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定不負相思意一

“殿下有心事?”下棋時, 遇辰見程晚橋撚着黑子遲遲不肯落下,便問。

程晚橋回過神,和他對視片刻, 他唇邊浮起淡淡的笑, “沒事。”

“殿下想說, 我便洗耳恭聽,殿下若不想說, 我便也不強求。”

所以, 他早已經看出來, 即便程晚橋說沒事, 也是瞞不過他的。

原本, 程晚橋對着他是無所不說的,只是這件事, 他還是無法開口。若是告訴他太後要他娶妻,而他卻不知該如何回絕。

那他必定會回問為何不願意娶妻。

遇辰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想喝酒了。”

程晚橋道:“我讓人備酒。”

遇辰淡淡一笑,“不急, 我看不如晚上喝,若喝醉了,便直接倒頭就睡。”

“好。”

“殿下可會陪我喝?”

程晚橋這兩日都愁眉不展,想着喝酒能消愁, 便點頭答應了。

入了夜,宜襄府處處挂着燈籠。

中秋節過了大半個月,今日剛好是新月。

庭院裏的石桌上擺了酒杯和細頸壺, 遇辰端起白瓷酒杯,放在鼻下先聞了聞,“這酒,倒是不錯。”

程晚橋道:“是京城第一酒坊釀的白玉露,采的春季晨露釀造,而後埋在地下七年,由于晨露難采,聽聞每年也就出那麽十壇八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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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辰抿了一口酒,“殿下對酒倒是頗有研究。”

程晚橋平日裏不愛喝酒,對酒恰巧是最沒研究的,“白玉露極其稀少,聽人說多了,便記下了。”

遇辰道:“雖說這白玉露不錯,不過比起我羽靈溪的酒,還是差了些。上次殿下去羽靈溪,十分匆忙,下次可要嘗嘗。”

程晚橋笑了笑,“好。”

兩人各自喝了幾杯,這酒是陳酒,自然也有些烈,喝了幾杯便覺得身子發熱,好在外頭有些涼,剛好暖和了些。

“這日子過得倒是快,不知不覺,來京城已有兩個月。”遇辰道。

程晚橋看着他,方才他還提起了羽靈溪,想必是想家了,他問:“想家了麽?”

遇辰輕輕一笑,“殿下怎會這麽問?我不過是覺得和殿下在一起的日子,過得快罷了。”

程晚橋臉上幾分紅暈,不知喝了酒的緣故,還是因為遇辰的這番話的緣故。

“再有兩個月便是祭龍大典,過後我便沒有原由留在京城,也無借口住在這宜襄府,殿下可會像來時那般送我回去?”

聽了這句話,程晚橋心裏被什麽紮了一下似的,遇辰始終不是凡人,他始終都是要回去羽靈溪的。不過他也早有心理準備,他和遇辰本來就是殊途。

他道:“會,我會同父皇請命,送你回羽靈溪。”

遇辰提起細頸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再給程晚橋也倒了一杯,“那便好,此去羽靈溪也要二十日,那說明我和殿下至少還能朝夕共處将近三個月。”

程晚橋垂了垂眸,看着白瓷杯裏的酒,一想到和遇辰分離,他便幾分落寞。

他端起酒杯,連着喝了幾杯,臉上的紅暈更甚。

遇辰支着下颌仔細瞧着他,“聽聞殿下酒量不好,看來是真的。”

程晚橋那一雙眸子含了水光,十分惹人憐愛,遇辰擡起寬袖,在他臉頰邊上輕撫了撫,很燙。

他的手被另外一只手包裹住,遇辰倒有些意外了,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想看他下一步會做什麽。

然後,程晚橋只握了一會兒,便松開了。

遇辰把手收了回來,順勢給他倒了一杯酒,而後狀似無意地開口,“殿下心中苦悶?”

喝了酒後的程晚橋雖還有些理智,但比起平時清醒時,顧及的東西少了,話也就多了,他松口說:“皇祖母想為我指婚。”

遇辰總算明白他為何從昨日下朝後就悶悶不樂,原來是為了此事。

他順着他的話繼續問下去,此時的程晚橋,什麽都願意說,“殿下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娶妻生子不是應當麽?殿下為何還郁郁寡歡?”

“我……”程晚橋含着水光的眸子看着遇辰,眼神有些癡纏。

遇辰任他看着,“殿下不願意?”

程晚橋垂下頭,“嗯。”

“為何?”

程晚橋沒出聲,遇辰端起白瓷杯,放在唇邊抿了一口。

“因為……”程晚橋擡起頭,此時的臉比方才又紅了些,這酒很烈,後勁十足。

遇辰看着他,等着他說下一句,程晚橋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飲盡。

程晚橋這塊木頭,清醒時道德倫理常挂于心,半點不逾矩,醉了酒,那根深蒂固的思維還在,也不輕易說出有違倫理的話。

遇辰等得也心焦。

“因為,我有心儀之人。”程晚橋總算說了出來,他咽了咽唾沫,“可我,不能娶他。”

遇辰又問:“殿下心儀之人,是誰?”

