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魚(十七)
半個多時辰過去了,柳後卿與阿夕還沒出來。貼着牆聽不到任何動靜,衆人不禁擔憂。
小乞聽說這刮鱗好比淩遲,能活活疼死人,而這龍太子竟然沒有發出半點哼哼聲,莫非是真的死了不成?想着,她偷瞄過去,想知道九太子的反應,只見他在房中來回踱步,一會兒沖到門處,一會兒又折回來,坐立不安,看得別人心煩。
小乞的心又被懸了起來,幹脆扭過頭眼不見為淨,而珍珠就坐在旁邊,也同樣心急如焚,一雙手冰涼,緊抓着她不放。小乞的骨頭還在疼,看她這副受罪模樣,也就不好意思讓她撒手。
終于,珍珠挨不住急燥,脫口問道:“刮鱗是不是很疼?為何裏面沒動靜?”
阿奎少根筋,想都不想就老實開口道:“那當然,刮鱗就像撥指甲似的,疼死個人。有些受不了痛的,不是死就是暈。”
阿奎傻乎乎地回了這一句,珍珠聽後哭了起來,可她又不敢哭出聲音,便抓緊小乞的手拼命吞淚。小乞又氣又疼,生氣是因為阿奎這傻缺,疼是因為身上的傷,結果她還沒出手,九太子就一個茶壺飛了過來。
“閉嘴!”
阿奎擡手,穩穩地接住飛來之物,他自知不小心嘴賤,也就忍氣吞聲。
終于,外面有了動靜,衆人擡頭驚望,然後一窩蜂地擠到門處。柳後卿手捧一紫檀木盒跨門而入,随後鄭重其事地交于九太子手裏,且道:“此物你可得收好。”
九太子微怔,神色僵硬死白,他想了會兒雙手接過,垂眸看着木盒卻遲遲不肯打開,他知道盒中定是阿夕的龍鱗,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珍珠也顧不上寒暄,推開柳後卿沖了出去。到了另一邊門內,她看見阿夕平躺于榻上,以麻布裹身,只露出一雙眼、一張嘴。
這麻布上透出零星幾點血跡,隐約還有股藥味。珍珠見之頓時淚如泉湧,她想安慰卻無從下手,怕是随便碰到一處,都會令阿夕疼痛萬分。
“沒事……一點也不痛……”
阿夕反而安慰起她來,他的唇上明明有牙咬出來的血印,可是聲音聽起來像在笑。
珍珠抿淚點頭,欲言又止。阿夕氣若游絲,費力地擡起手輕拭去其眼角的淚珠,且笑着道:“雖說這是罰,可我看來卻是賞。以後……我會變成另一番模樣,你還會喜歡我嗎?”
珍珠連忙點頭,迫不及待地握上他的手。“那是當然,哪怕你變成灰我都認得你,我也只會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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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夕忍痛莞爾,攤開手掌與珍珠十指相扣,小乞看到他手背一道道血痕整齊排列,隐約可見鱗片模樣。
這般剝皮削骨似的痛,小乞無法想象,見到阿夕與珍珠情深意重,她不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情到至深處,她就随手拉來塊布擦鼻涕。
柳後卿看着自己的衣袖被小乞捏到手裏,抹了眼淚,再放至鼻下,使勁地“哼”了一陣。
柳後卿有潔癖,而且這個癖好很嚴重……
之後,小乞挨罰的事暫且不提,她過得很慘就對了。
去了龍鱗的阿夕住在華樓裏養傷,他不再是龍王太子,也不可能回白家繼續當少爺,所以他只能做個尋常百姓,和珍珠過尋常日子。
九王子捧着阿夕的龍鱗走了,柳後卿則回到白府善後,他冒白起軒之名寫了文書,還珍珠及其一雙兒女自由身,之後,他又對白員外說此處風水不好,要把寶閣內的魚缸挪掉才是。
白員外最信風水,一聽變了臉色,連忙請柳後卿幫忙,柳後卿便順手推舟将寶閣裏的紅錦鯉放了,恢複了白起軒的原身,并在他空腦袋裏添是東西,填補了五年來的光陰。
挪掉大魚缸,種上桂花樹。果然,白公子開竅了,吵嚷着要娶個媳婦進門,為白家傳宗接代。白員外樂不可支,對柳後卿千謝萬謝,還給了許多金銀。柳後卿假意推辭,之後照單全收。
白府內可謂翻天覆地,平時得盛寵的珍珠成了棄婦,還被白起軒一紙文書趕出家門,勢利的婢奴們把她當作笑話,而珍珠卻是高高興興地收拾細軟,帶着一雙兒女走了。出院門時,她無意間遇到了白起軒,白起軒看見她一怔,她也不由立定,四目交錯,恍如隔世。
“爹爹~~”
大小寶擁了上去,抱住白起軒的腿親昵撒嬌。白起軒頓時手足無措,不由後退半步把他倆推開。珍珠見之心頭一緊,連忙把兩娃子叫回來,一手拉一個低頭走了。
白起軒糊裏糊塗,捉來個小厮問:“她是誰?”
