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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嶼沉默了半晌,腦子突然升出了一種預感,他不動聲色,“怎麽?”
靜坐在床上的喻行止在聽見他的聲音後有些回神,他繼續變成那副恹恹的模樣,把手中的通訊器給丢回了抽屜裏,沒什麽力氣地回了句:“沒什麽。”
陸嶼站在床邊:“不是任務?”
喻行止讓自己躺回被子裏,他微微阖上眼睛,有氣無力:“不算是。”
陸嶼沒說話,躺在床上阖着眼睛懶懶散散的喻行止突然閉着眼睛拍了拍自己床邊的位置,他拖着嗓子,懶洋洋的聲音又有些帶着點輕飄飄的粘稠感:“陸嶼……”
“嗯。”陸嶼應了聲他慢騰騰地走回到了床邊。
“不困嗎?”喻行止躺在床上眼睛撩起一條縫,帶着點微微的笑意問陸嶼。
陸嶼說:“不太困。”隔了會兒笑他,“你每天睡這麽長時間還挺能睡的。”
喻行止像是沒聽見他說什麽似的成從喉嚨裏慢騰騰地“啊”出了一聲,他閉着眼睛好像又有些微微的犯困。
陸嶼不得不再次感嘆他是真的能睡,坐上床的時候十分漫不經心地問出一句:“這次任務目标是我啊?”
“……”陸嶼連眼睛都沒睜開,不急不緩地反問道,“怎麽會?”
他最近總是這樣一幅沒活力懶洋洋對周圍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讓陸嶼覺得有些好笑,陸嶼側身躺在他身邊支着自己的腦袋看他:“你最近這副樣子像個小老頭。”
喻行止聞言打開一條眼縫看他,隔了會兒他打開自己的眼睛,像是花了很短的時間給自己去擺出一個合适的表情,他就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把自己粘在床上的半個身子撐了起來看向陸嶼:“是麽?”
陸嶼沒理他這副一看就是故意做出來的模樣,反正睡不着也是睡不着,閑來跟他聊起了人生。
“斯彌說當初他哥哥在路邊撿到你,照顧你、跟你生活在一起,但是你殺了他哥哥?”
喻行止的聲音仍舊帶着一股漫不經心的笑意:“是啊,我殺了他哥哥。”他對此好像并沒有覺得有什麽不應該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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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嶼沉默了半晌,他倒沒什麽想要去指責喻行止這個态度的意思,他清楚自己應該沒什麽資格去做出這樣的判斷。
而現在這個喻行止又不是他所完完全全熟悉的那個喻行止,所以他沒說話。
喻行止就帶着他那渾不在意的笑意繼續道:“反正我們倆個要麽他死,要麽我們倆一起死,我為什麽要做這樣賠本的買賣呢?”
陸嶼聞言笑了聲,太理智了,這大概是一輛火車如果正常行駛會壓死十多個人,但是改變軌道行駛則壓死一個人的選擇題下,喻行止會毫不猶豫地讓火車改變軌道的那種理智。
陸嶼就好奇,确實是好奇地問出了句:“那你準備什麽時候殺了我?”
“……”喻行止沉默了會兒,他轉過頭來看他,他的表情變得誇張的豐富,一臉驚奇地問道:“我為什麽要殺了你?”
陸嶼悶笑了兩聲,喻行止搭在床上的胳膊突然越過來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他的指腹在陸嶼的肌膚上輕飄飄地彈琴似的點了點,他在漆黑的房間裏時不時地把視線轉到陸嶼的臉上,轉到陸嶼下巴上,轉到陸嶼的脖子突出來的那塊喉結上,他的視線在陸嶼身上來回巡視着。
他自覺自己十分冷靜,身體卻有些焦躁,他的指腹觸碰到陸嶼胳膊上的肌膚,敲擊的頻率在他無意識下緩慢地加快,陸嶼抽手想要抓住他看起來有些焦躁的手指,胳膊才微微挪了挪,喻行止的手猛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他用的力氣很大、指節分明的手指
在黑暗中攥到手背的青筋都輕微地鼓了起來。
陸嶼蹙着眉頭,這個人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氣,這力道甚至讓他都覺得有些不舒服,他有些不悅的低聲:“喻行止。”
喻行止手上力度沒變,他從床另一側湊到陸嶼身上,擡着一張看起來有些許陰郁的表情看向陸嶼:“陸嶼。”
陸嶼看着他湊近自己的一張臉,他的表情很沉郁。
“你說。”陸嶼壓了壓自己心裏的負面情緒,想要放松彼此的心情,他想最多不過喻行止接到了要殺自己的任務。他倒是不怎麽擔心喻行止會傷害自己,他只想知道這種情況下他們要怎麽擺脫現在這種糟糕的狀态。
喻行止扣着他的胳膊,突然開口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什麽?”陸嶼十分配合他的提問。
“如果我是那個你所謂的喻行止。”喻行止抓着他胳膊的手緩慢的放松了力度,他說話的語氣又帶上了點輕佻。
“嗯?”陸嶼出聲表示自己在聽。
“我沒有他的記憶,我有我的人生。”他慢騰騰地笑出了一聲,“那麽你怎麽去判斷我還是你說的那個我呢?”
“……”陸嶼沉默的想了會兒,他比較好奇的是喻行止為什麽突然在這樣一個夜晚提出這樣一個甚至可能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他直接問了出來,“你怎麽突然想到要問個這樣的問題。”
“陸嶼。”喻行止突然又開口喊了聲他的名字。
“嗯。”陸嶼又應了聲。
喻行止收回自己的手,笑眯眯地看着陸嶼:“而你,陸嶼。”
“……”
“你又怎麽知道你不是裝了一個叫做陸嶼記憶的其他人?”
