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你現在把我弄到了你的秘密花園裏,那我們應該怎麽回去?”陸嶼沉吟了片刻,覺得還是應該問出比較重要的問題。

喻行止很久沒有寫字,他似乎也變得有些苦惱。

隔了一會兒他在地板上寫道——你肚子餓了嗎?

陸嶼愣了愣,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種狀态能不能體會到餓這種情緒,靜靜感受了片刻,還沒體會出什麽腹中空空的感覺,一晃神這個破敗陰森的空間突然變得溫馨起來。

之前放神像的地方正擺放着一張床,床頭櫃上擺着一個花瓶,瓶裏正插了束鮮花,花束由一朵香槟玫瑰兩多白色百合組合而成,周圍點綴了一些紅豆花跟栀子葉。

花像是剛送來不久,上面似乎還帶着新鮮的露水。

這個場景對陸嶼來說實在眼熟了,他爸媽熬了一整夜工作回來休息,他在自己房間睜開眼睛的時候總能看見他媽擺在他房間的一束花。

什麽樣子的都有,是在提醒他家裏兩個大忙人回家了。

陸嶼早上醒來見到花心情就會變得不錯,那表明他中午可以吃上一頓新鮮的熱飯,咖喱或者排骨湯之類的,對他來說都是十分好的選項。

這變幻出來的壞境也有些像他家,他離家太久記不太準确,比如自己卧室房間的床頭位置到底是向着北方還是南方,牆上挂的那副畫是風景畫還是抽象畫。

他朝外走了兩步,白色的餐桌上鋪着淺綠色的桌布,桌面上熱着些熱騰騰的飯菜,陸嶼朝餐廳方向走了幾步,突然噗嗤笑出了一聲:“喻行止你幹什麽啊?”

喻行的字便立刻浮現在了陸嶼視線望着的對面的那張白牆上:“因為我想想我們好像一開始就沒住過看起來不錯的地方,所以……”

他最後還欲說還休地給出了幾個點點點。

陸嶼彎了彎眼睛:“謝謝你。”

喻行止寫字都好像寫起來輕快不少:“桌上的東西我特意按照你的口味做的,雖然不會感到饑餓,但是還是可以嘗嘗味道的,我們之前都沒有吃過什麽好東西……”

陸嶼按照喻行止的指示走到了餐桌旁坐下,好一會兒才嘀咕出了一聲:“最開始在拍宣傳片的時候,你煮的魚湯很好吃。”

陸嶼擡起筷子夾了一筷子的糖醋裏脊肉送進自己嘴裏,這種十分熟悉的味道在自己的唇齒間炸開,他嘗了一口都有些飄飄然,總感覺自己之前一直在吃垃圾。

他好像确實也吃了不少天的泡面。

他一個人坐在餐桌前連吃了兩碗白米飯,因為好像并不知饑餓,所以也不怕會吃到積食,敞開了肚子飽自己的口腹之欲。

放下筷子的時候嘆了一聲:“如果你能坐在我對面就好了,能跟我一起吃就好了。”

過了一會兒,陸嶼吃完飯的空碗裏出現幾個黑字:“我可以想想辦法的。”

陸嶼也只是當下随嘴一提的感慨,他的當務之急還是比較想整合一下喻行止所有知道的信息來判斷自己當下的處境。

結果喻行止也不知道是寫字寫累了還是怎麽回事,回話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有時甚至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陸嶼本來着急,也不知道是不是熟悉的環境比較容易讓人放松心情,他在房間裏轉悠了半天,對着書桌上擺放着的自己一家三口的照片看了看,最後繞到浴室去個自己泡了個澡。

也不知道他被帶到這個地方來會不會覺得疲憊,他泡完澡披着睡衣穿着拖鞋走到房間,往柔軟的床上一倒接下來就覺得睡意上湧了。

再次睜開眼睛外面天蒙蒙亮,像是天剛亮起,屋外還有小鳥在叽叽喳喳飛來跳去的,這一片鳥語花香的景色讓陸嶼又愣了愣。

他好像好多年沒見過自然的景色,沒見過小鳥在枝頭唱歌了,連花香也很少聞到。

耳邊傳來廚房方向有人在烹饪早飯的聲音,遠遠的從門縫了傳進了陸嶼的耳朵裏,還伴随着熬了幾個小時的海鮮粥的味道,陸嶼從床上翻下來打開門往廚房方向走,喻行止正背對着門的方向在忙碌着,他腰上系了個帶着碎花的圍裙,像一只勤勞的蜜蜂一般在幾個竈臺前來來回回挪動着。

陸嶼還聽見他在用不知道哪裏出來的一臺唱片機放着些十分溫柔的歌,這歌聲讓他的背影看起來也溫柔了不少。

陸嶼撐着牆頓了頓,覺得這一切看起來十分美好,美好到有些不太像是真的。

——哦,對,它們本來就不是真實存在的。

陸嶼走過去:“你現在有了一個……”他的手往喻行止身上搭了搭,發現自己直接從對方胳膊上錯開下去。

喻行止看他:“是個投影。”他彎了彎眼睛,“但是可以動可以說話。”

陸嶼哦了一聲。

喻行止就托着盤子走到了餐廳的位置:“吃早飯嗎?”他頓了頓,“或許你想要刷牙洗個臉?”

