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1)
翌日。
籠罩在清晨美好而寧靜陽光中的七王府,是被遲靜言的一片歌聲給驚醒。
早起打掃衛生,準備早膳的傭人,紛紛停下手裏的活,朝着歌聲傳來的方向,不約而同,瞪大眼睛,面露驚恐地捂住耳朵。
真沒想到啊,王妃人長得那麽清秀,唱起歌來,卻是那麽難聽。
“如果驕傲沒被現實大海冷冷拍下
又怎會懂得要多努力
才走得到遠方
如果夢想不曾墜落懸崖……”
歌詞和旋律是都不錯,就是唱歌的人把它唱得實在太難聽了。
偏偏唱歌那個人還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短暫的換氣後,音調拔高了很多,又一波*到了。
“最初的夢想緊握在手上
最想要去的地方
怎麽能在半路就返航
最初的夢想絕對會到達
實現了真的渴望……”
這一波高音飙起,連帶着後院看門的那些狼狗們,俱都狗身一顫,魔音貫耳啊,實在是聽不下去了,一只只俱都以狗爪捂狗耳,嗚嚎一聲,趴在地上。
就當整個七王府的人和狗,一大清早就身心飽受摧殘,有被擾了清夢的人站出來表示不滿了,這個人,就是紅煙。
她一出現,王府裏的下人當即分為兩派。
女性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帶着不屑,還有那麽一點的蔑視;男性下人則剛好相反,目光炯炯,像是在看一副難得欣賞到的美景。
剛從被窩裏爬出來,還沒打扮的紅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她白天精心打扮後似乎更有味道。
這麽冷的天,她卻只穿着絲綢睡衣,而且是很薄的那種,曼妙的身姿在布料下若隐若現。
有些年輕的男性傭人,只看了她兩眼就把持不住的有了反應。
紅煙絲毫不在意投在她身上或蔑視,或貪婪的目光,她邊撩頭發,邊朝歌聲傳來的地方走去。
“王妃,有你這麽唱個歌,讓整個王府的人都捂耳朵的嗎?”紅煙雖然嘴上叫着遲靜言王妃,其實兩個人已經很好的朋友,她沒有行禮,當然了,換了個靈魂的那具身體的主人也不會在意。
遲靜言驚訝地看着她,“真的有這麽難聽嗎?”
話說完,她還做出副難以自信的表情。
紅煙雙手抱在胸前,努努嘴,“不信啊,那你随便抓個人問問呗。”
遲靜言真的沉思了片刻,然後第一個被她追問的人,理所當然的是貼身伺候她的夏荷。
面對遲靜言的追問,夏荷似乎很為難,只笑不答。
遲靜言眼珠輕轉,似乎對自己的嗓子很自信,又随手抓了個家丁問。
随着遲靜言在王府地位的直線飙升,這個家丁很想阿谀奉承,說遲靜言的嗓音美妙的如同天籁。
可是,他害怕,如果王妃真相信了他昧着良心說的假話,只怕每一天早晨都會高歌一曲。
想到每天都聽到這樣讓人痛不欲生的歌聲,家丁吓得渾身一抖,連忙說:“王妃您唱的歌……實在是太太太……”
“是不是實在是太好聽了?”遲靜言自信滿滿的,笑着接上話。
“是太難聽了!”家丁心一橫,把沒說完的話,視死如歸般脫口而出。
家丁的話剛說完,就為他自己迎來了無數贊賞和感謝的目光。
家丁眼眶含淚,用眼神告訴王府內的下人,為了大家的幸福,犧牲我一個算不了什麽。
就當王府的下人和狗都以為遲靜言會勃然大怒,不知道會怎麽懲罰那個說她唱歌難聽的家丁,她卻低頭想了想,然後問紅煙,“真有這麽難聽?”
紅煙攏了攏絲綢睡衣的領子,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我剛才已經和你說了,是你不相信,像以前府裏的陳側妃,人家唱歌好歹能掙錢,王妃你唱歌啊,呵呵……”
她幹笑兩聲,“真的是要人命。”
遲靜言沒有責罰家丁,遣走他後,她對紅煙說:“我覺得剛才那個家丁可能是被你穿的衣服弄地神魂颠倒,這才會站在你那邊說我唱歌難聽,要不我們去找其他的人再評一下。”
紅煙不服輸地一揚眉,“好啊,你說找誰評?”
