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補彩禮

初家就住在河對門一個大院壩裏,說起來初家也是老本地人,往上數六代時就已經在村裏紮根了。

那時候的村民修房都抱團,再加上平坦地不算多,一個平坦的院壩邊上就修了七八座房屋,地盤擠是擠了點,誰家要圍個豬圈造個茅坑的,多占了幾厘米的地都能吵吵鬧鬧幹上一架。

可真有事的時候,這樣一個院壩村民又成了天然的小團夥。

因為院壩邊有棵百年核桃樹,這個院子又被稱為“核桃壩”,以便和村裏其他院壩區分開來。

和秦松初雪如今住的房子不同,他們住的是獨門獨戶,地理位置也不挨着主道,平時沒什麽人經過。

初家這邊卻是一到了下工的時候就熱鬧開來,東家罵男人西家打孩子,這裏炒菜那裏喚雞喂食的,吵吵嚷嚷直到上工才能得個清靜。

這樣的環境就造成了每家每戶幾乎就沒個私密空間。

秦松和初雪剛到,好些個人就看了過來。

男人們還算好,畢竟要個面子,不會當面議論啥。女人老太們卻是笑着嚷嚷開了。

“小雪啊,又帶你男人回娘家吃飯來了?”

“我說淑芬咋火急火燎往家趕呢,原來是要給她姑爺煮飯啊!”

更有倚老賣老的,用“為你好”當借口故意刺初雪:“小雪啊,不是我說你,你看看誰家女子嫁了人還時不時回娘家連吃帶拿的?你這還拖家帶口的,現在是帶男人回來,以後怕不是要帶一串的小娃子回來,你娘家再能幹也受不住這樣吃啊。”

臊得初雪臉上緋紅,不知道該回什麽好,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秦松很少跟這樣的人說什麽,畢竟對方的初心就算不得好,偏偏還不能從其他方面禍害人,就只能在言語上刻薄他人,以期能達到精神上的勝利。

不過他自己覺得不痛不癢,初雪卻聽得難受,秦松看了初雪一眼,忽地對老太太一笑:“彭奶奶您說笑了,現在是新時代,連主席他老人家都說了女子能頂半邊天,小雪嫁了人也是爸媽的女兒,有條件的時候還是要多走動,盡盡孝。”

等以後恢複高考了,不管他和初雪這段婚姻會怎麽處理,肯定是不适合繼續留在村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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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點,其實讓秦松一直心裏惦記着。今年才70年,初雪十八歲剛過,至少還要七年才能恢複高考。到那時候初雪已經二十五歲了。

這個年紀在秦松看來自然是剛剛适合結婚生子的時候,可在村裏人看來恐怕就完全不一樣了。

維持七年的虛假婚姻,初雪肯定要受巨大的輿論壓力,哪怕秦松豁得出去說自己身體有問題不能那什麽,生活在村裏也必定是無法安寧度日。

所以秦松也在考慮,是否能找機會提前帶着初雪離開這裏。

總歸他們留在村裏的時間肯定不會太長久。

然而秦松這話落在老太耳朵裏,那就是沒臉沒皮的花架子,說得好聽,盡孝盡孝,盡個屁的孝,現在誰不知道初家這個知青女婿又懶又窮,盡想着吃軟飯嗎?

至于秦松是城裏來的,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帶着初雪回城裏享福?老太自認眼光毒辣得很,這麽些年知青來來回回,家裏有本事的早就把人給弄回去了,還能讓娃子在農村結婚?這個秦松,一輩子也就跟村裏的懶漢差不多了。

不過想是這麽想,老太到底顧忌着秦松是男的,刻進骨子裏的重男輕女思想讓她也不敢像對待初雪那樣随便說教,只陰陽怪氣地哼哼哈哈笑了幾聲。

他們就說了幾句話的功夫,張淑芬已經聽見動靜,拿着鍋鏟就跑了過來。一看閨女的臉色,再看彭老太窩在家門口的木敦子上那樣兒,都當了二十多年鄰居了,張淑芬哪能不知道這死老太婆又逮着她家閨女欺負呢!

張淑芬瞪了彭老太一眼,扭頭招呼女兒女婿,“別跟人閑談了,走走走,馬上就吃飯了,趕緊進屋!”

轉眼的時候忽然看見秦松手裏還拎着東西,有些納悶兒地問初雪:“這是給誰家帶的?不年不節怎地買這許多。”

那些婆娘也真是的,讓帶東西就帶點小零小碎的得了,怎麽還整這些大包小包的,縣城那麽遠,小姑娘臉皮薄不好拒絕,就專欺負人讓給她們當免費老黃牛使喚?一個個還要臉不?回頭得好好找這些人說道說道!

