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故事

薛慕只愣了一瞬,就收起刀朝柳清歡走去:“清清,你怎麽來了?”他的表情早已恢複如常,柳清歡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輕輕勾了下唇:“今日覺得身體比前幾天好了不少,所以在花園裏散散步。無意聽說侯爺在正堂宴客,好奇之下便想來看看。抱歉,我不應該擅自來正堂的。”

這當然是謊話。

她醒過來沒多久,就聽說薛慕把那個假扮成舞姬的刺客劈成了兩半。柳清歡這些年雖然騙了不少人,但未曾殺過一人,薛慕這般殺伐果斷,倒是讓她心裏難安。

直到今日聽說他在府上宴客。

這個時候宴客,一定是與行刺一事有關,所以她特意找了個由頭過來看看,不料卻看到了剛才那一幕。

薛慕殺起人來,毫不心慈手軟。也許是他過于溫潤俊朗的外表,讓人忽略了“第一戰神”這個稱號是用血和生命換來的。

薛慕聽完柳清歡的話,也無責怪之意,只是讓她早些回房休息。柳清歡點了點頭轉身欲走,臨走之前,她看了一眼自覺清理兇案現場的李默,恍惚中似是聽他正在感嘆薛慕的刀工精湛,切口竟然這般平整。

柳清歡回過頭去,帶着兩個丫鬟回了正房。

等她走遠後,李默停下手中的活走到薛慕跟前,語氣中透着淡淡的幸災樂禍:“早就讓你一刀砍了袁宏財了事,你非要先把他吓唬夠了再動手,真是太惡劣了。”

薛慕側過頭來,嘴角輕揚:“你似乎很高興?”

李默笑着道:“我是高興啊,不過你可能就不那麽高興了,你看見沒,你夫人剛才的臉色……”

咔嚓。

輕微的長刀出鞘之聲,讓李默頓時閉了嘴。他幹笑了兩聲,繼續任勞任怨地清理起正堂來。

想他堂堂一個威遠将軍,竟然做着這種事,天理何在?

薛慕看着柳清歡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卻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回到房間以後,柳清歡見赤桃和青栀的臉色仍是有些蒼白,便讓她們兩人下去休息,自己在床邊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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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她還抱有僥幸心理,想等找齊四幅畫再離開侯府,那麽經過今日之事,她已意識到自己必須盡快離開。

等薛慕知道她一直在騙他時,她不敢保證他會怎麽對自己——但總的來說,一刀劈了自己的幾率最大。

她只是求財,但不想有錢沒命花。

可是她的逃跑計劃還未成熟,就出現了新的變故。

撚棠站在她面前,态度一如既往的惡劣:“侯爺讓你去蓮花亭。”

柳清歡心裏已有不好的預感,但仍是不動聲色地問道:“所謂何事?”

撚棠不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柳清歡垂了垂眸,從坐席上站起來。赤桃青栀跟在她身後,卻被撚棠攔了下來:“你們兩個不用跟去了。”

赤桃和青栀有些疑惑地看了對方一眼,還是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是。

柳清歡心中不好的預感更勝,說起來,好像從起床開始,她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

去蓮花亭的路上,撚棠就像是在押送犯人,無論柳清歡跟她說什麽,她都跟沒聽到一樣,緘口不言。

蓮花亭上,薛慕神情專注地煎茶,芃芃和諾宴站在他身側,就如柳清歡第一次來時的情景。

她的眸子轉了轉,走上前對着薛慕微微一笑:“侯爺。”

薛慕擡眸看了她一眼,溫聲道:“清清,你的陪嫁侍婢找到了。”

柳清歡胸口一窒,雖然紅兒是有些小聰明,但面對的是薛慕,她一定抗不過他的審問。

不過身份被拆穿也是她預想之中的事,只是比她預想的來得早一些罷了。

她愣了一下後,面上露出一絲驚喜:“真的嗎?她是出了什麽事,可有受傷?”

這次薛慕還未說話,撚棠就率先忍不住道:“你這個騙子,你還想繼續欺騙侯爺嗎!”

芃芃也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沒想到烏拉拉竟然是杜鵑,善善摩尼。”

唯獨諾宴只是看着她,未說任何話。

薛慕澆熄了炭爐裏的火,噗呲一聲,幾股濃煙竄了上來:“能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嗎?”

柳清歡抿了抿唇,呼出一口氣:“侍郎府的三小姐想逃婚,我只是幫她金蟬脫殼而已。”

薛慕的眸色微動,撚棠聲音有些尖銳地反問道:“可笑!她逃婚?她憑什麽!”

侯爺有哪裏配不上她?她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唐子博!

柳清歡看了撚棠一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薛慕沉靜地看着她,又問:“你可知道她去了哪兒?”

