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醒

“你那個跟班不是不讓你來嗎，不怕被查崗啊？”打着耳釘的男人給寧思錯推了杯酒，打趣道，“怎麽，分手了？”

“不會說話就閉嘴。”

“啧。”男人倒沒生氣，把手裏的酒瓶一轉，随口說道，“你之前一直沒來，我都忘了跟你說。那個姓唐的你還記得吧，他之前來找了我好幾次，想包你，一開始是說讓你跟他一塊兒去南邊，我尋思太遠就給你拒了，後來又說先留在這兒也行。思錯，他開出的價格可不低啊，你這四十萬還不是一下就解決了。”

寧思錯轉着手裏的玻璃杯，視線跟着裏面流轉的光影移動：“不去。”

“那你怎麽辦？我們這群人都自身難保，也幫不了你什麽。”男人嘆了口氣，循循善誘地勸了起來，“要我說，你那小男友除了幹淨點，也沒什麽好，要錢沒錢，還一天到晚管着你。你說幹淨算什麽優點？我們這圈裏的，誰不是從幹淨過來的，能幹淨一輩子嗎？”

“……別說了。”寧思錯把臉埋進手臂，聲音悶悶的，“換酒，太膩了。”

“你換口味了？不是愛喝全糖牛奶嗎，還嫌膩。”男人翻了翻眼皮，給他倒了杯酒，還要再說，忽然看見寧思錯放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一個狗頭的emoji圖案不斷跳動。他知道是誰，推了寧思錯一下，“查崗的來了。”

寧思錯枕着手臂看了眼來電顯示，把電話挂了，“咔擦”一聲拍了張吧臺的照片發過去，敲了敲屏幕：“在喝酒，太吵了，不方便。”

“怎麽去喝酒了？”堯晰回得很快，“太晚了，早點回去。”

寧思錯又趴了一會兒，直起背，敲了敲杯壁：“你等會兒把視頻發我，走了。”

“哎——”

寧思錯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男人搖了搖頭，走到一邊把原本是用來拍攝樂隊的攝像機取了下來，翻看了一下剛剛的視頻，發現他和寧思錯交談的聲音也被錄了進去，在翻滾的音樂聲裏不太明顯，但仔細聽還是能聽清一些，便沒有直接發給寧思錯，而是設了個壓縮包，因為知道寧思錯懶得解壓檢查。

堯晰以為寧思錯說會發每次去寶興路的視頻過來是開玩笑，真的收到一個一個G的壓縮包時還愣了一下，連忙在聊天框裏打字：“真的拍嗎？其實不用的，我之前反應過激了……你會不會不舒服？”

寧思錯給他回了張小貓的表情包，堯晰一邊看着上面“男人都心口不一”的字笑一邊點了接收文件。視頻是從背面拍的，他插了耳機，邊跑步邊聽着裏面的聲音。

有經過的同學和他打招呼，堯晰應了一聲，忽然停了下來。他身側的人群不斷交換，一個同學驚呼一聲，喊道：“堯晰！你去哪兒！”

寧思錯一個人吃完了一盒八寶粥，被撐起的胃讓他有些難受，他趴在桌子上，覺得這家店的暖氣一定偷工減料，否則他不會感到如此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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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蕭瑟，天空始終灰蒙蒙的，連帶着氣氛也顯得壓抑，寧思錯在敲門聲再一次響起時皺起眉，沒好氣地嗆了一句：“別催了。”

“你真要喝？”朋友抱着手臂跟着他，在他旁邊喋喋不休，“賣酒提成是多，但你也不适合啊，那群人都是酒缸，跟你都不在一個層級上，要是把你喝出事了，我上哪兒哭去。”

“煩不煩。”寧思錯眉眼間戾氣很重，一邊脫掉外套一邊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別管了。”

朋友嘆了口氣：“要不你就找林哥他們借吧，他們當初從你身上拿的提成也不少。”

“你以為我沒找過嗎？”寧思錯數了一下手裏解酒藥的數量，冷笑一聲，“借是能借，可等不了我慢慢還。”

“怎……他們讓你去？”朋友一驚，聲音都拔高了不少，“你都說了不去了，他們什麽意思啊？你剛來的時候還挺照顧你，現在……思錯！”

