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昨夜遇星辰十

遇辰說想要回去了, 程晚橋便領着他去了停馬車的地方,二人打道回府。他們這一趟除了買了個花燈,順着人群走了一圈, 什麽也沒幹, 不過是去湊了個熱鬧。

回到宜襄府, 時候還算早。

進了院子後,程晚橋擡頭看了看天, 只可惜今日天公不作美, 陰雲不散, 好好的中秋節, 愣是看不到月亮的影子。

他還想着回到府上就和遇辰在庭院裏頭賞月吃餅。

遇辰問:“殿下想要賞月麽?”

程晚橋點頭, “想倒是想,只不過今日烏雲密布, 不适宜賞月。”

“我帶殿下去一個地方,那裏能賞月。”

程晚橋好奇,“何處?”

遇辰朝他伸出手,“殿下把手給我。”

程晚橋看了一眼他的手掌, 今夜他們在人群中牽了許久,此時他也沒拒絕,把手放了上去。

下一瞬,有一陣風拂過, 他親眼看到了遇辰身後的那一雙一丈多長的白色翅膀長了出來。

這是他第三次看到遇辰的翅膀,很白,很長, 且發着淡淡的光澤。

那白色的翅膀微微一扇,他們二人便離開了地面朝着天上而去,程晚橋這是第二次被遇辰帶着飛,第一次是他們初次見面,遇辰帶着他去羽靈溪見羽王的時候。

風拂過臉頰,很舒服,遇辰牽着他往高處飛。越往上,程晚橋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地,仿佛已經懸浮在了空中。

好在今日陰天,此時天黑,地面上的人也看不到他們,否則第二日必定議論紛紛。

眼前被什麽東西遮蔽,程晚橋這才意識到他們飛的高度已經到了那一層烏雲,穿過烏雲之後便豁然開朗,一個大大的月亮近在眼前,四周的烏雲上都鋪上了一層月輝,偶有雲霧從他們身上穿過,就像是在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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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辰停了下來,他摟過程晚橋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身上,“這裏可是萬丈高空,殿下可要抓穩了。”

這個姿勢或許親密,說話時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程晚橋紅着臉,“你說的便是這裏?”

“你看看,這裏賞月可是最佳。”

說着,他偏頭看了看好像近在眼前的月亮,程晚橋也跟着他看了過去,确實是最佳,沒有烏雲遮擋,還能看到比平日裏大好幾倍的月亮,挂在頭頂上,讓人生出一伸手就能摘下來的錯覺。

不可思議。

就像是做夢一般。

“殿下可還喜歡?”

程晚橋把視線收回來,一句喜歡愣是說不出口,他道:“此處賞月是好,不過就是冷了些。”

此處是高空,自然要比地上冷。

遇辰那一雙長翅朝着前面收攏,将程晚橋包裹在裏面,“還冷麽?”

程晚橋微微一笑,“不冷了。”

被那一雙長翅圍起來的空間很窄,窄到程晚橋只能在他懷裏,胸口貼着胸口,羽毛上發出的光将這一小塊地方照亮,他能清晰地看清楚遇辰那張臉,看清他左眼下方芝麻大小的痣,還有他淡紅色的唇。

程晚橋咽了咽唾沫,心如擂鼓。

遇辰淡紅色的唇微微勾起,低聲道:“殿下的心,跳得好快。”

程晚橋臉上的紅暈更甚,任是誰也禁不住遇辰這樣的撩撥。

下一瞬,原本就離得很近的那張臉湊到了近前,唇上微微一濕,程晚橋的眼睛睜大,身子宛如石頭一般僵硬。

只蜻蜓點水,遇辰便離開了,他欣賞着他熟透的臉,還有瞳孔裏的驚訝,“情不自禁,殿下不會怪我吧。”

程晚橋低下了頭,在過去的二十一個年頭裏,他何曾遇到過如此讓他的心髒都快炸裂的事。

他大概已經陷進去,再也出不來了。

——

下朝後,程晚橋剛要出宮,太後身邊的太監過來傳話,說是太後要見他。

自回京以來,他去懿安宮請過幾次安,他和太後的話題不多,無非就是噓寒問暖幾句。他從小不起眼,太後對他的關注遠要比其他皇子少,但此次回京後,太後對他顯然更熱絡了一些。

懿安宮裏,他的母妃餘紫靈也在。

程晚橋進來後,恭敬地請安,“孫兒見過皇祖母,見過母後。”

太後年近花甲,兩鬓斑白,這兩年吃齋念佛後越發樸素,頭上身上不見幾樣珠飾,見了程晚橋,她臉上帶着笑,“不必多禮。”

“謝皇祖母。”

太後指了指餘紫靈隔壁的位子,“坐吧。”

程晚橋走到餘紫靈隔壁的位子坐下,等着太後說今日叫他來的目的。

太後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晚橋回來也有兩個月了吧。”

程晚橋點頭,“是。”

“前些年,你常年征戰在外,倒把你的婚事給耽擱了。”

程晚橋道:“男兒志在四方,應當以國為重,以己為輕。”

太後滿意地點點頭,“你能這麽想,是天下蒼生的福分,是朝廷的福分,不過如今戰事已平,你也該考慮考慮自己了。”

程晚橋早知自己躲不過婚娶之事,他自小便生熟知三綱五常,也從未有過違逆之心,當初在戰場上,同袍問起他娶妻的事,他當時便想應遵循父母之命,娶一個官家小姐,從此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過一輩子。

不知什麽時候,就變了,如今太後提及,是他預料之中,可始終難以給出應答。

太後道:“我那侄女雪兒是從小與你一同長大的,你長她四歲,如今她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以我看,你們兩就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

太後的侄女便是吳雪芳。

程晚橋猶豫了片刻,道:“皇祖母,孫兒待吳姑娘宛如親妹妹。”

太後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怎麽,你對她不滿意?”

