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陸嶼在一片濃霧中站了許久,大腦還有些茫然,好像幾分鐘前他跟喻行止因為成功躲避了一次追殺正坐在地上調笑着聊天,下一秒就是槍響,整個世界在瞬間像是撕裂了一般,陸嶼都沒來得及做反應就墜身在這一片濃霧中。
霧氣很濃,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呈現出一片奶白色,陸嶼身上的衣服還染着血跡,在這片奶白色的霧氣中形單影只仿佛是個沒趕上投胎路的孤魂。
周邊霧氣太濃,陸嶼也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霧氣中徘徊了多長時間,他的頭發以及身上的衣物都被霧氣沾染出一股濃郁的潮意。
因為辨不出方向他皺着眉頭毫無頭緒地在濃霧中踽踽前行着,他走了很長時間,頭發已經被濃霧沾到濕透,身上的衣服也潮濕地粘在他身上,他看見霧的盡頭有昏黃的燈光,被霧氣團團籠罩着,在一片迷霧中帶着一種能夠蠱惑人的力量。
陸嶼朝那團黃光走去,越近發現霧氣慢慢散了,陸嶼走到了一座奇怪的建築面前,這建築門口是朱紅色木門,兩旁門柱上分別綁着兩只奇怪的白幡,正門前挂着兩只紅色的打燈籠,黑暗中這兩只燈籠內的蠟燭幽幽地散發着光芒。
陸嶼站在門口遲疑了會兒,他回頭往他來時的路看了眼,視覺內只剩下一條幽深的小道,道路上散着許多亂石,兩旁雜草叢生。
哪裏還有什麽濃霧一片。
陸嶼站在門前猶疑了片刻,走上臺階,那兩盞大紅色的燈籠裏面蠟燭投射出昏暗的光芒,門柱上綁着的白幡被風吹拂着微弱的響聲,陸嶼伸手推開沉重的大門,開門聲發出“吱呀”的響聲,在漆黑的夜晚清脆無比的滑進陸嶼的耳內。
陸嶼有些茫然,他走進這棟古怪的建築裏面,門在他身後緩慢地扣上。
大門入目是個露天的院子,院內挂滿了白幡,像是一場葬禮,陸嶼蹙着眉走下臺階,他越過院內一只只的白幡,走到正對的大門的那間屋子前。
木制的門外能看清裏面被燭光照的燈火通明的樣子,陸嶼站門口站了會兒,還是緩慢地推開了這扇木門。
屋內點滿了蠟燭,正對着門的中央坐着一個金鑄的神像,頭頂高到屋頂的高度,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地面的生物。
神像面前的的空地上圍坐着十餘個人,他們圍成了一圈,嘴裏絮絮叨叨不知道在唱念着什麽奇怪的咒語,他們正中間站着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這個小孩仰頭看向面前碩大的神像。
這是一個什麽古怪的儀式嗎?陸嶼站在門口被眼前詭異的場景弄得有些愣神。
那個仰頭望着神像的小孩子在璀璨的燈光下轉了個身,他盯着陸嶼的方向,好一會兒站在人群中歪了歪腦袋,他擡起手伸向陸嶼的方向,笑道:“小島。”
陸嶼愣了半晌,他條件反射地往這個六七歲的喻行止的方向踏了一步,接着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一聲小孩子的抱怨聲:“我每次來找你都好麻煩啊。”
一個小孩子的身影擦着他望前走去,他越過繞成一圈的人走到了喻行止身邊,他們兩個盤腿坐在地上頭挨着頭小聲在聊天。
陸嶼看見這個六七歲的自己,看着這兩個人小朋友貼在一起小聲聊天。
陸嶼在門檻上坐了下來,他在想自己到了哪裏,是到了誰的幻覺誰的記憶裏嗎?
