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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丸位于山峰的頂端,陡峭的山從山腳開始修築起青石板鋪就的臺階,從山腳到山頂,蜿蜒錯落一眼看不到盡頭,叫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難以言喻的敬畏之情。
這并不是一座多麽美麗或者多麽巍峨的山,反而怪石嶙峋幽暗詭異,樹木沒有經過任何修剪,太陽被濃密的樹蔭遮蔽,沿着臺階稍微走兩步,就像是從白天走到了深夜,臺階上落着枯葉,又覆着零星的積雪。
在這裏,居然已經是冬天了。
藥研藤四郎正在往山頂跋涉着,即便是對于靈巧的短刀來說,想要爬上這座山也絕非易事,臺階已經不知多少年沒有人走過,長了厚厚一層的青苔,因着昨日落了些雪的緣故又濕又滑,稍有不注意就要栽個跟頭,陰暗的密林間隐隐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仿佛有什麽在暗中窺伺着他一般,讓他本能地覺得背後汗毛直立。
會選擇在這種地方建本丸,想來審神者也絕不會是什麽溫柔可親的善類。
作為一振并不稀有,由時之政府分配下來的普通短刀,藥研藤四郎早已做好了覺悟。
哪怕跟他接洽的時之政府工作人員拍着胸脯保證新任審神者是一個能力強大性情溫柔會善待他的好人。
經歷了接近兩個小時的攀爬,滿目暗沉的墨綠之中突兀地跳出了一抹朱紅,再定睛一看,那分明是庭院高高的院牆,站在門口沖他招手的應該就是審神者的初始刀歌仙兼定了。
“我還擔心你找不到路正想着要不要去接你呢。”歌仙兼定笑着迎接了他,反身推開本丸的大門,“裏面稍微有點亂,還沒來得及收拾。”
這座本丸大得超乎想象,僅僅目前目所能及,就要比藥研藤四郎之前待着的本丸大起碼三倍,本丸越大,對于審神者的靈力要求就越苛刻,事實上很多普通審神者,都是依靠着時之政府提供的固定模板才能勉強維持一個本丸的運作。
但也的确頗為淩亂,地上只有一些雜草零零碎碎地長着,又堆放了許多由時之政府分發下來還沒來得及放入倉庫的資源以及一些他不知道裏頭放了些什麽的箱子,應該是水池的地方也只是一個土坑,雖然新造的建築沒有半點破損痕跡,并且雕梁畫棟極盡奢華,然而空空蕩蕩的院落莫名給人以荒涼之感。
“你要住在哪裏?”歌仙兼定熱情地向他介紹本丸的建築,“這邊的房間比較大,以後你的兄弟們來了一起住也不會擠,那邊的房間的話離溫泉很近,幾步就到,還有那邊——”
“那個……請問大将現在身在何處?”藥研藤四郎打斷了歌仙兼定的介紹,說道,“我想要先去拜見大将。”
聞言歌仙兼定面上浮現出一絲尴尬,停了幾秒後才答道:“主殿說是要去參加朋友的賞櫻會,一早就出門了。”
現在他們本丸的狐之助還蹲在屋頂望眼欲穿,甚至要化成一尊望審石。
實際上歌仙兼定自己也只早上匆匆見過審神者一面,自我介紹後審神者丢下一句讓他一切自理就出了門,速度快得他回不過神來。
就連藥研藤四郎要來的消息都是他翻閱政府公文才知道的。
一大早?藥研藤四郎不禁在心裏挑了挑眉毛。
看上去以後的日子可不會輕松啦。
作為一個新手審神者,在就職的第一天就放了狐之助鴿子翹掉新手教程随便出去,而且還是回現世,可以說是極端自我主義的體現了。
況且……
他環顧了一圈白雪皚皚一副初冬景象的本丸。
這種季節,哪裏的櫻花會開呢。
……
世上當然有這麽一個地方,無論什麽時候這裏的櫻花都是滿開,飄飄零零落了滿地粉雪,連空氣都漂浮着讓人迷醉的氣息。
枝頭墜着一片片雲一樣濃而不豔的粉,天空是幹淨得不可思議的藍,大地則鋪着一層滿載着生命活力的新綠,大片大片的色彩鋪疊暈染,乍一看宛如孩童筆下天真爛漫的圖畫作業,還不曾沾染半分人世間的庸碌紛擾。
這裏本就不是人間。
這裏是天國,無冬無夏,永晝長春,高天原八百萬諸神統領之下的桃源鄉,世人一切追求與幻想的終點。
永不停息的歌舞,永不停息的歡笑,永不停息的宴會,美酒如流水,天國的美酒,喝再多也不會醉。
然而宗珏身邊的人似乎已經有些醉了,沒骨頭一樣懶洋洋地側靠在他的肩頭,嘟着嘴唇抱怨個不停。
明明是宴客的主人,兩杯美酒下肚就自顧自任性地發起了脾氣,拉着宗珏這個客人大吐苦水。
衣料不和心意,信徒送來了讨厭的貢品,甚至某些神女們背地裏不可告人的一面,統統被一股腦地抱怨了出來。
這是位極美麗的女子,梳着端莊的發髻,穿着華貴的衣裙,雍容優雅不可接近,神情卻像是個生悶氣的小孩子。
“您已經有些醉了。”宗珏取下她手中的酒杯放在桌案上,“我已在此處逗留許久,該要離開了。”
