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丢光重生界的臉
朝陽初升,碎金撒滿澄碧的海面。
“人魚號”游輪沉默地行進,遠看飄零如一葉扁舟,近看卻俨然是一座氣勢恢宏的海上城邦。
此刻,城邦裏的人們尚在睡夢之中。
唯有頂層的一間行政套房內的兩個人正精神矍铄地對峙着。
“你要真敢把戒指扔海裏,我就把你也扔進去喂大白鯊,你信不信?”符西宇眉眼彎彎地威脅。
然而被威脅的人不僅沒有半點懼意,還挑釁地把勾着戒指的手伸到了陽臺外,鹹濕的海風吹得戒指晃來蕩去,仿佛下一秒就會墜下,被翻滾着白色浪花的海水徹底吞噬。
“你才不舍得呢。”符西宙背倚護欄,笑眯眯地看着符西宇。
“那你試試看。”符西宇閑閑地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真沒意思。”符西宙撇撇嘴,揚起手,将戒指抛向符西宇。
“哐”——符西宙看了看因為某人紋絲不動而直接跌落到木地板上的婚戒,白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
“你既然根本就不愛他,為什麽非要跟他結婚?”
“只有三歲小孩才會問這種問題。”符西宇很大人地攏了攏浴袍,“愛情之于婚姻,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消耗品而已。”
“只有三歲小孩才會信你的鬼話。”符西宙很大人地掏了掏耳朵,“我知道你其實真正愛的人是我,但邁不過去心裏那道坎,想着反正愛不到最想愛的人,幹脆就破罐破摔,随便找個阿貓阿狗了此殘生。”
聽着符西宙用平鋪直敘的口吻說出這一番宛如驚濤駭浪的話,符西宇無懈可擊的笑容終于龜裂,露出掩藏其後的灰敗。
符西宙也斂起了笑意:“我們之間又沒有血緣關系,你到底在堅持什麽?”
“小宙。”符西宇低喚,語聲輕柔,“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的弟弟。”
又來了。
又是這句話。
又要game over了……
符西宙頹喪地滑坐到地上,絕望地抱住了自己的腦袋。
符西宇擡腳走到符西宙的跟前,蹲下身,安慰地輕哄:“你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這一點不會因為我結婚就改變。”
“你不懂!”符西宙猛地薅住自己的卷發,“你這婚只要一結,就又會……”嘴猶張着,卻沒能再發出一個音。
符西宇只顧着去扯他自殘的雙手,沒有注意到這一異樣,他緊緊地握住符西宙的肩膀,目光堅定地直視着他說:“我發誓,以後只要你……”
符西宙截胡:“只要我需要你,你就會第一時間出現,和過去一樣,對不對?”
心裏想的話被符西宙一字不差地說了出來,符西宇愣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符西宙幽幽地嘆出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垂頭喪氣地往房門走去。
“小宙!”
符西宙沒有回頭。
符西宇也沒有追上來。
門即将合上的最後一瞬,符西宙埋着頭,低低地說:“哥,等下早飯別碰巴沙魚。”
不管符西宙有多抗拒,時針最終還是指向了十二點。
正午的陽光透過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照射進奢華的宴會廳。
洋溢着幸福喜悅的交響曲流淌而出,婚禮如約舉行。
符西宙站在角落的陰影裏,遙遙地望着臺上的符西宇,望得是那樣的專注,連一個餘光都沒有分給符西宇身邊的男人。
司儀唾沫橫飛地走着流程,到交換戒指的環節,符西宙托着對戒緩步上邁上臺階。
符西宇嘴角含笑地看着符西宙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那笑容裏埋藏着自欺的苦澀。
符西宙的嘴角也跟着噙起一縷笑,在滿場的祝福聲中遞上端放着戒指的托盤。
符西宇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取過婚戒,與另一個人交換一生的誓言。
符西宙優雅地轉身,步伐平穩地走下臺。
——然後逃也似地沖出宴會廳。
不是因為無法繼續面對這場婚禮,而是因為他左手食指的指尖化成了一串透明的泡沫。
等他狂奔到船頭的時候,整只左手都已消失。
他一個翻身跨過圍欄,在衆人反應不及的驚呼聲中,毫不猶豫地投向蔚藍的大海。
“重生界的臉都特麽的被你丢光了。”一個蒼老雄渾的聲音驟然響起。
時針停擺,畫面凝固。
符西宙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嘴裏哼哼唧唧。
一襲紅袍從虛空中步出,袍下露出一只枯樹枝般的手,略略一擡,符西宙旋即重獲自由,沒等爬起來就開始抱怨:“我也想像別人那樣只用重生一次就成功,但結婚這種事又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也得他願意啊!這六次下來,哪次我沒有絞盡腦汁、拼盡全力?就算是顆石頭也該開花了吧?可他就是不肯泡我啊!我能怎麽辦?霸王硬上弓嗎!”