遲靜言想了想,“下人們左右為難,不一定會做出公正的決定,要不我們去找宋側妃吧。”
又一側妃被順利逼出了七王府。
這一次歸功于遲靜言的唱功,宋側妃收拾東西要離開七王府,她的陪嫁丫鬟怎麽拉都拉不住她,她驚恐地看着遲靜言,似乎這七王府,她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再聽這聒噪的嗓音,她非瘋了不可。
遲靜言還象征性地追到了大門口,直到宋側妃頭也不回的絕塵而去,她才笑出了聲。
紅煙掰着手指算了算,“只剩下兩個了。”
離她獲得真正自由的時間不長了,她很高興,但是,心裏也微微泛起一絲她也說不上來的失落。
遲靜言轉過臉看着她,“剩下的兩個比較特殊,讓她們暫時留在王府吧,紅煙非常謝謝你,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來找我。”
紅煙喜出望外,“你說我今天就可以走了?”
遲靜言含笑點頭,“嗯,今天就可以走。”
她從衣袖裏掏出一沓銀票遞給紅煙,“這是給你的報酬,還是那句話,有什麽困難,随時可以來找我。”
紅煙在青樓那樣的地方待了兩年半,什麽樣的人沒見過,什麽虛情假意沒有領教到過,饒是以為自己已經看穿很多事,真到了說分手的時候,眼眶忍不住還是發紅,“王妃……”
遲靜言拍拍她的肩膀,轉身朝府裏走去。
……
紅煙走得并沒有那麽順利,攔她的人不是端木亦塵,也不是遲靜言,而是一個她在七王府這段時間經常看到,經常在她眼前晃悠的人。
“張先生。”紅煙一打開門,就看到張翼站在她門口,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笑了,“你一堂堂王府管家,什麽時候也兼職當起護衛了,七王爺真不會窮成那樣了吧!”
她故意扭曲事實,聲音還很誇張。
張翼既然在她門口堵他,早就做了準備,包括不管她多語出驚人的心理準備。
“紅煙姑娘。”張翼對她拱手行禮。
紅煙像是吓了一大跳,拍拍胸脯,說:“不要這麽客氣,有什麽話,你直說比較好。”
“張某有一事想請你幫忙。”張翼說得格外陳懇。
紅煙又被他吓得一抖,不再諷刺他,幹笑兩聲,“張先生,有什麽事,你請說。”
“事情是這樣的……”
……
離遲靜言和紅煙站在大門口說話,前後不過大半柱香的時間,不久前才好端端的一個人,再次回到王府,是被人架着,而且臉上身上都是血。
遲靜言聽下人來報,匆匆趕了過去。
唉,真是虛驚一場,以她這段時間對紅煙的了解,一看就知道她臉上的那些傷,衣服上的那些血都是她弄上去的。
屋外有好多圍觀的下人,屋子裏除了張翼,還有一個人,遲靜言一看,愣在那裏。
紅煙拉過她的手,氣息虛弱地說:“王妃,我能求你一件事嗎?”
遲靜言這才緩過神,“你說。”
紅煙看向冷漠,“我遇到歹徒搶劫,是他救了我,還望王妃能夠收留他。”
遲靜言死死咬住下唇,這才沒讓自己的嘴角抽搐的太厲害。
她沒有立刻答應,而是低頭沉思片刻,再次擡頭,已經把問題抛給了張翼,“張先生,府上還需要人嗎?”
張翼也是個演戲高手,當即點頭,“府上其他下人都不缺,唯獨缺一個王妃的貼身護衛。”看向冷漠,“你身手怎麽樣?”
其實都是熟人,偏偏要演戲,只因為屋子外圍觀的下人中,肯定有端木亦元安插進來的奸細,千萬不能讓端木亦元察覺到端木亦塵身後暗藏着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不等冷漠開口,紅煙道:“冷大俠,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要不展示幾招給王妃和張先生看一下。”
走到這一步,冷漠也只有任人擺布的份,走到屋子外,擡胳膊劈腿,随便耍了幾招,張翼抓緊機會詢問遲靜言的意見,“王妃,你看怎麽樣?”