在張淑芬的眼裏,她翅膀底下護着的人,就沒有随便讓人欺負的道理。

初雪是她親閨女,一眼就看出來親娘誤會了,連忙拽着張淑芬的手臂解釋:“媽,這不是給人帶的,是三哥買給你和爸吃的。”

說完還紅了臉飛快地偷看了秦松一眼,壓低了聲音道:“媽,我有事跟你說,咱們回廚房。”

初家的房子是石頭房,才修了沒幾年,當初為了挑高房梁,地基沒往上面墊,反而還往下挖,人跨過門檻踩進去,就比站在外頭時矮了一大截。

這種房子有好處也有壞處。好在結實不透風,壞在冬冷夏悶,遇上西南地區獨有的綿綿雨時節,一兩個月的雨淅淅瀝瀝下起來,更是到處都濕潤潤的。

不過這會兒在村裏,初家的房子已經算是中等偏上的水準,更別提他們家還一口氣修了五間半,除開一間吃飯待客的堂屋,初家父母一間,初雪兩個哥哥每人一間,初雪也得了一間。

剩下半間就是糧倉和雜物間了。

這年頭,家裏孩子有單獨的房間,還能有糧倉雜物間,可是件不得了的稀罕事。

單為這,初雪的兩個哥哥就一點不愁找不到媳婦,她大哥初雷已經定了婚,就準備在今年秋收後辦酒席,二哥初雨也有了對象。

家裏其他三個人還沒回來,秦松把帶來的點心幹果等放到櫃子上,知道初雪和丈母娘在廚房有話說,也不去打擾,就在堂屋裏轉了轉,最後站在貼着挂歷的牆壁前看日歷。

馬上就是五月了,投稿的事要抓緊,争取在秋收農忙來臨前做出點成績,至少要能夠到可以負擔起養家責任的水平。

饒是秦松不怕幹活,想到秋收時自己真下地全程參與搶收,心裏也有些發怵。

田園情懷,也只能存在于物質生活得到滿足的前提條件之下。

說起來惬意自在,真讓人去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幹,相信沒幾個人能受得了。

偏房竈臺前,初雪幫着張淑芬把最後一個菜炒好盛出來,鍋裏摻上水,火也退了,這才拍拍手,從自己褲子內兜裏掏出兩張卷在一起的大團結不由分說塞到母親手裏:“媽,你收着,這是三哥家裏人給咱們的聘金。”

張淑芬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看這二十元巨款,再看看閨女紅粉粉的臉蛋子,不敢置信:“啥?你說是你婆家給的?”

初雪羞答答地點點頭,揪着麻花辮的發梢笑着把事說了一遍。

張淑芬就覺得腦子暈乎乎的,跟做夢一樣:“所以秦松其實沒有一分錢不出就娶了你,而是因為挂號信在路上耽擱了,今天才取到?”

閨女還說她婆家專門叮囑了這些錢怎麽花。

十二塊錢是彩禮,不過秦松讓初雪給了丈母娘二十,是把辦酒席的錢都給算進去了,多餘的就算是賠罪貼補。

捏着手裏的兩張大團結,張淑芬定了定神。女婿來的這一出,這還真是出乎意料。不過再想想,對他們家來說也不是壞事。

婆家能拿出這樣體面的彩禮,還特意叮囑了秦松帶她家閨女去吃食堂,這說明婆家對她閨女滿意啊!

張淑芬哎喲喲喊了一聲,笑得見牙不見眼,一邊把錢抻開撫平,一邊賊頭賊腦往堂屋那邊瞅了瞅,确定女婿聽不到,這才壓低了聲音問初雪:“乖女,那秦松手裏還剩着有錢沒有?你婆婆他們一共寄了多少錢?”

知道母親這麽問不是要貪錢,初雪老老實實回道:“三哥說寄了三十,今天買東西花了幾塊錢,剩下的他都給我了。”

張淑芬一聽,更高興了。

在她有限的認知裏,男人肯把錢交給家裏的女人管,那就是想要踏踏實實跟女人過日子嘞!掌握了家裏經濟大權,哪怕沒幾個錢,意義都不一樣!

高興完了張淑芬擡手就抹了一張大團結塞回初雪兜裏:“這個錢你自己收好,別讓秦松知道了。”初雪不願意要,出嫁的時候酒席都是娘家操辦的,這已經夠讓初雪愧疚的了,她媽當時還給了她壓箱底的錢,現在怎麽還能拿彩禮錢。

按照他們這裏的風俗,嫁閨女得的彩禮錢,都該是留着給娘家花的,更別說她還有兩個哥哥很快就要陸續結婚了。

張淑芬卻不這樣覺得,母女倆推搡一番,直到張淑芬虎着臉說初雪的兩個哥哥誰要是敢惦記這點錢娶媳婦,她就要讓兒子打一輩子光棍,初雪這才滿心感動地收下了。

因着今天女婿既帶了禮物又補了彩禮酒席錢,張淑芬再看這毛腳女婿,再不覺得是自己家當冤大頭白養着了。

心情一高興,她就把養在水缸裏,準備過幾天插秧時再殺來給家裏爺們兒補身子的幾條鲫魚都給殺了,再從壇子裏抓一把酸菜切碎切碎,配上剁椒醬那麽一煮,酸辣開胃的香味直把院壩裏的孩子們都給饞得在外面探頭探腦,就為了多吸一口香氣兒配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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