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新知青鬧事

因為這場春雨來得突然,連春耕前的動員大會都沒來得及開,社員們都知道這場雨的珍貴,就連平時偷奸耍滑的社員這會兒也咬着牙埋頭苦幹。

畢竟這關系着所有人一年的口糧問題,誰也不敢馬虎。

冒雨種紅薯,為的是土壤濕潤,有利于紅薯藤紮根,紅薯生命力頑強,只要根系紮進了土壤裏,便是缺水也不怕了。

若是錯過了這場春雨,稍晚些再種紅薯,單是從水田水庫裏挑水上山澆水就能累趴一衆大老爺們兒。

社員們幹得熱火朝天,可剛來的幾個知青卻無法理解這種冷不丁一下子忙累的節奏。

嬌氣的新知青錢寶珠最先受不了,丢下剪刀沒好氣地抱怨:“都下着雨了還幹活!這是晚一點就要餓死嗎?到處都濕漉漉髒兮兮的,煩死了!”

坐在她旁邊的老知青王璐皺了皺眉,回頭看了一眼旁邊另一波剪紅薯藤的社員,趕緊給她把剪刀撿起來,小聲勸說:“對農民而言一年裏最不能馬虎的就是兩個時候,一個是春耕,一個是秋收。平時大隊長人很好,可要是有人敢在這兩個時候生事端,他脾氣可就不大好了。”

錢寶珠頂看不上王璐的,王璐已經下鄉六年了,今年該是第七個年頭,甭管剛來那會兒如何水嫩,現在也已經跟村裏的婦人差不多了。

偏偏這人還自以為領頭人,總愛對他們東管西管的。

錢寶珠非但不接剪刀,還丢下紅薯藤:“我還偏不信了,他能把我怎麽着?我可不是你們這群無依無靠的軟柿子,誰敢惹我?有他好果子吃!”

其他人聞言彼此看了看,不管表面如何,心裏對此說法很是不屑一顧。

錢寶珠要是真有什麽了不得的背景關系,現在又怎麽會在這裏?不過這話大家都沒接,王璐也沒了耐煩心,把剪刀往旁邊一放,自己低頭動作迅速地剪藤蔓去了。

大隊長看在他們是知青的份上,給安排的任務不算重。可要是他們剪半天才剪一兩背簍,大隊長可能嘴上不說什麽,下次肯定不會再給他們安排這樣輕松的活兒了。

這回王璐還是因為要帶這幾個新知青才得了這樣的差事,除了身體比較弱的宿芳和她一起,其他老知青都去幹運輸紅薯藤上山的活去了。

別看紅薯藤不重,可背着滿滿一大籮的東西再去冒雨奔波,路上全是泥巴路,有草的地方還好,沒草的地方走一步滑三步的,光是走路就夠把人累死累活的。

她一點也不想在大隊長那裏落個不會幹活的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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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寶珠見自己都這樣說了,竟然一個捧場的人都沒有,她還有一肚子炫耀的話呢。

眼見着人氣得夠嗆,宿芳觑了一眼旁邊皺着眉仿佛在忍耐着什麽的少年,垂眸斟酌了片刻才柔聲勸道:“錢寶珠同志,這下雨天你一個人呆在知青點也無聊,不然你就坐在這裏動動手,就當是玩。我和王璐同志手熟,我們多幹點也沒什麽。”

王璐心頭一堵,緊了緊手裏的剪刀,到底沒說什麽反駁的話。

都一起生活多少年了,知青點裏除了吳紅秀那個眼睛被shi糊了的,其他誰還看不出來這個宿芳是個什麽玩意兒?慷他人之慨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做。

反正她說她的,自己做自己的。王璐這麽勸了勸自己,心态才重新放平。

錢寶珠一聽這話,撅了撅嘴,到底又重新拿起了剪刀,不過就像宿芳說的那樣,她還真當成是在玩了,剪着剪着就不好好剪了,一會兒把紅薯藤剪得稀碎,一會兒把紅薯藤卷在一起套成花環。

一身流裏流氣卻穿襯衣皮鞋下地的男知青嗤了一聲,起身拎着自己那個籃子往旁邊不認識的大嬸大媽圈子裏徑直一擠。

社員們都看着他,男知青理直氣壯:“看什麽看?我剪不快來蹭一下,下午給你們帶奶糖!”