“喻行止。”他出了聲,幾分鐘前這個人當着他的面被他自己養在身邊的一個小鬼一槍射穿了心髒,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兩個人就再次分開了。
陸嶼伸手撐了撐自己的腦袋,他現在迫切地想知道喻行止現在到底怎麽了。
那個“喻行止”在聽見他喊他的時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後又回頭去跟“陸嶼”小聲聊天去了。
他們身邊圍繞着的那群人仍舊面無表情地像是在唱念着什麽奇怪的咒語。
陸嶼在門邊坐了會兒,看見“陸嶼”走開,看見“喻行止”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随後他又把他的視線仰起來望向那個高大的神像。
他在這神像之下渺小的像是只螞蟻。
·
陸嶼撐着自己的大腿從門檻上站了起來,他越過滿地的蠟燭,越過那圍坐成一個圈的十幾個人,他走到喻行止身旁他蹲**子跟他視線平行後仰起頭看向這個神像。
神像面無表情地俯視着地面上的生物。
“你在看什麽?”陸嶼問喻行止。
喻行止像是被按了關機鍵的機器人一般仰頭望着神像,他不說話,一動也不動。
陸嶼側頭看了他一眼,他再次把視線移動到神像身上,他在端詳了很長時間後突然有些驚奇的發現這個神像竟然長得有些像他那個失蹤了很長時間的親爹。
“……”陸嶼吃驚地轉頭看向喻行止。
這個小孩子喻行止仍舊像是被按了靜止鍵的機器人,他仰頭看着這個詭異的神像,面無表情無悲無喜。
陸嶼有些焦躁地站了起來,他在原地走了幾圈,他轉身要出門,那扇關上的木制門再次被打開,十幾歲的“陸嶼”從外面走了進來,陸嶼遲疑了片刻,身後就有人沖了過來,已經長成了十多歲的喻行止抓着“陸嶼”的衣擺帶着哭腔的嗓子小聲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不來看我,你別不理我,你不要不要我啊……”
陸嶼看見那個自己也紅了眼眶:“你有事要跟我說好嗎?”
陸嶼站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想起這應該是他某次跟喻行止吵架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很久沒去見喻行止,見面後這個人就哭了,自己被他的淚水所感染也跟着哭了,最後兩個人抱頭痛哭了很長時間,約定兩人以後都不要吵架,約定兩人以後有事都要跟對方說。
陸嶼就這樣看着兩人抱頭哭了陣,他有些好笑,有些後知後覺地想着這大概是喻行止記憶裏的東西了。
跟自己相處的時光,長得像自己親爹的神像,陸嶼回頭看了眼這個居高臨下的神像,他在想自己的親爹在這裏面扮演什麽樣的角色,竟然能變成一座神像出現在喻行止的記憶中。
陸嶼從抱着的兩個小朋友身邊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白幡仍舊在風中輕輕響動,他走在院中間的時候就聽見了身後有傳來響動。
他才回頭看就見一個十八歲的自己牽着十八歲的喻行止從那間房子裏跑了出來,他們腳步匆忙但是表情興奮。
很開心的奔向所有一切的未知。
他們經過他的身邊,打開了那扇重重的大門,朝外走去。
·
“……”陸嶼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他擡步想要跟出去。
如果他的理解沒錯的話,這是他待着喻行止從基地逃跑時候的場景,他想跟出去看之後發生了什麽。
那麽在之後的喻行止到底遇見了什麽事情?
他發生了什麽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步子才走在門口,那大門轟然關上,他眼睜睜看着兩個人奔跑的身影消失在門縫裏。
再次回身的時候院子白幡已經沒了,正對着的房子也變得陳舊不堪,坐在屋裏那些奇怪的人也消失無影。
陸嶼疑惑地走了進去,鍍金的神像落滿了灰塵,這裏突然像是變成了個被人遺棄的地方。
“……”陸嶼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也不知道自己出現在這個地方的意義是什麽。
“有人在嗎?”他站在空曠的地面上出聲。
隔了好一會兒,他面前的地面上出現兩個字:小島。
陸嶼:“喻行止?”
地上的字:是的。
陸嶼找了個臺階坐下了:“你在哪,現在是怎麽回事?”
“身體被損壞了吧。”
“嗯?”陸嶼。
“哦我不是中了一槍嗎,應該是被損壞了吧。”
“那現在應該怎麽辦?我能給你找一個新的身體嗎?”
