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四十三條命 舊時相識

那和尚手撐着地擡起半個身子，迎上雪球兒的眼睛，卻令雪球兒吃了一驚，因為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在白虎天上的小師弟，淨弘。

這淨弘原是凡人之質，因一心修佛，故而長壽，修了一百二十歲，結出了金丹，返老還童，擺脫肉身，修成地仙，拜入了畢月童子座下，至今已有近五百年。

雪球兒雖只是畢月童子帶上天的仙獸，并不算得座下弟子，但畢竟修出了神識，故而也就胡亂地排在輩分裏頭，因而淨弘便尊稱他一聲“師兄”。

他們兩個在天上相處了五百年，也并未處出什麽太過親厚的情誼，概因淨弘雖生得少年容貌，內裏終究是個百歲老和尚，行事說話十分沉悶無趣，唯獨雪球兒化成貓兒時他卻喜歡，任由他在身上跳上跳下，打斷他的修行也從來不惱，因而雪球兒也愛鬧他，所以關系倒還算熟稔。

“你怎麽跑下來了？可是童子叫你來的？”雪球兒問道。

淨弘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臉上波瀾不驚，道：“正是童子叫我來的。”

雪球兒疑惑地回頭看看燕青，又轉頭道：“叫你來幹什麽？收妖？這小燕子精竟還驚動了童子不成。”

淨弘瞥了瞥雪球兒身後的燕青，不動聲色道：“這話說來就長了，你且讓我先收了他。”

燕青一聽這話，立馬吓得魂飛魄散，連聲道：“大仙救我！大仙救我！”

淨弘聽言，看向雪球兒道：“我竟不知，你已成了大仙了？”

雪球兒當着汪路延的面，又被戳穿身份，不免有些臉紅，道：“怎的！仙獸不是仙？這燕子精的命我保了，你不準動。”

“咔嚓”一聲相機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雪球兒才猛然發現，店裏十來號客人全都目瞪口呆地舉着手機正對着他們狂拍。

雪球兒心中一驚，急道：“你看看你！也不管場合！都給凡人看見了！”

淨弘左右看看，默默垂下雙目，雙手合十，再次誦起了經咒。

只見方才散落在店裏四處的念珠應聲騰空，再度發出瑩瑩白光，飛回到淨弘頭頂湊成一串，輕輕盤旋一陣，突然白光炸裂，晃得衆人都忙轉頭擡手回避。

而這一道白光過後，所有客人忽然都默默地放下手機，一一删除了剛剛拍下的照片視頻，然後沒有一個再看向他們的方向，全都像無事發生過一樣開始照常地說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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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淨弘，已從一個光頭和尚，搖身一變成了個短發少年，一襲的白衣倒和雪球兒如出一轍。

汪路延呆若木雞地看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心中驚嘆：我的媽呀，黑衣人啊……

念珠悠悠地落到淨弘手上，他面色仍是如常，開口道：“可有方便說話的地方？”

“你好，我是袁野。”

“你好，我是老──我是苗帥。”

苗俊趕緊捅了老黑的腰一下，低聲提醒道：“叫師兄！”

“哦，師兄。”老黑連忙改口。

“不用不用，”袁野客氣地笑了笑，“我也就比你早來一個月，談不上談不上。”

“野哥好，我是苗帥他哥，來咱們公司給他當經紀人，我叫苗俊。”

“哦哦，你好你好。”

苗俊偷偷瞄了瞄在袁野身後跟拍的鏡頭，他最近以素人身份參加了一檔同志題材的真人秀，二十四小時全程跟拍，杜江緒提前跟他們打過了招呼，說今天上午在健身房會安排他們一起訓練。

苗俊明白此舉的用意，無非是想借由袁野的節目，讓老黑能在電視上免費混個臉熟，但是他也有些擔心，怕老黑在鏡頭前出糗，畢竟這還是頭一次上鏡，難保露怯。

自打簽約思文之後，苗俊就陪着老黑開始了集訓生活，每天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各種上課，表演、唱歌、跳舞、走秀、健身、美容、化妝、應酬還有各種娛樂行業體系明規則、圈內衆星老板公司彼此內涵的潛規則，而除了這些之外，老黑還要單獨接受公司專門聘請的中小學老師進行義務教育。

苗俊從前在銀行上班的時候只覺得工作沉悶無聊，可陪着老黑上課的時候不光覺得無聊，還超級累。

關于行業規則之類的事情，他聽着還算有趣，又想着得學明白防止老黑闖禍吃虧，因而聽課時便聚精會神，也不覺得辛苦，可是其他那些針對老黑藝能培訓的課程，他在一旁參與不進去，卻還要三不五時幫忙給老黑講解、示範和配合練習，這樣身體就難免覺得疲累了。

然而令苗俊意外的是，雖然每天只睡五六個小時，然後就要一刻不停地學習和訓練，老黑卻從不表現任何疲倦的意思，每門課都上得認認真真，雖然學得不算快，卻頗有些勤能補拙的架勢。

有次健身結束時已是晚上十二點多，回宿舍的路上苗俊忍不住問道，“你不累嗎老黑？”