遲靜言明明已經很滿意,嘴上還是說:“這麽大的事,還是等王爺回來再做決定。”
端木亦塵去上早朝,這個時間點本該回來了,他卻還沒回來。
遲靜言和他說好,今天一起去巡視端木亦塵名下的店鋪,去門口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如果不是還要注意她這七王妃的形象,只怕都端着凳子坐在大門口等了。
端木亦塵之所以還沒回王府,是真的有事耽擱了。
今天早朝,文昌帝端木亦元忽然就提出要在禦花園新修建一人工湖。
此提議一出,當即有言官跳出來進言,無非是國庫空虛,今天收成又不好,和大軒皇朝相鄰的大燕又蠢蠢欲動,這個時候不是大興土木的時候。
再者說,都十二月份了,萬物蕭條,這個時候開個人工湖出來,連荷花都栽培不出來,沒有任何意義。
言官剛說完,欽天監當即站出來反駁。
他的理由很簡單,文昌帝登基一年之久,後宮佳人數量也不算少,為什麽至今沒有一位皇嗣,全是因為禦花園少了一個在十二月份挖建出來的人工湖。
欽天監都拿皇嗣開始說話了,言官哪怕有再多的進言,暫時也只能憋在肚子裏。
端木亦塵一直保持沉默,端木亦元問他,“七皇弟,這件事,你怎麽看?”
端木亦塵擡起眼睛望着端木亦元,表情淡淡,“回皇上的話,既然欽天監已經算出和皇嗣有關,臣弟以為這就是馬虎不得的頭等大事。”
端木亦元滿意地點點頭,“還是七皇弟識大局,明事理。”
端木亦塵笑了笑,沒說話,眼睛裏卻飛快閃過異樣,端木亦元那麽缺錢,不會無緣無故想要修什麽人工湖,肯定和昨天晚上佛堂裏看到的有關。
範美惠的佛堂密室裏到底藏着什麽秘密?
經過昨晚,範美惠肯定已經有所防備,短時間肯定不能再去探,密室裏藏的秘密會和母妃有關嗎?
端木亦塵正想着自己的心事,耳邊傳來工部尚書何樹的聲音,“啓禀皇上,臣大概估算了下,要在一個月之內修建出一個人工湖,大概需要三萬兩銀子。”
三萬兩銀子是不多,但是對于國庫空虛,真的很窮的大軒皇朝來說,也是不一筆不小的開支了。
端木亦元摩挲着下颌,那雙狹長的丹鳳眼,利刃似的在下列的大臣身上梭巡而過。
文昌帝的封號裏雖有個文字,行為處事,絕對和“文”有着天壤之別。
大臣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一個個低頭看地,明哲保身。
這時,端木亦塵站了出來,他說:“皇上,臣弟府上最近少了一大筆開支,也算是可以為皇兄盡一點綿薄之力,還望皇兄不要嫌棄。”
文昌帝微微颌首,臉上笑容燦爛,“還是朕的皇弟最體恤朕!”
有七王爺帶頭做了表率,大臣們紛紛站出來表忠心,這個表示可以拿出一千兩,那個表示可以把夫人陪嫁的嫁妝拿出來。
短短半柱香的時間,文昌帝要開辟人工湖的經費已經滿額了。
文昌帝很欣慰,他一個欣慰,朝堂上的氣氛立馬急劇好轉,很快原本氣氛肅穆的早朝在一片祥和快樂的氣氛中結束。
一向的慣例,早朝過後,大臣們總喜歡邊朝宮門走去,邊聊天。
今天照舊如此,唯一不同的是,大臣們都擁到端木亦塵身邊。
“七王爺。”有心思玲珑的大臣開口問他,“皇上怎麽忽然就相信欽天監說的話?”
欽天監最喜歡信口雌黃,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怎麽皇上就相信了呢?
端木亦塵睨了說話的大臣一眼,“劉大人,皇上的聖心,豈是你我能猜測的。”
話落,他大步離開,早晨起床時,遲靜言還沒醒,迷迷糊糊間,卻拉着他的手說了一句話,“端木亦塵,我等你回來用早膳。”
平時這個時候,如果沒其他事,他早就回府了,今天耽擱了很長時間,想着府裏等他一起用早膳的小女人,他腳步飛快,走得落落生風。
有還想和端木亦塵再說會兒話,套套近乎的大臣,朝端木亦塵追了過去,端木亦塵的腳程很快,不等那大臣追到,他已經不見了。
留下那個大臣一頭霧水,撓撓頭,向來沉穩又有耐心的七王爺,這是怎麽了?