“不知。”

“你潛進侯府又有何目的?”

“不過求財。”

薛慕頓了頓,未再說話。撚棠氣不過地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惡狠狠地道:“我現在就抓你這個騙子去見官!”

柳清歡的眸色變了變,一把甩開撚棠的手:“沒錯,我是騙子,但你以為我天生就喜歡騙人嗎!”

凄凄厲厲的聲音,在偶然拂過的微風中漸漸散去。

撚棠被她唬得一愣,其餘三人也默不作聲地看着她。

柳清歡吸了吸鼻子,鼻頭似乎還有些發紅:“我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一個小山村,收養我的人走馬燈一樣換着。和長安的繁華截然不同,你們一定不能想象那裏貧窮到什麽地步。村民們連自己的小孩都養不起,更不要說養我一個外來之人。村裏的小孩也不喜歡我,欺負我是他們眼裏最有趣的游戲。”

說到這裏,她看了薛慕一眼,目光盈盈如水:“侯爺,還記得你對我說過,杜鵑的幼雛會把其他幼雛擠出巢外嗎?對他們來說我就是這樣的存在,我會搶走他們生存的希望。”

薛慕的眸光似乎閃了閃,芃芃已經感動得不行了,就連撚棠也隐隐同情起她來。

柳清歡眨了眨眼睛,卷翹的睫毛上似乎沾上了幾滴水珠:“我知道,我必須離開那裏,否則我一定會死。我想去長安,可是長安在哪兒?路途遙遠得難以想象,我連皇帝是誰都不知道。但我還是走了,我偷了好幾戶人家的幹糧,連夜逃離了村子。我沒日沒夜地趕路,一天只吃一次幹糧,可還是只撐了兩月,便到了極限。就在我山窮水盡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幫難民。聽說那一年洪災,他們是去長安避難的。我當時高興壞了,我覺得是上蒼在指引我。”

她說到這裏,情緒卻又陡然低落了下去:“可等我跟着災民混進長安,才發現自己太天真。長安城确實如我想象那般繁華美麗,但是等着我的依然是無邊無盡的饑餓。官府的救濟糧根本吃不飽,我又沒有一技傍身,根本沒辦法在長安活下去。直到我騙了一個小攤販的老板,從他那裏得到了兩個饅頭。”她擡頭,眼裏的光竟是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欺騙,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

不騙人就會被人騙,不騙人就會餓肚子,騙人對她來說就像活着一樣理所當然。

“嗚嗚嗚,烏拉拉你太可憐了。”芃芃已經被感動哭了,撚棠也被觸動了心底的情緒,想起了曾經的自己。薛慕和諾宴一坐一站,都未說話。

柳清歡抹了抹眼角的眼淚,看着薛慕道:“我雖然欺騙了侯爺,但只為求財,并未存有加害侯爺之心,還望侯爺能放我一條生路。”

芃芃和撚棠也轉過頭去看薛慕,薛慕定定地看了柳清歡片刻,才道:“在找到真正的柳清歡之前,你繼續用她的身份留在侯府。”

誰都沒想到薛慕的決定竟會是這樣,連柳清歡也不免呆了一呆,她本以為,她可以借這個機會離開侯府。

薛慕說完,又對其餘三人吩咐道:“這件事不準對外聲張,特別是阿娘那邊,一定要瞞好。”

“是。”三人齊聲應下。

柳清歡隆重地感謝了一下薛慕的不殺之恩,又被撚棠押送回了正房——只是這一路,她對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

柳清歡不着痕跡地勾了勾嘴角。

蓮花亭上,芃芃也已返回軍營,只有薛慕和諾宴還留在亭中。諾宴看了一眼薛慕,終是忍不住問道:“侯爺,你明知她又在騙你,為何還要放她走?”

薛慕拿起一個青瓷茶碗淺酌一口,茶水已經微涼。他放下手中的茶碗,笑了笑道:“這個故事編得不錯,不是嗎?”

正房外,撚棠看着柳清歡走進屋裏,按照薛慕的吩咐守在院外寸步不離。柳清歡也未加理會,轉身關上了房門。她抹了抹臉上已經風幹的眼淚,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今天這個故事是她根據撚棠的身世杜撰出來的,只不過更加一波三折、蕩氣回腸。

雖然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還博得了撚棠的好感,但始終不是長久之計。她還是得盡快想辦法離開侯府。

正在她苦苦思量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兩聲。

她走上前将房門打開,見薛慕站在外面。愣了一下後,她像往常一樣笑着問道:“侯爺還有什麽事?”

薛慕道:“沒什麽,只是在想你手上的那副《白玉蘭·春》,什麽時候打算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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