地上的字停頓了一會兒:“不能。”他寫到,“我現在是個即時上傳的數據備份而已。”
陸嶼愣了下,他才有些後知後覺自己在之前跟失憶的他做出的那個假設——喻行止不是人,他是由自己爸爸親手制作出來的一款仿生人。
被人圍觀被人圈養。
地上又浮現幾個字:“我應該早就把事情告訴你的,對不起啊小島。”他後面還畫了個讨好意味十分明顯的笑臉。
“那現在這是什麽地方?”陸嶼問。
“在雲端建的私人空間。”他寫完一行字後把這個抹去又寫:“有很多珍藏起來的記憶。”
他最後一個句號寫完陸嶼就看見他面前出現少年時期的自己跟喻行止,自己應該是某次玩累了正躺在花園裏呼呼大睡,喻行止悄悄地走了過來,然後蹲**子低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陸嶼沉默了會兒。
隔了會兒畫面消失,地上又出現一行字:“哦,找到了新上傳的備份,還加密了嘻嘻?(? ? ??)。”他後面跟了個奇怪的表情符號。
幾秒鐘之後陸嶼就看見好像明明才不久前的場景,自己跟喻行止在浴室**。
因為接下來可能要面對的一場又一場的刺殺所以陸嶼在當時好像突然什麽都不在乎了,他們熱烈地接吻擁抱在彼此的身上印上彼此的印記。
呻吟聲此起彼伏地在陸嶼耳邊響起,陸嶼難得體會到了不好意思的心情,閉了閉眼睛:“好了。”
萦繞在耳邊的呻吟聲就立刻消失在了他的耳邊。
陸嶼睜開眼睛沉默了會兒:“我有太多想要問的東西了,現在不知道應該從什麽地方問起。”
地上的字開始變小,窸窸窣窣地爬滿了整個房間。
“因為怕你受到傷害,所以擅做主張地把你送到了這個地方十分不好意思。
“十分抱歉我在最開始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并不是有意瞞着你,因為在查看陸先生電腦未被徹底清除的文件才知道在很多年前就被一致否決的T計劃并沒有被終止,我從第五飛船逃出來後覺得可以以我的身份直接進入虛拟現實中并且找到結束他的辦法,因為防護網實在太過于強大所以我只能進入你們這個防護相對薄弱的節目中,我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了這麽大的麻煩裏面,我以為你或許會知道點什麽,因為整個場景都是陸先生跟他的團隊一個代碼一個代碼敲出來,而大部分的故事情節幾乎都是由你的母親編寫出來的……
“當然,這中間參雜了一點私人感情,我十分想知道你現在過的怎麽樣。
“我很抱歉。”
“……”陸嶼覺得自己每個字都認識,但是組合在一起他幾乎不知道這是在說什麽了。
“T計劃?”他問。
沒等字寫出來他又問:“第五飛船逃出來又是怎麽回事?”
“我爸跟我媽他們又是怎麽回事?”
地上寫了幾個字後又消失,隔了會兒他自己繼續寫到:“在末世時候我們在地下找到了一張你小時候畫的畫對嗎,我把那副畫一比一地臨摹下來讓人研究發現隐藏的是一段程序代碼,我猜想可能是陸先生特意留下來的,第一次運行之後并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我當時以為是我猜錯了,在動城的我送你走後被人團團圍住不得已強制離開,因為當時沒确定點所以離開的有些失敗,是海洋把我帶出來的,我後來想可能那個程序把海洋給激活了,海洋或許才是把你們從你們虛假的生活中剝離出來的關鍵。”
“等等。”陸嶼有些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地上的字跡在他說完後緩慢地消失,隔了一會兒,出現兩個十分乖巧的字:“好的:-D。”還附了個笑臉。
·
陸嶼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還消化不了這樣的消息,他支着腦袋坐在臺階上靜了很久,突然問出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為什麽你雲端的秘密房間是這個樣子的?”詭異陰森周圍好像塗滿了不可見的封印。
地上寫:“很小的時候偷偷備份信息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可能因為它對于我來說就是這麽陰森吧,是深淵是玄海。
“我每天晚上都要接受所有儀器對我身體到大腦的窺探,我沒有秘密甚至沒有我自己。”
“……”陸嶼沉默了會兒,他看着地上的字跡消失,“那你恨我爸爸創造了你嗎?”
“為什麽會呢,如果沒有我那麽我就遇不見你了:-D。”他像是為了緩和氣氛在後面畫了個笑臉。
“……”陸嶼沉默。
就看見地上一筆一劃似乎還有些猶豫地一字一句寫到:“陸嶼是我深淵的可觸的底是我玄海可以靠的岸。”
陸嶼捂着臉悶笑了聲:“什麽啊……”他說,“我在送你離開很多年後夢見你,夢見你責怪我,說我把你從你的伊甸園裏帶了出來,讓你受苦讓你受難。”
“怎麽會!”他畫出了個十分驚奇的表情。
“你救了我,讓我變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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