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論劍大會三

翌日天未亮,容回便起來更衣洗漱,他提着劍下了樓,大師兄岳商亭已經在等着他。

練劍的地方在一處山頂,山頂上雜草叢生,他們上去後剛巧碰上旭日東升,此處觀景最佳。

岳商亭是個寡言少語的,容回也不多話,一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地,也沒說幾句話,到了地方,岳商亭便轉了身,“拔劍。”

容回拔了劍,與岳商亭開始練劍。

岳商亭師從臨仙臺掌門傅浩然,而他師從臨仙臺景仙尊百裏晏如,百裏晏如把他帶回臨仙臺之時,岳商亭已經在臨仙臺五年。

兩人算是一同長大的情誼,只是岳商亭性子冷,不喜與人親近,兩人除了平日切磋劍術,極少在一起。倒是後入門的四師弟,和他更親近一些。

兩人悶聲練劍,從太陽剛升起到正午才下山。

下山後便有一只蝴蝶繞着他飛,不想也知道是遇辰。經歷過昨夜的事,容回還真不敢在有人在的情況下貿然地看傳信蝶裏頭的內容。

走在前面的岳商亭自然也是察覺到了傳信蝶的存在,見他久久沒有解開傳信蝶的法術,他停下腳步回頭,“怎麽不看?”

容回也停下腳步,捏着拳頭輕咳一聲,“想來是四師弟,晚些再看不遲。”

岳商亭沒再多問,邁着步子繼續往前走。

到了一個岔路口,一邊是回月來客棧的,一邊是去遇辰他們所在的客棧的,也不知道他們出門沒出,他停下腳步,“大師兄,我有點事要辦,你且先回去。”

岳商亭轉身看着他,目光在他旁邊的傳信蝶停留了片刻,“今夜江月樓樓主宴請各大仙門,莫要太晚回來。”

“好。”容回想到什麽,又叫住了要走的岳商亭,有些為難地開口,“大師兄,下個月的月錢,我可否提前領了。”

臨仙臺是聲名遠揚的修仙門派,不少名門望族請他們前去斬妖除魔,給的報酬還不少。這些報酬統一放在臨仙臺管事澤豐公那裏,澤豐公每月給門下弟子發放月錢,以作不時之需。

一個月也就二兩銀子,他先前存了一年的銀子被遇辰兩天敗光了,那天當玉佩的五兩銀子也剩下不多,昨日他給影的那一兩銀子,想必也被他們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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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回從來不為銀錢的事開過口,這還是初次。

岳商亭也沒問他要銀子做什麽,只當他是前些日與他們走散花了不少銀子,他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遞了給他,一句話也沒說。

容回道:“多謝。”

岳商亭給了他銀子,便轉身走了。

容回走了另外一條岔路,來到沒有人的巷子,他解開了傳信蝶上的法術,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出現在眼前:爹爹,你怎麽還不來。

容回無奈笑了笑,轉身出了巷子,不遠處剛好有個賣小玩意兒的攤子,他走過去,挑了一個泥娃娃。

“回兄!”

容回偏頭,只見一個身穿靛青色衣袍的男子朝他走來,正是武陵山的大弟子韓春岚。臨仙臺與武陵山向來交好,上一輩也有結親,臨仙臺的掌門夫人便是武陵山掌門的表妹。

而容回與韓春岚是六年前的論劍大會才認識的,彼時他們都還只是初出茅廬,抽簽抽在同一組比試。

那一場比試容回贏了,後來武陵山掌門任邵攜着大弟子韓春岚去臨仙臺交流劍法,一住就是兩個月,那時韓春岚總要纏着容回切磋,一來二去也就成了知交。

韓春岚看着容回手上的泥娃娃,好笑道:“回兄,你買這個做什麽?”