寧思錯背對着他揮了揮手，轉身上了樓。

寧思錯進去的時候，一群人已經喝酒喝上了頭，各種品種的酒混着喝，寧思錯随意地掃了一眼地上的酒瓶，才算是知道什麽叫揮金如土。

“堯晰，冬令營的老師說你請假出去了？你這時候請什麽假，過兩天不是還有考試嗎？”譚知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克制着怒氣，明顯有些不滿，“你有什麽緊急的事情非得現在去？”

“我回頭跟你說行嗎？”堯晰一邊頻繁地看時間一邊等出租，說，“我還有事。”

“堯晰——”

堯晰跟寧思錯的朋友都不太熟，但手機裏還是存了幾個號碼，他挨個打過去，終于打通了最後一個。那人似乎有些猶豫，停了一會兒才跟他說地方，堯晰渾身的血都燒了起來，握着手機的指尖甚至在發抖。

他三兩步跑上了樓梯，直奔電話裏說的包廂，一推門就被沖鼻的酒味嗆得後退了一步。寧思錯像是喝得爛醉，緊閉着眼仰躺在沙發上，身旁搭着個同樣酒氣熏天的男人，正弓着腰嘔吐，吐出來的穢物差點沒濺到寧思錯身上。

堯晰頭暈腦脹，沖上去把人推開，用力搖着寧思錯的肩膀。寧思錯被他搖得半醒半醉，迷蒙着眼看向雙眼通紅的堯晰，似乎反應了一會兒，挨着靠背坐了起來，看了眼歪躺在地上的人，神志一點一點地歸位，幾乎是被驚醒的。

他沒理堯晰的追問，哆嗦着手給自己喂了醒酒藥，又給朋友打電話，尾音甚至在發顫：“我跟你有仇嗎？你為什麽讓他來？”

“他打電話問我，我總不能不說。”朋友嘆了口氣，“思錯，其實我覺得他跟你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寧思錯挂斷電話，耳邊堯晰的哽咽聲仍然不斷，他站起來，把腳邊的酒瓶推開，在原地轉了一圈，抓抓頭發，停在堯晰面前，難得有些手足無措：“你從冬令營來的？不是在上課，你怎麽跑過來了？”

“你喝了多少酒？”堯晰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整個人像炮仗一樣炸了起來，“僅僅是因為錢，僅僅是因為這個——你就非得來這兒嗎！”

“你什麽意思？”寧思錯把腳邊的酒瓶一踢，酒精促使他的耐心快速流失，已然沒了哄堯晰的心思。他看着堯晰的眼睛，忽然笑了一聲，漠然地說，“對，你說得對，我就是為了錢，你不是早就知道？”

堯晰睜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又或許是被寧思錯坦然承認的态度刺到了。他擡起手撐住臉，眼淚滲出濡濕了指縫，堯晰竭力克制着聲音，但喉間還是無法抑制地滾出幾聲抽噎來。

寧思錯以前自帶加厚濾鏡，只覺得堯晰哭起來很可愛，現在卻煩躁不堪，被吵得頭疼，直接抄起一旁空了的酒瓶，用力地往地上一摔，巨大的聲響混着他的怒罵聲響起：“別他媽哭了！”

堯晰哽咽一聲，用另一只手擋住了嘴，捂住了聲音。

朋友在樓梯那兒跟人聊天，聞聲連忙跑了過來，震驚地看着滿地的狼藉：“這怎麽回事？”

“沒事。”寧思錯揉了一下臉，繞過酒瓶走到包廂門口，“我先走了。”

晚上氣溫低，冷風刮在臉上痛得不行。寧思錯拉起帽子，踱着步走到門口，攔了輛出租車，沒等堯晰，直接回了家。

樓道裏的燈滅了，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寧思錯手抖得插不進鑰匙，他煩躁地咬緊牙關，半分鐘後，鑰匙脫手摔到地上，寧思錯靠着牆，一拳捶在了鐵門上。

他挨着牆坐在地上，昏昏沉沉地把臉埋在膝間，依稀聽見堯晰的聲音，但擡起頭，空蕩蕩的走廊裏卻什麽也沒有。

真狼狽。寧思錯想。如果夢都是要醒的話，為什麽還要讓他做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