怎麽感覺像是後院着火了,他趕着回去滅火。
刑部尚書董大山是最着急的一個,他的事,雖然今天早朝沒被人提起,不代表事情就過去了,“七王爺,請留步!”
他邊喊邊朝端木亦塵走的方向急追而去。
……
端木亦塵剛走進王府,就感覺到氣氛不對,去遲靜言的屋子裏沒看到她,也沒看到夏荷,随便問了個下人,“王妃呢?”
不會一大清早又出去巡店了吧,這也太勤勉了。
下人戰戰兢兢地指向另外一個院子,“王妃在紅煙姑娘那裏。”
端木亦塵剛走進紅煙院子裏,一個人影就朝他飛奔而來,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她一頭紮進他懷裏。
兩個人這段時間相處得到的默契,端木亦塵早早的就張開手臂迎接撲向他的人。
遲靜言被他擁在懷裏,不滿地撅起嘴,“王爺,臣妾想給你個驚喜,你太沒意思了。”
還有好多下人在,當着衆多下人的面,端木亦塵笑着問懷中的小女人,“言兒,要不,我驚喜一下?”
遲靜言揚起臉看着他,然後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嗯,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端木亦塵默了默,忽然把她一把抱起,“言兒,我很喜歡你的‘high—maintenanan’喜歡你的風姿和才華,就如那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我就喜歡你了,喜歡你的眉毛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巴你的衣服你的褲子你的鞋子身子連你放的……”
“停!”遲靜言一聲怒吼打斷他,臉上溫度驟然提升,這話她說怎麽聽着耳熟,原來是她當時為了讓端木亦塵答應她回趟遲府,而天花亂墜胡吹的。
唉,這都什麽驚喜啊,簡直是摧殘心靈,污人耳朵,慘不忍聽。
端木亦塵果然及時閉嘴。
遲靜言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把她放下來,想起了什麽,轉過臉朝院子裏喊了聲,“張先生,王爺回來了。”
哎,張翼默默地嘆了口氣,剛才那麽大的動靜,哪怕是樹上的麻雀,地上的螞蟻也知道王爺回來了。
他急步走到端木亦塵身邊,“王爺,有件事張某正要向您禀告。”
“什麽事?”端木亦塵恢複正色道。
“冷漠。”張翼側過臉朝院子裏叫了聲,“你過來一下。”
接下的小小半柱香的時間裏,對冷漠身份心知肚明的幾個人,心知肚明的演了一出戲。
冷漠一個多年為暗侍的人,算是裏面演技最差的,還算好,由始至終,不需要他開口說什麽。
于是,在張翼的陳述中,他由暗侍成功轉型成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而王妃身邊正需要一個像他這樣的大俠,順理成章的,王爺就把他留下了。
遲靜言看事情差不多了,挽着端木亦塵的胳膊嚷嚷着餓了。
端木亦塵二話不說,帶她去飯廳用早膳。
七王府的下人們看完這一出,越發肯定現在的王府已經是王妃在當家作主,以後啊,想要在七王妃混得風生水起,讨好王妃才是王道。
……
一場戲演下來,既然冷漠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七王府,就有管事的帶他去領衣服,訓規矩。
在外面看熱鬧的下人,早被張翼訓斥走了,紅煙的屋子裏,就只剩下紅煙和張翼兩個人。
張翼朝後退了兩步,對着床榻上的女人深深鞠躬,“張某多謝紅煙姑娘!”
眼角瞥到鞋尖,張翼猛地擡頭,只見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站到他面前。
紅煙為了把她遭歹徒搶劫的遭遇,演繹的淋漓盡致,外衣的盤扣都被她自己撕扯掉了,所以此時此刻站在張翼面前的紅煙,衣衫不整,露出裏面水紅色的抹胸。
像敢這麽大膽穿衣服的,放眼整個七王府,包括以前那些側妃還在時,也只有紅煙膽敢這樣。
張翼只看了一眼,就飛快移開視線,很多年前,他就開始吃素,更不要說近女色。
紅煙似乎覺得好笑,笑着湊近他,“張先生,你怕我?”