容回把那個泥娃娃收入了懷中,“送人的。”

“哦?不知是哪位佳人?”韓春岚眼裏幾分暧昧,可見是誤會了。

容回道:“并非你所想,一位友人之子罷了。”

韓春岚也沒細問這位友人到底是誰,他道:“前兩日我去月來客棧找你,聽你師弟說你當初在魯州為了追捕鴉,與他們失散了,沒事吧?”

“無礙。”

“對了,回兄,可用了午膳?”

“剛與師兄練了劍,還未用膳。”

“那不如找一家酒樓,你我坐下來一邊喝點小酒一邊聊聊。”

容回還想着去看遇辰父子,但韓春岚盛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絕。再說遇辰他們是來游山玩水的,說不準他此時去客棧還會撲個空,還是晚些去。

韓春岚領着他去了不遠的一家酒樓,在二樓靠邊的桌子坐下,坐在此處,剛好能看到街上的車水馬龍。

韓春岚道:“近些日,拜那一只長着黑色翅膀的怪物所賜,各大仙門都惶惶不安。”

容回想起在荷城看到的懸賞啓示,“聽聞武陵山也有弟子遭殃。”

聽到這裏,韓春岚放下了手上的杯子,嘆了嘆息,“嗯,目前已有兩名弟子。”

容回安慰了一句,“節哀。”

韓春岚随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生死有命,是他們沒福分罷了。”

“我與那一只怪物交過手。”容回兀自道。

“如何?”

“修為也不算高,不過被它引入迷霧林後,遭了暗算。”

韓春岚提着酒壺給他的杯子滿上,“難怪他總挑那些修為低的弟子下手。”

容回看着杯子裏的酒沉吟片刻,“我擔心一件事。”

“何事?”

“他近來吸了不少修士的精魄,修為必定越來越高,若是任之由之,日後必定成大患。”

“別說日後,現在已然成了大患。”韓春岚道:“今日江月樓樓主宴請各大仙門,你可知此事?”

容回道:“聽師兄提過。”

“其實這明面上是江月樓樓主想盡地主之誼宴請各位遠道而來的仙門,實則就是商議如何對付這一只老奸巨猾的鴉。”

“江月樓也?”

容回欲言又止,但韓春岚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他點頭,“聽聞昨夜還有江月樓的弟子遭了殃。”

現如今的禪州城,已經聚集了大大小小十幾個修仙門派,街上随便一掃便能見到一名修士,而那鴉竟然還能悄無聲息的頂風作案。

容回陷入了沉思,目光落到了樓下那車水馬龍的街上,此時一輛馬車從樓下經過,他見着那亮眼的紫色才猛然回過神,馬車簾子被一把玉骨扇挑起了半角,簾子後面藏着一張颠倒衆生的臉,簾子後的人正好擡眼,和他隔空對視。

容回的心漏跳一拍。

“回兄?”

容回把視線收了回來,落在了對坐的韓春岚身上,他忙道:“失禮了。”

韓春岚也朝着樓下的街道看了看,沒看到什麽,他笑了笑,“回兄有心事?”

“不是。”容回淡淡回了句。

和韓春岚在酒樓坐了半個時辰,容回便回了月來客棧,原本是想之後就去看遇辰和祁言的,不過他方才看到了他們的馬車,與客棧方向相反,顯然是出去賞景了,他去了也只是白去。

——

江月樓不是一座樓的名字,而是一群樓。江月樓的前樓主被尊為劍聖,天下名劍十把有六把出自江月樓,故而每三年一次的論劍大會皆是在江月樓舉辦。

江月樓樓主薛永河宴請各大仙門,此時江月樓已經彙聚了不少仙門弟子。

容回和大師兄岳商亭跟在傅浩然身後,他們身後則跟着兩個師弟師妹。傅冰蘭和陶烨還是初次來江月樓,平日裏喜歡鬥嘴的兩人此時倒是融洽。

“四師弟,你看他們這樓可真高,五六層呢。”

“師姐,你小聲點,被別人聽到還以為我們臨仙臺的人沒見過世面。”