紅袍老者不動聲色地聽完符西宙爆發的牢騷,不動聲色地舉起紅木手杖,不動聲色地往符西宙的腦門上狠狠地敲了一記。
“哎唷!”符西宙疼地差點流出眼淚。
紅袍老者面無表情:“你是不是還想問我,知不知道你有多努力?”
符西宙瞪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邊可憐兮兮地看着老者,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枚只剩下一片水晶花瓣的胸針,慢悠悠地沖老者晃了晃。
一見到胸針,紅袍老者的高冷氣勢瞬間消散,輕咳一嗓,軟言道:“我當然知道你有多努力。之所以失敗連連,想必是沒找到症結所在。所以這剩下的最後一次機會,你不但要牢牢把握住,還要把握好!我對你有信心!”
符西宙卻搖了搖頭:“這最後一次,能不能就讓我和他互不打擾,各自歲月靜好?”
紅袍老者也搖了搖頭:“我也很想幫你,但規矩就是規矩。當初白紙黑字蓋了戳,如果不能讓符西宇把這場婚禮的對象換成你,你就得變成海上泡沫。如果我私自給你另辟一條退路,一旦讓上頭查出來,你和他兩個人都要遭大難。”
“……我記得。”符西宙有氣無力地說,“但我真地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紅袍老者迎着被他自己凍結的風,慷慨激昂道:“‘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詩音未落,符西宙便感覺眼前一藍,耳畔響起一道恍若電腦重啓的樂聲。
他認命地閉上眼,頂着一臉生無可戀的表情,迎接他的第七次重生。
清脆的鳥鳴在窗外低舞盤旋。
符西宙倏地睜開眼,如同溺水的人破出水面般猛吸一口氣,從單人床上驚坐而起。
等呼吸平複下來後,他淡定地穿上拖鞋,淡定地走進洗手間,淡定地尿尿,淡定地洗漱,淡定地接滿一桶水,淡定地走回床邊,淡定地坐下,淡定地對着鄰床上的一大團不明物開口道:“許流年,快起來,一會兒該停水了。”
不明物微微地蠕動了一下,幅度之小,肉眼幾不可察。
符西宙傾過上半身,直接一把掀開裹住對方的空調被,一股獨特的幽香随即撲鼻而來——名字叫榴蓮,卻跟香妃一個屬性。
“別睡了。”
失去被子的許流年咕哝一聲,縮起雙腳,團成一個球繼續會周公。
這都第七次了,要還是連叫許流年起床這種芝麻小事都成功不了,還談什麽讓符西宇改變心意和自己在一起?
符西宙的胸腔頓時湧入一波龐大的憤懑,他騰地站起身,跳上許流年的床,揪住對方睡衣的領口,死命狂搖,狀若癫狂。
許流年終于醒了。
醒過來的許流年看着符西宙,滿目寒霜。
符西宙自覺地爬下床。
“謝謝你許流年,謝謝你願意醒過來,謝謝你給了我希……”“望”字剛到喉嚨口,就見許流年義無反顧地又倒了回去。
符西宙:“……”
其實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做泡沫也沒什麽不好的……
第七次叫醒許流年失敗的符西宙,拖着沉重的步子,拉開了寝室的門。
對面的符西宇也在同一時間拉開了門。
兩個人的視線隔着一條不窄不寬的過道相遇。
這一眼,對于符西宙來說,是恍如隔世,但對大一的符西宇來說,什麽都不是,所以他非常自然地綻開一抹燦笑,沖符西宙眨眼道:“不愧是兄弟,心有靈犀啊。”
心有靈犀你個弟弟,我是掐着表出來的好嗎?
符西宙默默地給了符西宇一個來自重生老手的蔑視,嘴上敷衍地應道:“對啊,不是親生勝似親生。”
符西宇眸光微黯,加深了唇邊的笑意:“怎麽無精打采的,昨晚夜生活太豐富了?”
能不豐富嗎,第六次參加你的婚禮,第六次跳海,簡直高潮疊起。
符西宙心生倦意,念臺詞般地說:“哥,請我吃早餐。”
符西宇目露疑惑地打量了一圈符西宙。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語氣不再輕佻。
眼見符西宇的面色漸漸凝重,符西宙這才強打起精神,随口扯道:“趕商業法的作業趕得有點暈乎。”
“……商業法有留作業?”符西宇陷入記憶的漩渦。
符西宙果斷轉開話題:“要叫莫南飛一起嗎?”
莫南飛是符西宇的室友,平時吃飯上課基本都一路。
然而,符西宇的下一句話,令符西宙瞠目結舌。
——“莫南飛是我高中同學,我從來沒有跟你提起過,你是怎麽知道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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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