陸嶼的生活習慣還是讓他去盥洗室給自己刷牙洗了個臉,回來坐回餐桌上的時候喻行止正在給他盛粥,筷子架放在一旁的筷架上,放在小碟子裏的小菜看起來都美味可口,喻行止最後遞給陸嶼一個湯勺,随後自己坐在了陸嶼身邊的椅子上。

陸嶼夾了一個水晶包,一邊往自己嘴裏送一邊慢條斯理地問道:“你之前說的T計劃,我查過資料,資料寫的也不完整,到底是什麽?”

人類逃離地球後,在太空中游蕩了百年的時光,産生的資源并不能供給所有人正常的生活,而且人類還要繁衍人類,要一代一代的繁衍下去,人口只會越來越多,而資源本就匮乏,它根本不能支撐一代又一代人的出生、成長跟死亡。

最先提出T計劃的目的是為了節省為數不多的資源,他們嘗試做一套虛拟的類似網絡游戲的東西讓大部分人在裏面消磨時間,通過神經連接進入虛拟現實的世界,讓人類在裏面增加所謂的幸福感,相對的又可以以營養液的方式讓人盡可能少的消耗資源。

本來是很好的方案,一艙室的營養液也可以維持人類身體至少七天的最低能量需求,醒來後去醫院打兩劑針休息幾天後再自主選擇還要不要去虛拟世界。

因為十分迫切地需要人類去那裏,所以裏面的設定十分的桃花源、烏托邦,大多數趣味性的故事都是陸嶼他媽團隊耗費數年編撰出來。

他們把這款虛拟現實的游戲命名為“Truth”簡明扼要地把其稱為T計劃,T計劃實施的前幾年一直都不錯,陸嶼的爸媽也是在這個項目中認識然後相戀結婚到生出陸嶼。

系統也一直在完善,甚至可以自行發現游戲中存在的bug以及自行完善游戲中的世界觀,本來一切都很好。

陸嶼他爸媽差點因為參與這個計劃而拿到所謂的成就獎,随後出現了接二連三的事故,有人因為沉迷在故事中不願離開,而自己猝死在營養液中,他們給出方案,強制斷開神經連接,加多營養液,讓營養液能維持人類身體的時間加長。

但是這沒有解決問題,T計劃最終還是失敗了。

人權組織也不可能放任數以萬計的人沉迷虛拟現實最終喪失生命。

這就是所謂的T計劃失敗,被人宣布終止這個計劃。

陸嶼聽完還有些茫然,撐着下巴盯着喻行止。

盯得時間長了才發現這個人其實有虛影,果然是投影出來的人物嗎……

喻行止轉頭看向他:“T計劃宣告失敗後,當時的整個團隊都被遣散。”

陸嶼蹙了蹙眉頭,所以他爸媽沒了原來的工作,随後又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比如他爸跟着團隊研究起了仿生人?

陸嶼總覺得好像漏了點什麽十分關鍵的線索,想想又沒什麽頭緒,索性放到一邊繼續問道:“那你所謂T計劃并沒有被終止是什麽意思?”

喻行止頓了頓,他轉過頭看向陸嶼,臉上好像還帶着一點無奈:“很顯然不是嗎,你通過神經連接到這個世界,出現在這個世界。”

陸嶼十分誇張地聳了聳肩膀,甚至好笑起來:“可是我根本不會想要留在這個地方,大多數傳進來的人都想着怎麽離開啊,那麽他現在構不成讓人流連忘返的死亡隐患了。”

喻行止盯着陸嶼看了好一會兒,他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沉沉地盯着陸嶼,緩慢地開口說道:“不是的,小島。”

“你所在所有的世界裏見到的所有的人,他們都是真實存在的,由真正的人類扮演的。”他說,“只不過他們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罷了。”

陸嶼突然一下想到最開始感染者世界的那群人,那些在基地活着的從沒出去過的少年,到了年齡就一定會消失的老人,甚至還有那些步履蹒跚的感染者,他遲疑:“那些感染者……”

“嗯,年老者,失去活動能力的人大概率都丢到那個世界去充當感染者。”

陸嶼蹙眉,突然一下想到在動城那個銀行家書房畫後面寫着的幾個大字——你是蝼蟻。

他有些煩躁:“這些事情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本來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但是喻行止沒有,甚至還十分盡職盡責地跟他扮演起了游戲角色。

不要說什麽監控監視之類的事情,他們都在被人當猴耍還在乎耍猴的人看戲看得盡不盡興嗎?

而且喻行止甚至可以把自己抓到他的秘密空間來,他們本早就可以暢通無阻的溝通,偏偏要在一起演了一場又一場的戲。

他因為一種無力感而衍生出來的煩躁一下充斥了他整個大腦,轉頭看向喻行止。

喻行止一雙眼睛十分冷靜地看着他,他像是在安撫陸嶼,也可能根本什麽都沒做,他就這樣靜靜地看着陸嶼。

好像在告訴陸嶼,告訴你了而你又能做什麽呢?

陸嶼沉默片刻,有些頹然——是的,他什麽都做不了,即使現在的喻行止告訴了他真相,但是他還是什麽都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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