“怕什麽,他們這的樓高是高,但比不上我們臨仙臺好看。”

岳商亭側了側頭,帶着冰霜的目光掃了過來,傅冰蘭打了個寒顫,立馬閉嘴不說話了。

入了設宴的廳堂,江月樓的侍女便帶着他們入座,這廳堂十分寬敞,此時各大仙門陸續入座,一人一張軟墊,一張矮幾。

易空堂的人從他們身邊走過,易空堂堂主徐百喆朝着傅浩然拱了拱手,“傅掌門,久違久違。”

傅浩然起身拱了拱手,“徐堂主,別來無恙。”

跟在徐百喆身後的徐靈芝目光落在了容回身上,容回一擡眼便對上她的目光,她淡淡一笑,臉上幾分羞怯。

容回從容地挪開視線,端起面前矮幾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徐靈芝旁邊的袁傲申咬了咬牙根,強壓着怒意,“靈芝,你發什麽愣。”

徐靈芝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看容回入了神。

徐百喆被侍女領着往對面的座位走,袁傲申再提醒一句,“靈芝,走了。”

徐靈芝跟了上去,又禁不住回頭看了容回一眼。

待易空堂的人去了對面入座,身後的傅冰蘭壓低了聲音喊:“二師兄。”

容回微微側身,“何事?”

傅冰蘭往前傾,嘿嘿地笑,“我方才見易空堂堂主身後的女子直勾勾地看着你,想來是看上你了。”

容回皺了皺眉,“不得胡言亂語。”

“二師兄,你可真遲鈍,我一個外人都看得出來。”

容回沒再回應,他神色淡淡,并不在乎。岳商亭那冷冷的目光又掃了過來,傅冰蘭自覺無趣,有大師兄在,她是話都不能說了。

賓客皆已入座,薛永河舉着一杯酒,揚着嗓子道:“諸位遠道而來,這一路受了不少累,薛某身為東道主,在此先敬諸位一杯!”

廳中所有人都起身舉杯,仰頭一口飲盡。

薛永河再道:“難得衆仙門相聚一堂,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一大幸事,只是近些日偏偏跑出了一只長着黑色翅膀的怪物。諸多仙門深受其害,我江月樓也未能幸免,薛某便想,借此機會同諸位一起商讨,如何将這禍害世間的鴉除去,以保各仙門安寧。”

易空堂掌門徐百喆站起來道:“薛樓主所言極是,我易空堂已有三名弟子命喪那怪物之手,此怪物如此惡劣,我等決不能坐以待斃。”

此時有人道:“不過是一只成了精的烏鴉,衆仙門齊心協力,還怕除不去麽?”

清風觀無塵道長道:“非也,此物并非妖物。”

“若不是妖,那如何解釋那一對黑翅膀,人平白無故總不能長出那麽一對翅膀吧?”

袁傲申站了起來,道:“妖物必定是有妖氣,沒有妖氣的怎麽稱得上是妖,若是有人為了掩人耳目故意佯裝成妖,也不是不可能。”

袁傲申說這話時,視線落在了容回身上,“話說,各大仙門都有弟子被怪物吸了精魄,但聽聞臨仙臺的弟子個個安然無恙,傅掌門,我說的沒錯吧?”

容回臉上不動聲色。

傅冰蘭卻安耐不住了,她站了起來道:“你這是何意?我們臨仙臺沒死人,難道就有嫌疑了是嗎?!”

傅浩然厲聲道:“冰蘭,不可無禮。”

“爹……”

“坐下。”

傅冰蘭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那邊的袁傲申,一屁股坐了下來。

袁傲申道:“傅掌門,我并無懷疑臨仙臺的意思,只是想着臨仙臺沒有弟子遇害,必定是有防禦那怪物的法子,還請傅掌門也提點我們一二。”

傅浩然一臉淡漠,他正色道:“我臨仙臺确實還不曾有弟子遇害,不過并無袁公子所說的抵禦法子。”

袁傲申道:“那看來是臨仙臺弟子個個武功了得,才能免此一劫。”

這廳堂的氣氛頗有些詭異,被袁傲申這麽一提,不少人心裏也有了疑惑,為何偏偏只有臨仙臺沒有遭殃?