說完皺了皺眉,一條腿伸直了摸褲兜,掏來掏去,就掏出幾顆大家沒見過的堅果。

男知青數了數,松了口氣,起身給每個人發了一顆:“兜裏就這麽幾顆,大家先湊合一下,下午給你們補上!”

大嬸大媽們面面相觑,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又繼續幹活。

只是才幹了一會兒,男知青又不樂意了,“嬸子嫂子你們怎麽不聊天了?剛才我就豎着耳朵聽半晌了,那個鑽苞米地的到底咋樣了?”

大嬸大媽們:“……”

男知青:“對了,剛才那個是新疆帶回來的堅果,堅果你們吃過嗎?就跟咱們這裏的核桃啊花生屬于一類的,得剝殼,可別傻不愣登把殼一起咬了,小心磕掉大牙。”

大嬸大媽們松了口氣,重新有了個笑模樣。

得,這還是個看起來不好惹,實際上還挺好的小夥子。

很快男知青就感受到了大嬸大媽們的八卦力度,可惜這股力度轉眼間就沖到了他自己身上。

“小夥子長得真俊!比你們那一夥裏那個總冷着臉的那個小夥子還俊!你叫啥名兒啊?談對象了嗎?家是哪裏的?”

“啊我、我叫魏岚,我還小,不談對象,我是京城的。”

“喲,首都啊!那你看見咱偉大的潤主席了嗎?他老人家身體咋樣?吃得香嗎?睡得好嗎?”

魏岚:“……”

這我咋知道啊!

“咋還穿皮鞋下地呢?這下雨天的,不怕泡壞啊?”

“來得急,沒準備其他鞋子。”

“是有點急,昨天剛來今天就下地了,剛好我家那口子有雙新買的解放膠鞋沒穿過,你回頭來嬸子家試試,先兌給你用着。”

“穿啥鞋啊,這天氣就光着腳幹活最得勁兒!”說着話的大媽還得意地翹了翹自己沾滿黃泥的光腳丫。

“這白襯衣穿的,咋跟初家那個女婿一樣,不過昨天我瞧了一眼,換上初雨下地幹活的衣裳了。”

“那還成,看樣子才像個幹活的嘛,秦知青現在也越來越像過日子的人了。”

魏岚剛開始還被搞得手足無措,好在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把大家的八卦目标轉到別人身上。

對,沒錯,就是昨晚上迎新活動中拉二胡拉得賊好聽,長得也不錯,脾氣似乎也很好的秦松前輩。

顯然,魏岚的主意很不錯,在他們來之前,秦松可是他們大隊的熱門話題之一。其他熱門話題變來變去,關于秦松的卻是經久不衰。

聽着身後抛棄他們而去跟一群村婦紮堆的魏岚與人說說笑笑,明顯相處得很開心,留在這邊的其他新知青臉色都不太好看。

王璐卻是心裏一緊,掃了一眼錢寶珠禍害的那些紅薯藤,一時明白人家打的什麽主意。她也很想一走了之,可她被安排的就是帶這群新人熟悉環境,想走也走不了啊!

況且再怎麽嫌棄,他們知青都是一夥的,王璐想到老吳,也只能硬着頭皮先幫錢寶珠收拾爛攤子,悄悄将對方弄壞的紅薯藤壓到最下面,等收工的時候再跟挑出來不适合種的藤蔓一起裝進背簍送去牛棚喂牛。

做這些的時候宿芳也發現了,還幫忙遮掩。王璐心裏多少感覺有點安慰,雖然她們平時有些小矛盾,該團結的時候這人還是挺不錯的。

然而當下午王璐被大隊長黑沉着一張臉叫過去,面對牛棚老羅的指控以及宿芳含淚默認的局面,王璐才知道自己上午那會兒的想法有多蠢多天真。

“什麽?被送走了?”下午雨歇了,但地裏泥土依舊濕潤,他們這邊的土壤大部分屬于紅土地,粘度有些高,人踩到濕泥裏走幾步路,泥巴就能給你圈出一個厚重的大鞋子來。

秦松幹脆像其他人一樣脫了鞋,光腳在地裏挖溝。

王猛跑來跟他說這事的時候,秦松正在水庫邊洗腳,聞言很是驚訝。

王猛也表示自己很震驚:“我都不知道還能這樣!”