張翼被她呵到耳邊的氣息吓了一跳,朝後退了一大步,眼睛依然沒看他,“紅煙姑娘,張某還有事,先走了,今天的事多謝你幫忙。”
話落,他就要轉身離開,衣袖被人拉住,他又驀地一驚,這一次,緊張地後背僵地筆直。
紅煙沒松開他的衣袖,而是笑着輕移蓮步,再一次和張翼面對面而站,“張先生,我可不喜歡嘴上的答謝,真要謝我,就來點實際的。”
張翼倏地擡頭看她,“紅煙姑娘,你稍等片刻,我讓賬房等會兒給你送銀票過來。”
紅煙撇撇嘴,口氣不屑道:“銀票?我做了‘倚翠苑’這麽多年頭牌,最不缺的就是銀票。”
兩個人靠得近,再加上紅煙故意湊近他說話,她的香氣越來越濃郁,張翼屏住呼吸,再次呼吸,鼻腔裏,滿滿的都是她身上的香氣。
“紅煙姑娘。”張翼佯裝正色地看着她,“那你到底要什麽?”
紅煙一只手依然牢牢抓着他的衣袖,另外一只手卻得寸進尺地搭上他的衣襟,口氣三分暧昧,七分調戲,“張先生那麽聰明的人,奴家想要什麽,你不會真不知道吧?”
張翼緊張地連着咽了好幾下口水,只是一個小小的一個遲疑,他立刻撥開衣襟,甩開衣袖上的手,又朝後連退了幾步,“紅煙姑娘,請自重!”
紅煙抿了抿唇,臉上笑意依然,眼睛裏卻是掩藏不住的失落,“自重?”
她重複張翼話裏說的兩個字,只覺得好笑,真的放聲笑了起來,“張先生,你明知我是從哪裏來的,居然還和我說自重兩個字,很好,門就在離你五步遠的地方,走好,不送!”
多有個性的女子!
可惜啊,這樣一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卻誤入了煙花之地。
張翼邁出門檻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紅煙已經轉身背對着他。
紅煙的身量也比一般女子要高挑些,她挺直後背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張翼忽然有種走上前看清她表情的沖動。
腳步微微動了動,他到底還是沒有那勇氣,望着紅煙婷婷而立的背影,他無聲嘆息,大步離開。
紅煙聽到離開的腳步聲,這才轉過身,方才還面帶微笑的女子,眼眶微紅,喉嚨微微顫動,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
伺候主子用早膳的下人們,覺得今天用早膳的主子好少哦,弄得他們都沒事做了。
自宋側妃今天早晨收拾包裹離開王府後,除了不在府裏的林側妃,王府裏就只剩下雲側妃了。
雲側妃不來用早膳,下人們很理解,現在王妃這麽彪悍,如果想繼續待在王府,最好的辦法就是能避開她盡量避開。
至于每次一到飯點都會準時出現的紅煙,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都知道她遭歹徒搶劫,受傷,需卧床休息的事,她不來也是情理中的事。
唯一讓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遲若嬌的缺席。
沒聽她說有身體不舒服啊,怎麽就不來用早膳了。
一個個正納悶,王妃開口了,不過卻不是和他們說話,她告訴王爺,“王爺,聽說姐姐昨天晚上拉肚子了,等會兒要不要去看看她?”
端木亦塵點頭,“聽言兒的。”
簡短到不能再簡短的四個字,落在下人耳朵裏,卻是再一次肯定了遲靜言現在在七王府的地位。
連一家之主的王爺都要聽她,更不要說下人們了。
遲靜言對遲若嬌也不算差,至少還給她指了個丫鬟伺候着。
正在院子裏煎藥的丫鬟,一看到端木亦塵和遲靜言,急急忙忙跑過去迎接,“奴婢見過王爺,王妃。”
遲靜言朝緊閉的屋子看去,“姐姐好點了嗎?”
丫鬟低頭看地,“回王妃的話,遲姑娘一早晨已經去茅房……”想了想,才說,“第八次了。”
正說着,建在院子西角落的一個小房子一樣建築裏,傳出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紅杏,快給我拿廁紙來。”
紅杏擡起頭望了遲靜言一眼,“王妃,奴婢先去給遲姑娘送廁紙。”
遲靜言非常大度地說:“你去吧。”
一大清早,遲若嬌已經拉了八次,還不算昨天半夜的,真是拉得她渾身無力,最後連出茅廁都要靠紅杏的攙扶。
遲若嬌沒想到端木亦塵會來她這裏,尖叫一聲,躲到紅杏身後,她現在的臉色很定憔悴難看,而且身上肯定還有難聞的味道,千萬不能讓端木亦塵看到聞到。
正絞盡腦汁想應對辦法,有個她非常不喜歡的聲音響起,“三姐,我看你臉色很不好啊,你沒事吧?要不要找大夫來給你瞧瞧?”