程晚橋愣愣地看着遇辰,他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不能再說了,再說下去,萬劫不複。

“我醉了……醉了……”他撐着石桌站了起來,身子有一些搖晃,一陣頭暈眼花,他眼看就要往一旁倒,而後落入了一個懷裏。

鼻尖除了酒香,還有淡淡的香味,是他熟悉的味道,只有遇辰身上有,他貪戀着這種香味,到了癡迷的地步。

他聽到了耳邊傳來一個好聽的聲音,“殿下,凡人在世不過幾十載,轉瞬即逝,何苦要一直将自己困在綱常倫理的牢籠之中,自私一些,為自己多考慮,不是會更自在麽?”

這句話入了耳,成了最好的催化劑,程晚橋鬼使神差地擡起了雙臂,将他緊緊摟住,恨不得将他揉進骨子裏,這是他多次想要做卻不敢做的事。

感受到身上的那一股力度,遇辰唇角微微勾起,他比程晚橋要高那麽一點,他微微垂頭和他對視,“殿下可知,我也有心儀之人,可惜那人是塊木頭,任我如何撩撥,他都不為所動,可我,就是偏偏喜歡他。”

程晚橋腦袋一片空白,那一句‘偏偏喜歡他’将他的理智,綱常倫理都抛在了腦後,心裏翻騰的愛慕和占有欲再也壓不下去。

一發不可收拾。

所有想說的話淹沒在唇齒間。

月涼如水,庭院裏,一紫一白的身影相擁在一起,而後穿紫衣的男子将白衣男子抱起,進了房。

——

隔日,程晚橋天大亮了才醒來,頭有些痛,不過他發現比起頭痛,似乎身子更痛,跟散架似的。

他睜開了眼睛,腦袋一片漿糊,想要起身,卻發現有人枕在了手臂上,待看清了那人,他一驚,遇辰那張如羊脂白玉的臉就在近前,近到幾乎要貼上。

程晚橋宛如石雕,一動不動,怕吵醒枕在手臂上的人。他努力回想昨天喝酒後的事,也只想起一些片段,從遇辰問他心儀之人為何人時就只剩下一小段一小段的畫面,身體的感覺倒是記得很深。

交纏,摩挲……這些都還有一些殘片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所以,昨夜他和遇辰……

想到這,他臉皮發燙,比那夕陽還要紅。

遇辰緩緩睜開了眼睛,幾分慵懶,“殿下,早。”

程晚橋聽到了他的聲音,心裏緊繃,“我……昨晚……我……”

支吾了半天也沒把一句話說清楚,遇辰從他的手臂起來,側卧着,手支着頭看着他問:“殿下可是都忘了?”

程晚橋應了一聲,“嗯。”

“那我來告訴殿下。”遇辰的食指指尖撫過他的側臉,“昨夜殿下酒後吐真言,說心儀我,還摟着我不放。”

程晚橋沒想到是自己大逆不道,他撐着手臂坐了起來,“對不住,我……”

“我還沒說完。”遇辰也跟着坐了起來,繼續道:“而後,我說我也心儀殿下,再後來,你我二人情難自禁。”

程晚橋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心情,沖破禁忌的刺激和擔憂,就像兩股河流在心裏彙合,一時之間,他也說不出什麽滋味。

看程晚橋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遇辰黯然神傷,“若是殿下後悔了,那便當沒發生過,左右昨夜也是我心甘情願。”

“不是。”程晚橋心亂如麻,可他卻知道既然他和遇辰有過肌膚之親,那就不能負他,“你別誤會,我,我沒有後悔。”

“然後呢?殿下打算如何?”

程晚橋依舊沒辦法做打算,因為有些事情不是他打算,就能去做的,顧慮的東西實在太多,“我只怕會毀了你的名聲。”

這呆子,這個時候還想着名聲,“殿下怎會覺着我會在乎名聲?他人如何議論我,與我有何幹?我只要殿下一句話。”

程晚橋張了張口,始終難以開口,前兩日他被太後的一番指婚的話所困,曾想過許多條路,其中一條便是他向遇辰表明心意,可他權衡再三,終究是覺得那個想法過于荒唐。

“殿下不必為難,你若不願,我不會強求。”

程晚橋握住了遇辰的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如若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程晚橋此時想,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他負了遇辰,沒有比這個更糟糕,所以他可以義無反顧的做出這個決定,即便前路茫茫,困難重重。

遇辰唇角微微勾起,“那指婚的事,殿下打算如何?”

“我會跟皇祖母秉明,即便違抗懿旨,也在所不惜。”

遇辰擡手将他摁進懷裏,在他耳邊道:“放心,你并非一個人,還有我,若是天塌下來,我把你護在羽翼之下,若是地裂了,我便帶你飛到天上去。”

程晚橋聽了這句話,眼眶一濕,從小到大他不是最引人注目的皇子,連母妃也和他不親近,遇辰是第一個人跟他說要保護他的。

抗旨也好,名聲盡毀也罷,他都不在乎了,因為這個世上有一個人讓他覺得,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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