小厮看看那抹背影說:“珍珠啊,您不記得了嗎?”
白起軒一點也想不起來,也不屑于這相貌平平的女子,再過半月便是他的喜日,聽說阮家小姐年輕貌美,他早就心猿意馬,急不可耐地想入洞房。
八月初一,白起軒大喜之日,也是珍珠與阿夕離開之時。凝香為他們準備了馬車銀兩,小乞為他們送行,阿奎也來湊熱鬧,只有柳後卿躲在房裏不願出來。
阿夕修養大半月傷還沒好,仍以頭紗遮面。小乞覺得可惜,自始至終她都不知道八太子長啥樣,不過她想阿夕定是比白起軒好,因為他那雙眼清亮的眸子,不知道比白起軒強多少倍。
珍珠臨走之前,握住小乞的手依依不舍,千言萬語說不盡,她由衷而道:“大恩不言謝,珍珠定當惦記,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相會,你可得多珍重。”
話落,阿夕也走至小乞面前拱手相敬,接着他小心扶愛妻上車,再将大小寶抱去,一家四口齊樂融融地坐到車內揮手道別。
此時,白府迎親長隊從此經過,新官人白起軒騎馬在前,威風凜凜;儀仗敲鑼打鼓在後,熱鬧非凡。珍珠所乘的馬車反道而行,正巧與其擦肩。馬上人,車中婦皆回眸看來,恍惚之間,就如前世今生。
珍珠朝新官人莞爾一笑,回頭看着阿夕,伸了手解去其面紗。紗後容貌正是潘安轉世,宋玉還魂,果真比白起軒強上百倍。阿夕彎眸,伸手将愛妻摟在懷中,與她十指相扣。
此時,阿夕心滿意足,他想還有一個人必須要謝,只可惜沒能再見着他。
送別珍珠之後,小乞回到房中,柳後卿正在下棋,對先前動靜充耳不聞。小乞本想問“你為何不送送他們。”可一想到此人沒心沒肺,她無奈聳肩,失望離去。
如今小乞算對柳後卿死了心,對他的情也不抱希望,她準備走到滅絕師太的道路,争做女強人。雖說斷了左臂,可小乞卻是一點都不消停。她知道法術有所提升就開始琢磨新花樣,大白天的,她拉起簾子,躲在房裏玩火符,差點把華樓給燒沒了。
凝香拿這不省油的燈沒法子,跑去同柳後卿告狀,柳後卿不願管,只說:“随小乞與阿奎瞎鬧騰,總之他們不要闖大禍就好。”
這般縱容令凝香無奈,她低眸看到盤上黑白雜亂無章,就知道他心中有事。凝香拂袖,輕卷起一抹雅香走了過去,然後小心夾起一枚黑子落下。
妙手一點,扭轉乾坤。柳後卿稍露一絲松散,擡眸看去。凝香朝他嫣然一笑,手輕輕搭于其肩上,緊挨着坐下。
“你在煩什麽?”她邊問邊把頭靠過去,如弱柳扶風,嬌中帶媚。
柳後卿未答,移了眸子自顧自地下棋,凝香一把捏住他的手,在他耳邊低笑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為小乞。”
柳後卿心頭輕顫,卻是垂眸掩了神色。
“非也。”柳後卿随手扔上枚白子,又亂了棋局。“我是在想龍八太子的事,這前前後後連串起來,怕是遇到了□□煩。”
凝香自是解語花,聽了這話便道:“其實你也不必太放心上,說不定這是最後一關,過了你就能得道成仙,了卻心願。”
