿着白襯衫，衣擺卻沒有紮在褲腰裏，只有一個衣角被胡亂塞了進去。個子很高，似乎與秦懷信差不多，一會兒功夫就走遠了，她并沒有觀察到更多。

安宏澤望着前方微微眯了眯眼，原來那個女孩叫楚染，名字還不錯，比翠兒啊花兒的好聽多了。

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的原因，他被迫跟着來了這個鄉下地方讀書。作為京城人士，這個小縣城真是哪兒都看不順眼。那天也是在家裏待得煩了，無聊就晃到文縣中學，正好碰上這學校在考試。看到從裏面出來的人，安宏澤覺得這些人怎麽能土成這樣。

他因為被父親安排在這裏讀書，滿心都是煩躁。正好聽見旁邊有人在大言不慚，不由嗤笑了兩句。沒曾想今天又碰到這兩人，雖然穿着看上去并不一般，而且長得也很好看，但是安宏澤還是覺得自帶一股土味兒。

見那兩人走遠，他才撇了撇嘴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

轉過彎直到見不到身後那情意綿綿的眼神，楚染才笑嘻嘻的湊到秦懷信身旁，語氣中滿是戲谑。

「小三，那位可是追着你來的文縣中學哦，真是感動天感動地…」

「感動不了我。」秦懷信淡然的接了一句。

一道驚雷差點沒把楚染劈焦，難道秦小三也是重生的？

「額，你怎麽會接這一句。」楚染問得小心翼翼。

「誰讓你有事沒事哼兩句。」斜睨了她一眼，秦懷信肅了肅面色，「別一天感動這個感動那個的，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學習。」

楚染沒有回答他，此刻內心正在哀嚎。她這都是啥愛好啊！為什麽會哼這歌，而且她自己還一點兒也沒發覺。

楚染撓了撓頭，要不要這麽雷人！

不行，一定得改。否則這住校了，她時不時哼出這種歌曲，還怎麽讓人相信她是一枚氣質優雅的無敵美少女呢？

「想什麽呢！」秦懷信冷不丁湊到她耳旁，冒着冷氣來了一句。

「啊，你剛說什麽了？」楚染眨巴着大眼，一副她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

「…」秦懷信想生氣，卻發現不知該從哪裏開始生氣。「算了，我自己多盯着你就是了。」

楚染面上無辜，心裏都快笑翻了。

秦小三，你怎麽這麽可愛！我才是要多盯着你，瞧瞧…招蜂引蝶的本事可不小。

楚染的宿舍在六樓607，因為是新學期，宿舍門是打開的，一眼望去發現裏面沒人，房間的牆面粉刷過，不過已經留有不少痕跡，有些陳舊。秦懷信把楚染安排在一旁，自己掏出準備好的抹布給貼着楚染名字的床位擦拭起來。

等把床鋪鋪好後，才把行李給一一裝進了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