是啊,誰能想到呢,之前不都是知青上山下鄉被安排到哪裏了,就基本在那裏落根了,要麽就是城裏家人想辦法弄回去,要麽就是老死在這裏。

不過錢寶珠幹那事兒也确實缺德。

王猛也坐下來,把腳伸到水裏嘩啦啦亂蕩:“這小姑娘真是傲得沒邊兒了,嘿,大家把紅薯苗看得多寶貴啊,她倒好,直接剪得稀碎,還拿來和泥巴玩兒!”

說完又皺起臉來,搖頭嘆氣:“王璐也是,遇到這種事不阻止,還幫着藏起來,現在也被大隊長逮住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以為老羅叔喂牛的時候不會清理送去的紅薯藤?被發現也是早晚的事!”

秦松才知道了全過程。

原來上午錢寶珠禍害薯苗,王璐作為老知青,非但不勸阻或及時報告得大隊長,反而幫忙掩飾其罪行,想要毀屍滅跡。

下午上工前大隊長接到群衆舉報,帶着人去老羅那裏一查,就查到了問題。老羅人老了,卻不至于老糊塗了,還記得那堆紅薯葉是王璐這個知青背着送過來的。

秦松想問,難道這事兒就王璐一個人能幹成?不過話到嘴邊也知道不可能,大隊長也不會深究,只是抓主要人物,殺雞儆猴。

這次算是王璐擋了槍。

王猛還在說:“大隊長叫了一起的宿芳作證,現在王璐是跑不了了。錢寶珠還不服氣,叫嚣着要讓她當官的叔叔給大隊長好看,結果被大隊長直接提溜着讓人押着送回公社了。”

知青被退回知青辦,這事兒還真是頭一遭,想想就知道知青辦那邊肯定覺得丢人,錢寶珠也讨不了好。

其他新知青雖然沒幹錢寶珠那樣的事,可作為知情不報者,估計也要被大隊長安排上。

別的不說,特殊照顧肯定是沒了。

秦松“嗯”了一聲,沒發表什麽個人見解,洗好了腳拿毛巾擦了擦,套上襪子再穿上鞋。

王猛沒帶鞋過來,洗幹淨腳上的泥就跟着站起來了。回去的路上他還在苦惱:“老秦,你說我要不要跟王璐說一下偷偷打小報告的那個人是誰?”

王猛因為和王璐同是一個姓,一向要比對待其他女知青更親近一些。倒不是那什麽情愫,單純就是像看待一個不太親近但又比旁人親近些的大姐。

秦松扭頭看他:“你以為其他人猜不出來?”

王猛瞪眼:“那你猜出來了?”

秦松無語:“難道不是那個叫曹立國的眼鏡?”

王猛震驚:“你怎麽猜到的?!”

看樣子還真覺得別人猜不到?

秦松搖頭,無話可說了:“幾個人裏就他最愛給人上綱上線,你又說上午錢寶珠幹這事兒的時候他在場,卻沒吭聲,這不擺明了心裏頭打着某些算盤嗎?”

王猛想想好像也是哦。

不過這人打個小報告還能打什麽算盤?

王猛快走兩步追上來問,秦松只是道:“不管他打的什麽算盤,肯定是不成的。大隊長本身就不喜歡惹是生非的人,錢寶珠是一個,曹立國也得算一個。”

所以想靠出賣同戰壕的戰友來讨好大隊長,以期能得到一些特殊照顧,曹立國這算盤是徹底打錯了。

事實也确實如此。

錢寶珠被送走了,王璐被懲罰上工之後還要去挑一個月大糞,曹立國左等右等都沒能等來特殊照顧,反而是一如既往地安排他和其他幾個知青一起上工。

其他知青都知道打報告的是他。雖然按理來說錢寶珠的行為确實不對,可這種當面不吭聲背後去咬人的行為,還是十分讓人不齒。

曹立國很快就發現自己被其他知青排擠孤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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