柳後卿聞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心中疑慮稍稍放下,不過他也不敢掉以輕心,從饒州到此,這一路上所遇的怪異事皆出其幕後黑手,此人究竟有何目的,他不得而知,猜也猜不出個名堂,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凝香見他像是去了心頭愁緒,便倚在他身上颦眉,随後嘟起桃花似的唇,戲谑似地說道:“你真準備收小乞這個徒弟?她那幾下三腳貓的功夫,怕是要拖你後腿。”
“當然不會。”柳後卿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只是捎她到京城罷了。”
他邊說邊擺上一子,凝香在他面上未捉到分毫異色,暗自竊喜起來。正當她欲獻媚,突然一個不速之客闖入,動靜大得把門都要撞飛了。。
“公子,不好啦!!!”
阿奎的大嗓門震得窗戶抖三抖,柳後卿聞之連忙起身,順勢脫開了凝香死纏着的手。
“何事這般驚慌?”
柳後卿慢條斯理,而阿奎卻是一副天塌下的模樣,雙目瞪圓驚恐萬狀。
“小乞……小乞她不見了,剛才我們在後院燒雞,一陣風吹來,她人就不見啦!!”
話落,柳後卿凝了神色,急忙走到後院去探個究竟,他彎腰拈起一撮塵土,搓了幾下之後輕嗅。一聞到淡淡的鹹腥味,柳後卿不由眉起眉頭,低聲喃喃:“真是的……兄弟倆一個模樣。”
阿奎聽後二丈摸不着頭腦,他欲開口問,柳後卿一個旋身出門,接着便無影無蹤。
阿奎撓起後腦勺,想着要不要追,正在這時,有道灰霧憑空出現,緩緩飄到其跟前,随後勾勒出一道模糊身影。那道影微動,好像在說:“快攔住他……”
阿奎巴眨幾下眼,嘴微張,緩過神後,他虎目怒瞪,一拳揍了過去:“大白天的,裝神弄鬼找死吶!”
灰霧散盡,再也拼不出人形,而柳後卿也沒了蹤跡,阿奎嗅不到其味,幹脆回華樓,心想:反正公子本領大,用不着他出手。
而後,凝香來了,也不知怎麽的臉色不太好看,她拉住阿奎問起小乞,然後又說這丫頭來歷不明,不該留在身邊。
其實阿奎挺喜歡小乞,凝香這番話弄得他尴尬,不知道怎麽回。就在這時,婆子跑來替阿奎解了圍,她說:“東家,外頭來了個貴人,正要找您呢。”
凝香聽是生意上門,也就放了阿奎這只呆頭鵝。她出了後院走到前廳,只見一男子立在堂中,挺胸昂首,氣度不凡。
凝香駐足,凝神打量。此人穿得是雲錦袍,腰間挂得是和田玉,腳上墨履皮質一流,想來非富則貴。華樓開門做生意,就是喜歡這樣的貴客,凝香揚眉淺笑,踩着蓮步迎了上去。
“這位公子,有何貴幹?”
男子聞聲回眸,玉雕似的臉竟然震得凝香一愣,他相貌無可挑剔,只是一雙眼略微犀利,直勾勾的猶如蛇瞳。
他一笑,拱手道:“在下姓韓,想在此處小住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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