程晚橋趕忙起身,拱着手道:“回皇祖母,并非如此,吳姑娘蕙質蘭心,又待人體貼,孫兒沒有不滿意的,只是孫兒與吳姑娘一同長大,在我心裏,她就像是妹妹一般。”

旁邊的餘紫靈漫不經心地喝着茶,也不開口說話,仿佛這件事與她無關一般。

太後瞧着程晚橋,而後問:“你可是有了心儀之人?”

提到心儀之人,程晚橋腦海裏第一想到的就是遇辰,他的一颦一笑都烙在了他的心裏,只要看見他,心裏便歡喜,還有那一日中秋之夜,他們……

可他又怎麽能說他心儀遇辰?

先不說他們皆是男子,除去這一層,遇辰還是神族後嗣,是皇族的貴客。他又怎能如此大逆不道。

程晚橋再三思索,回道:“回皇祖母,孫兒并無心儀之人。”

“既然無心儀之人,那你何必早早拒絕和雪兒的這門姻緣?”

程晚橋沉默了片刻,“是孫兒還沒做好準備。”

“訂了親,自然就有所準備。”太後嘆了一息,“你如今二十又一,你底下的兩個弟弟都當爹了,你還想耗到什麽時候?”

程晚橋忽然覺得頭頂有千斤重的石頭壓着,他極少違抗父皇和太後的意思,如今太後說的話在理,他更是沒辦法還口。

太後見他猶豫不決,便道:“今日與你提及此事,确實是突然了些,我也不讓你立即答應。雪兒家世不差,又體貼過人,若是別的王公貴族上門提親,我還不一定點頭,你回去好好想想。”

程晚橋審時度勢,此時他無正當理由,一昧拒絕太後并非明智之舉,既然太後給他時間考慮,那他應當好好想想如何婉拒。他低着頭應道:“是。”

——

從懿安宮出來,程晚橋和餘紫靈走在回廊裏,他和餘紫靈雖為母子,但母子二人也不算親近。餘紫靈對他的事向來極少過問,也只有在程绀面前,她才裝出幾分母子情深。

餘紫靈道:“太後說的親事,是吳雪芳自己的意思。”

程晚橋沒想到餘紫靈會告訴他這件事,他應了一聲,“嗯。”

“如今尚書令也知此事,若你拒絕,要想好後果。”

從他回京這段日子吳雪芳的舉動來看,确實是對他有意的,只是他疏離的态度也擺的明明白白,他是在不明白她為何還要這樣做。她是尚書令的掌上明珠,又是太後的親侄女,若是無緣無故拒絕,怕是要得罪許多人。

程晚橋道:“多謝母妃提醒。”

餘紫靈道:“答不答應你知會一聲太後便是,不必同我商量。”

“是。”程晚橋應了一聲。

“母妃!”此時,一個十來歲的孩童提着木劍跑了過來,來到餘紫靈面前,他仰着頭,“母妃,三字經兒臣都抄好了,可以去習劍了麽?”

餘紫靈摸了摸他的頭,一副慈母的模樣,“昊兒真乖。”

程晚橋看餘紫靈摸程寅昊的頭,心想從小到大,餘紫靈都不曾這樣碰過他。

不過他很快釋然,如今過了弱冠之年,也不該再計較偏心不偏心的了。

程晚橋看着程寅昊,當初他離開京城時他才到他的大腿,是個剛學會走路的孩童,如今也到他胳膊了,兩兄弟聚少離多,也有幾分生疏,聽他說要練劍,他主動提出,“昊兒,皇兄陪你習劍如何?”

程寅昊看了他一眼,臉上滿是抗拒,“不必了,宮裏頭有人陪。”

程晚橋被親弟弟這般直白拒絕,心中多少有些失落,他道:“日後你想讓我陪随時開口。”

“放心,等我出師之後,一定會找你一決高下。”

程晚橋沒想到十歲的孩子能說這種話,他只當他是年紀小不懂事,随口應了一句,“那你可要好好練。”

“那是當然。”程寅昊說完,便朝着餘紫靈拱了拱手,說了句兒臣去練劍了,便跑走了。

等他跑遠,餘紫靈道:“你父皇整日拿你同他做比,他心中對你有怨恨。”

程晚橋聽了,也就明白程寅昊為什麽會對他疏離且有一絲淡淡的恨意,宮裏頭的皇子雖然都是血親,但大多都不親近,即便小的時候玩在一起,長大了也有了各自的城府和心思,再難交心。

帝王家的人,似乎自古就不怎麽看中親情。

他早看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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