遲若嬌咬牙,“謝謝妹妹的關心,我沒事的,估計是着涼了,睡一覺就好了。”
“這樣啊。”遲靜言拖長每個字的聲調,似乎在思考,“那我和王爺就不打擾姐姐休息了,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來看你。”
遲若嬌又咬牙,“王爺,王妃慢走。”
遲靜言果真拉着端木亦塵走了,她的聲音随風傳到遲若嬌耳朵裏,“王爺,你剛才有沒有聞到一股屎臭味?”
好粗俗的女人!
遲若嬌厭惡地皺緊眉頭,全然沒把遲靜言說的屎臭味和她自己聯系到一起。
在邱氏的精心教導和栽培下,她俨然已經把自己仙女化了,像她這樣仙女似的人,吃喝拉撒睡是和她沾不上邊的。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端木亦塵非但沒覺得遲靜言粗鄙不堪,而且還順着她的話說:“嗯,好像是有點。”
“王爺,臣妾看到三姐是從茅廁裏出來的,會不會那股屎臭味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遲靜言繼續破罐子破摔的粗鄙着,“而且剛才我還聽到她喊紅杏給她拿廁紙呢。”
遲若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後徹底變成了黑色,用力甩開紅杏的攙扶,自己扶牆回到房中。
這一次是她大意吃虧了,哪怕是用腳趾頭想,她也猜到為什麽會無緣無故地拉肚子。
肯定是遲靜言幹的。
以為這點小刁難,她就會知難而退了嗎?
遲靜言,你未免小看了我!
……
走出去一定的距離,也就是肯定遲若嬌聽不到他們說話的距離,遲靜言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哈哈……”
她笑了半天,笑到眼淚都出來了,看了眼身邊人,發現他還是剛才的表情,頓感無趣,用胳膊推搡他一下,“喂,端木亦塵,不好笑嗎?”
端木亦塵這才微微傾了傾唇角,“言兒覺得好笑就好笑。”
“切。”遲靜言朝他翻了個白眼,“還王爺呢,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遲靜言其實不知道,端木亦塵生來性子就比較冷,再加上十歲就沒了生母的照顧,自幼喜怒就不行于色,像這樣肯陪着她演戲,或者看戲,已經很不容易了。
“是不是你們這裏的女人,也覺得男人有的時候面癱很有型?”遲靜言看他勉強露出來的微笑是真別扭,踮起腳,把他的嘴唇朝兩側上方推了推,“這樣才叫笑嘛。”
有事禀告端木亦塵的張翼,在看到遲靜言對王爺,正在進行的所作所為,再一次僵在原地,皺着眉,陷入兩難境界。
遲靜言眼睛的餘光無意看到他,立刻收回放在端木亦塵嘴唇上的手,還熱情四溢地和他打招呼,“張先生。”
張翼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只覺得王妃對他熱情的詭異,朝端木亦塵看了一眼,确定他神色還正常,這才徐徐行至他們面前,微微鞠躬,雙手抱拳,“啓禀王爺,王妃,冷漠的衣服已經更換好,王爺和王妃需要過目一下嗎?”
現在的七王府,不管是張翼還是下人,都很知趣,只要提到王爺,必定要把王妃加上。
端木亦塵問遲靜言,“言兒,你要看一下嗎?”
以後畢竟是跟在遲靜言身邊貼身保護她,而且教授她武功的人,穿什麽,還是要她看了順眼才好。
遲靜言撇撇嘴,正要開口,府裏專門負責衣服這塊的管事,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王妃,王妃,不好了!”
這個管事比張翼更有眼界裏,端木亦塵這王府的正牌男主人還在場,他直接就忽視了。
遲靜言擰眉,“發生什麽事了?”