老黑搖了搖頭，眼睛在黑夜中反射着星星的光芒，“不累，我一想到能掙好多錢我就一點都不累。”

“……”苗俊低聲吐槽，“怎麽這麽財迷？”

“文和那個洗面奶的廣告改成咱倆一起拍了是吧？”袁野問道。

“哦，嗯。”老黑點了點頭。

袁野也跟着笑着點點頭，“那估計我是使用前你是使用後了，我本來就還覺得奇怪呢，我這皮膚代言護膚品，這不擎等着賣砸呢嘛。”

老黑看了看袁野有些黝黑粗糙的臉，誠懇地點了點頭。

苗俊吓得趕緊推了他一把，道，“野哥別開玩笑了，你現在這人氣，就算代言衛生巾也得大賣呀！看到你就想買了，管你代言的是啥呢！”

袁野聽言笑着擺了擺手，揚頭朝教練打了個招呼，說：“那咱們開始吧？完事還有別的課呢。”

“好好好。”苗俊推了推老黑，“趕緊跟野哥一塊兒練吧。”

“您……您要喝咖啡嗎？”汪路延将幾人帶到了樓上的包間，遲疑着問道。

淨弘看向汪路延，淡然道：“不必，多謝。”

汪路延點點頭，扶着沙發忐忑地坐下，心道這大仙看着果然比雪球兒像大仙多了。

燕青挨着汪路延坐下，緊張地攥着汪路延的胳膊，雖然他跟汪路延連認識都談不上，但他知道他在雪球兒心中分量極重，他不好意思去攥雪球兒，就只好攥着汪路延了。

“你從未想過還能再遇見我吧？”淨弘的目光落在燕青身上，語氣中沒有一絲情感的起伏。

雪球兒轉頭看向燕青，見他微蹙着眉，眼中有些疑惑和恐懼，便道：“你有什麽話便直說，淨弘是我師弟，有我在，他也不會把你怎樣。”

汪路延心中一驚，這麽厲害的人物竟然是雪球兒師弟？完全看不出來啊……

燕青看看雪球兒又看看淨弘，腦子裏拼命搜尋了一遍這個名字，口中喃喃重複道：“淨……弘……？”

淨弘收回目光，垂眼看着眼前的杯墊，說：“我出家前叫尹飛。”

雪球兒愣了愣，他與淨弘相識五百年，也從未聽他提過自己的俗名。

“呃……尹……飛……？”燕青對整個名字仍舊沒有什麽印象，卻又不敢開口說不記得，怕這位大仙又動怒要收了他。

雪球兒見燕青實在尴尬，便開口道：“若是在你出家前認得你，那恐怕是六百多年前的事了？”說着眼睛悄悄看着燕青，意在給他些提示。

汪路延則又在心中驚呼：我的個媽耶！六百多年前？怎麽神仙妖怪來不來就都要好幾百上千歲的？

燕青皺着眉，又仔細琢磨一陣，擡眼看向淨弘，猶疑道：“我……我……”

“你果真不記得我了？”淨弘問道。

燕青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向雪球兒抛去一個求助的眼神。

雪球兒會意，便道：“他在凡間幾百年，又不同你一樣避世清修，見的人做的事多了，難免一時想不起來，你不如就先說一說你們究竟有何淵源，也好他回憶回憶。”

淨弘看了看雪球兒，沉默片刻，仍舊冷着臉開口道，“當年我家在鎮上開藥鋪，還算衣食不愁，一日随父親上山采藥，正巧見着一只燕子被老鷹啄，我見那燕子可憐，便拿彈弓打中了老鷹，把燕子帶回了家中，悉心敷藥照料，沒想到夜裏他卻化成了人。”

雪球兒都看了看燕青，心道這劇情也未免太過俗套，汪路延則驚異于這淨弘并不是仙獸，而是人來的。

只是燕青仍舊一臉窘迫，完全沒有想起來什麽的意思。

“他說他才剛修成人形，功力不足，因此一時險些被天敵要了命，為感念我救命之恩，便以幫工的名義，在我家藥鋪打雜，只求吃住，分文不取。”

淨弘繼續說着，不時擡眼看看燕青，卻仍讀不出他眼中的情緒，“一來二去時間久了，我便與他生出感情，但爹娘早已給我定下了一門親事，我便私下去尋對方退親。他們在鎮上本就是大戶，又有些勢力，我家已是高攀，還敢退親，不免惱羞成怒，險些直接将我打死，最終還是他使了妖術将我救出，又好好懲治了對方一番。”

“然而從此我家便與他們交了惡，他們在鎮上處處為難，我們的日子也便一日難似一日，最終藥鋪關門大吉，爹娘也紛紛病倒，燕青氣急，招了一幫山精野怪去他們家裏鬧了一場，卻也未傷了他們性命，未料他們竟愈發愠怒，叫上了一衆親戚來我家尋仇，我被打得昏死過去，醒來時見爹娘皆已咽了氣。”

汪路延瞠目結舌，忍不住問道：“那他呢？沒救下你們？”

淨弘緩緩擡起眼睛，終于露出一絲冷笑，道：“我也想知道呢，六百年了，你到底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