“……”陸嶼頓了頓,“操。”他沒忍住暗罵出了一聲。
如果要說這個問題的話,他們會永無止盡地進入一個邏輯怪圈裏面,你怎麽去證明你是你自己。
你沒有辦法去證明你是你自己。
·
喻行止在黑暗中看了他一眼,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斜靠在床頭:“我想了幾個月的時間,來判斷你對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有沒有可信度。”
“……”陸嶼聞言愣了下,接着悶笑了聲,他倒是真的沒有想過喻行止會有不相信他的時候,他所說的一切話的前提就是喻行止是相信他的,他知道喻行止可能會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消息,這樣才會導致他們這幾個月的時間對于重要事情的溝通基本為零,他是在個喻行止接收的時間。
他沒想到還有一種可能是喻行止不相信他,他沒想到溝通的最大前提是聽他說話的這個人是否相信他所說的話,陸嶼覺得這種經驗有些奇特,他跟喻行止從小到大到分開然後再次相見,喻行止沒有哪一次會對他起防備的心,他獲得了這次初體驗,本來應該無奈,應該想着這人真的恢複了自己必然要跟他好好算算帳,但是最先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笑了出來。
“那你想明白了沒有?”陸嶼笑他。
喻行止不急不緩:“暫時沒想明白。”緊接着他繼續道,“我應該跟你先說說我的故事。”
“……”陸嶼翹了翹眉毛,他在床上給出了個手勢示意喻行止請說。
喻行止沒什麽情緒地開口道:“小的時候親爸媽被人害死了,長到十幾歲被個組織人帶回家、篩選後進組織、殺人、賺錢,攢夠休假的卡片,度過一個悠閑而富足的假期。”
陸嶼沒說話。
喻行止隔了會兒笑眯眯地開口道:“你說你剛來的時候什麽都不知道,但是旅店廁所裏有一具屍體,然後碰到了我,你不知道你是誰,你為什麽在那裏,對嗎?”
“我現在也不知道我為什麽出現在那裏。”
喻行止說:“因為你在逃命。”
“……”陸嶼磚頭看想喻行止,“哦?”
喻行止突然湊過腦袋盯着他的表情看:“有人要殺你,你知道是誰嗎?“
“……”陸嶼盯着喻行止,合理的表達自己的疑惑。
喻行止朝他咧出了個笑容,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我。”
“……”陸嶼蹙了蹙眉頭,“嗯?”
“陸嶼、LY,我怎麽沒有想到呢。”他狀似自言自語地說出了句,然後眼光粘在陸嶼的臉上,“你殺了我爸媽你知道嗎?”他聲音裏沒什麽情緒,尾音裏甚至還帶着點輕微的笑意,“你殺了他們,讓我變成孤兒,流落街頭被人撿走被組織收養替他們殺人、替他們死。”
“……”陸嶼沉吟了會兒,“在你的記憶裏是我這個身份的人殺了你的父母讓你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他想了想,“你恨我,剛剛給你傳的訊息是說我是你仇人?”
喻行止平躺在床上嘆氣:“他們告訴我你殺了我們的人,是下個任務目标。”
陸嶼嗤笑:“你們這個組織要殺人的也實在太不夠嚴謹了吧,所有殺了你們的人都是任務目标?”
喻行止說:“我在我自己這裏是個完整的有人生軌跡的人,而你是我的仇人。”
“……”
喻行止繼續道:“我不太相信你說的那些話,誰知道你會不會為了活下來而胡編亂造出一個故事呢?”
他這種狀态十分放松,不太像是在跟個仇人說什麽深仇大恨的事情,倒像是無聊坐在電視前比較身臨其境地跟人代入電視角色來做出自己的判斷。
于是陸嶼也十分有狀态地進入了角色:“你怎麽知道我們倆打起來是你活下來而不是我活下來?”
“……”喻行止在黑暗陰暗的光亮下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有些變軟,像是初春零零散散開在路邊的小花一樣帶着早春時分對這個世界特有的溫柔,他輕聲笑:“你活着。”
“當然是你活着。”
·
這當然是最好笑的事情了。
喻行止其實也算不上多相信陸嶼所說的那些話,反正在他的認知裏當然不應該存在這種東西。
就像是你千辛萬苦茍延殘喘再惡心痛苦也要在這個世界上堅強的活下來,他經歷了那麽多的痛苦活下來,并且他有一個可以期盼的對他來說可能很美好的将來,突然有一個人出現在你的人生中并且告訴你說“哎呀你的人生就是一個別人編寫的故事啦”。
是一個虛構的、僅供娛樂的故事。
那他的痛苦他的掙紮他的煎熬到底算什麽?
他當然不要去相信這個,如果相信這個他二十多年咬牙堅持活下來是為了什麽,為了給別人當個笑話嗎?
他不會相信的。
·
而現在這個夜晚他收到了一條這個人是他找了近十年仇人的消息,這是他的仇人。自己上一個拜托找他的人被陸嶼一槍解決在了廁所的馬桶上,那之後甚至沒多長時間自己甚至還跟他在那個有屍體的空間裏接吻。
這是他找了很多年的仇人。
現在又是他組織的任務目标。他很簡單的就可以殺掉這個人,只要乘對方毫無防備睡着的時候下手就好了,反正這個人總是對他毫無防備。
他可以很簡單的讓他死,不會讓自己受到傷。
甚至都不需要像對付隔壁房間那個小鬼的哥哥一樣還需要辛苦的大幹一場。
他不相信這個人說的話,這個人是他的仇人,是組織的目标,不管從那個角度來說死的都會是陸嶼。
但是不是,他把一切的事情都在這樣的夜晚十分簡單地像是真的對他來說也是個故事一樣告訴了陸嶼,然後想的是,如果他們兩個有人要活着,那麽肯定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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