負責衣服的管事慌張成那樣,遲靜言以為發生什麽大事了呢,原來只是冷漠不肯穿府裏規定的服飾。
這有什麽難解決的,遲靜言發話了,“你去告訴冷大俠,就說本王妃說的,給他開個特例,也給他個特權,他喜歡穿什麽衣服就穿什麽……”
管事長長松了口氣,擦了擦冷汗,要去伺候那位脾氣古怪到極點的冷大俠,不要着急,他家王妃話還沒說完呢。
“周管事,你順帶再告訴他一聲,只要不裸奔就行。”
管事的腳底一滑,差一點點就摔了一跤,這以後啊,聽王妃說話,聽了前面半句,盡量後面半句就不要再聽了,她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一邊的張翼看似低頭看地,兩只肩膀卻在可疑的抖動着。
端木亦塵神色并沒任何起伏,心情卻如陽光般明媚,有妻如此,每一天的日子如何能不愉悅暢快。
……
陪着遲靜言鬧騰了好一會兒,端木亦塵也是時候去書房處理公務了。
這方面,上輩子算是職場女強人的遲靜言表現出了極大的體貼和懂事。
她注定是個閑不住的家夥,讓張翼去把去換衣服還沒回來的冷漠喊回過來來。
再次看冷漠,遲靜言呆了呆,上上下下把冷漠打量了一番,最後只說了一句話,“冷大俠,你還真是一點創意都沒有。”
都讓他棄暗從明了,還是一身當暗侍時的黑衣。
冷漠面無表情,“回王妃,屬下這樣穿衣已經習慣了。”
“我知道習慣一旦養成是很難改變。”遲靜言趁機教育他,“但是,我們活在世上,也就短短的幾十年,運氣稍微好點的能活個一百年,總要以發展的眼光來看自己,不嘗試着改變習慣,怎麽進步呢。”
冷漠自知自己嘴拙,說不過遲靜言,對遲靜言的教育,只默默聽着,并不開口說話。
遲靜言看他無動于衷,也不再浪費口水,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道:“冷大俠,人生幾何,時間寶貴,我們也不要再浪費了,開始教我武功吧。”
……
書房裏,沒有了遲靜言在,張翼終于可以好好的和端木亦塵說上話。
他知道端木亦塵昨夜又夜探皇宮的事,關心他有沒有找到線索的同時,更擔心他有沒有受傷。
端木亦塵想到佛堂裏的密室,想到晚他一步出現在佛堂的端木亦元,又想到端木亦元早朝無緣無故提出要修建的人工湖。
一切的一切都說明,端木亦元忽然要修建的人工湖和佛堂的密室,有着密切的聯系。
張翼聽完後,很震驚,他實在想不通佛堂密室和人工湖會有什麽關系。
端木亦塵沉吟片刻,“也許,端木亦元是想利用人工湖掩飾藏在佛堂密室裏的東西。”
張翼覺得端木亦塵說的有道理,為今之計,尋找宸妃一事,不能太操之過急,應該等機會。
他想起一件事,臉色凝重地看着端木亦塵,“王爺,半柱香前宮裏來了個太監,說是來提醒你不要忘了早朝上答應皇上的三千兩銀子。”
端木亦塵拿起一邊的文件,“張先生,晚一點你讓賬房準備好,然後差人送進宮裏去。”
“王爺。”張翼左右看了看,走到桌案邊,小聲提醒,“離我們大事為期不會太遠,銀兩方面還是要稍微控制一點。”
三千兩數額是不大,他怕開了這個口,本就窮的一塌糊塗的端木亦元會時不時找借口問王爺要錢。
端木亦塵怎麽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放下手裏的公文,唏噓道:“這三千兩,是我想盡快知道佛堂密室裏藏的到底是什麽,至于端木亦元想要從我這裏拿到其他的錢,單是要過王妃這關,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張翼愣了愣,在退出書房前,對端木亦塵說了句,“王妃威武!”
端木亦塵把目光從公文移到他身上,但笑不語。
……
張翼前腳才讓賬房取三千兩送進宮,後腳就有讨好遲靜言的下人,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王妃在生氣,而且是生好的氣,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都感覺到了。
于是乎,整個王府的下人和狗,走路不敢發出聲音,連大氣都不敢出。
遲靜言不是個不分青紅皂白的人,她在發飙前,讓張翼把賬本拿來給她看,三千兩銀子的支出,果然用紅筆清清楚楚的寫在那裏。
遲靜言合上賬本,“啪”的一聲,聲音非常響,就連伺候了她有一段時間,算是有點了解她脾氣的夏荷也被吓了一跳。
張翼更是一驚,“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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