容回察覺到了廳堂其他門派的目光,再瞥了一眼對面的袁傲申,拳頭捏起,他這分明就是有意說那一番話,企圖讓臨仙臺成為衆人懷疑對象。

容回正想站起來說話,不料韓春岚比他更快站了起來,他朝薛永河拱了拱手,“薛樓主,我有個猜測。”

薛永河道:“韓公子請講。”

“想必諸位也有人聽說過,世間有一族名為羽族,此族并非妖物所化,也沒有妖氣,但确确實實在背後長出了一對翅膀。”

韓春岚話音剛落,廳堂裏便熱議了起來,有年輕的修士問:“那羽族不是銷聲匿跡了麽?”

薛永河吸了一口氣道:“确實許久沒聽到過羽族的消息,羽族乃是神鳥白鳳凰與人的後嗣,存在世間已有好幾千年,不過羽族族人不多,又擅長隐匿,二十四年前那一場殺戮之後,羽族便銷聲匿跡了。”

“殺戮?可是仙龍山那一次?”

“正是,二十四年前,羽王入魔,在仙龍山大開殺戒,後來便再無羽族的消息。”

清風觀無塵道長撚了撚胡須,“當年貧道也有耳聞,确有此事。”

聽到這裏,容回的拳頭捏得更緊,他還記得母親曾說過,他爹便是在仙龍山被羽王所殺,當時仙龍山有上千人,幾乎九成死在了羽王的劍下,而他親爹也在其列。

這麽多年過去,殺父之仇銘刻于心,難消心頭恨。

有人道:“所以,此次修士被□□魄一事,也是那羽族幹的麽?”

薛永河道:“倒不是不可能,不過我至今未見那鴉的真容,也不曾見過羽族之人,不好妄下定論。”

無塵道長道:“貧道三十年前倒是見過一次,那羽族之人背後一雙長翅,足有一丈多長,面容倒是與人無異。”

徐百喆道:“不管那怪物是羽族之人還是妖,當務之急就是要把他拿下,還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仙門弟子一個交代。”

薛永河道:“這鴉神出鬼沒,要拿下他,必定要讓他現身,我看不如衆仙門弟子人手一個信號彈,若是發現鴉的蹤跡,便放出信號。”

各大仙門都紛紛贊同,并說好若見到信號彈,無論在何處都要趕過去,為的是集衆人之力圍剿鴉。

晚宴之後,便各自散去。

今夜是彎月,禪州城的大街上此時還燈火通明,十分熱鬧。

傅浩然板着臉走在最前面,岳商亭的表情也和傅浩然相差無幾,仿若親生父子。

傅冰蘭走在容回身邊,想起了宴席上袁傲申诋毀臨仙臺的那一番話,心裏的氣怎麽也咽不下去,“二師兄,那個空易堂的袁傲申什麽來頭,怎麽跟個傻子似的!就是因為我們臨仙臺沒有人死,所以他就陰陽怪氣的,好像那些人是我們殺了似的。”

容回想起今天宴席上袁傲申的言行,一本正經道:“他就是個傻子,日後你見了他,繞路走便是。”

陶烨也插了一句,“連二師兄都覺得是傻子的人,那必定是真傻。”

“就是,就是,我們不跟傻子一般見識。”

岳商亭此時往後看了看他們幾個,并不是呵責的眼神,就只是淡淡看他們一眼,也沒說什麽。

“爹爹!”一個小包子跑着過來抱住了容回的腿,他下意識往小包子剛剛跑來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了不遠處一身紫衣的遇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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