他心裏還記挂着自己剛剛建設出雛形的本丸,東西還沒有收拾好,庭院裏也還亂糟糟的,他答應了接收時之政府分派下來的一振刀劍應該也快要到了,據說性情成熟穩重,戰鬥經驗豐富,也很擅長內番和文書工作,對他這個嶄新的本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助力。
若不是這位發出邀請函的人實在是不好拒絕,他此時應當已經在本丸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自己的新手教程,正式成為一名官方認證的審神者才是。
“诶——”女子發出了不滿的聲音,狐貍一樣的眼睛水光潋滟,“每次都是這樣,真是過分。”
“在下本就不該踏足天國,如此已經是不合規矩了。”宗珏微微笑起來,他本就是極清冷肅穆的面容,即便笑起來似乎也帶着三分不近人情的淡漠。
“沒關系啦。”女子咯咯笑着伸手挑起宗珏的下巴,醉眼迷蒙語調輕佻,“如果是你的話,什麽時候都可以來,天國也好,高天原也好,大家都很喜歡你哦,如果你……”
宗珏抓住女子的手沒有讓她說下去,只是垂眸看着她的眼睛重複道,“您已有些醉了,稻荷大明神殿下。”
是了,若不是這位是稻荷大明神,他又何必在今天出門。
他會這麽稱呼自己,就是真的有些不耐煩了,女子,也就是慣常意義上所謂的稻荷神識趣地收回手點點自己的唇,明眸流轉哪還有半分迷蒙,一颦一笑俨然又是端莊高貴的神女模樣。
“說起來,你是會鍛造的對吧?”她展開桧扇遮住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眨啊眨。
細而上挑仿佛狐貍,又絲毫不顯輕浮媚俗。
“多少會一些。”宗珏答道,等着稻荷神的後文。
“那不如幫妾身一個忙如何?”稻荷神說道,桧扇輕搖,扇面上豔麗的山茶閃爍出明豔的光彩。
蝴蝶振翅,煥彩生輝。
稻荷神所庇佑着的家族向她祈禱,希望能得到她的幫助鍛造出絕世的神兵,只不過……
“妾身又哪裏會鍛造呢。”稻荷神不滿地抱怨着,“人類可真是不可理喻。”
從她誕生以來,可從沒拿過比酒盞桧扇更沉重的東西。
她的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宗珏無奈道:“我可是黃泉的眷屬啊,殿下。”
一現身于現世身上屬于黃泉的穢氣就會妥妥露餡的好不好,哪裏能冒充天津神呢。
“你說的也對。”稻荷神低笑,手上的桧扇翻轉,化為一個描着豔麗紅金紋路的半臉狐貍面具,“稻荷神的從屬,應當是美麗的狐貍精靈才對。”她将面具覆在宗珏臉上,宗珏不動,任由着她用面具遮住自己的上半張臉,只露出下颌。
皮膚是雪色的蒼白,唇色也是毫無血色近乎于白的粉,倒映出一種恍如虛無的異樣魅力。
稻荷神微怔,仿佛被誘惑了一般傾身想要隔着面具吻在宗珏的額頭之上,喃喃嘆息:“妾身真的是很中意你呢。”
“若是您少喝些酒,就不會這麽說了。”宗珏後退一些站起身,取過旁邊生着狐耳的侍者捧着的羽織披在身上,“借用一下。”
做戲做全套,稻荷神的使者,可不會像他這般通身漆黑如報死的烏鴉。
“對了。”他停住腳步,“接下去一段時間我都不在黃泉,您的宴會我怕是要缺席了。”
“知道知道。”稻荷神眯起眼睛,白玉般的手指撥弄着朱紅酒盞,“明明你想要付喪神的話,無論多少我都可以給你。”
眼前這尊黃泉秘藏的珍寶,值得用一切珍貴事物來點綴。
“在下不過區區一介野幹,能力微淺,難當大任。”宗珏攏起羽織,揚起的衣角如白鶴振翅欲飛,“承蒙錯愛,不勝惶恐。”
他仍是拒絕了,就像之前千百年一樣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稻荷神把玩着酒盞,看着酒水流到地上,笑出聲來。
自天國向下,穿行過一座座鳥居,走過如夢似幻的雲橋虹障,宗珏理了理衣袍,飄然落下。
膚色黝黑貌不驚人的中年男人,誠惶誠恐地向他跪拜。
這是在京都三條地區鍛造刀劍,名叫宗近的刀匠。
那雙滿是老繭與傷痕的手中,将會誕生出舉世無雙的神兵。
宗珏有些期待地微笑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野幹:黃泉的狐貍即為野幹
振:日本對于刀劍計算的量詞,一振刀就是一把刀這樣子,像一期一振的含義就是傾盡一生只能鑄造出一把的刀(大概意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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