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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亦也知道給故人上墳是不能回頭的這個典故,可他看着白賀炜從他身邊走過去,心裏難免會有些許的失落。他想喊住白賀炜,問他要不要傘,還想叮囑他別感冒,可是好像在這種場合顯得特別不合時宜,而且自己老媽也在身邊。他就只好收回目光,專注和母親一起給繼父掃墓。
屬于繼父的這塊墓碑好像今年并沒有人來打理過,還好雨水把石碑沖刷得很幹淨,就是角落裏有很多掉落的松針,墓前壓得紙錢還都是過年時鄭亦和母親過來壓得那幾張,風吹日曬中,早就失去了原本姜黃的顏色。
褚紅霞一邊碎碎的念叨着最近發生的事兒,一邊用掃把清理了墓碑後面堆積的松針, 然後吩咐鄭亦把那束包裹在紫色皺紋紙中的菊花擺好,因為下雨,一切禮節只能從簡,不能上香不能點煙,好在還能擺上新的貢品和紙錢,也算是對先人的一點點思念的寄托。
收拾好這一切,鄭亦和母親下山,他原本以為白賀炜已經走了,誰知他的車依然停在停車坪上,鄭亦走過去想和他打個招呼,等自己靠近了,車窗搖了下來,白賀炜也沒說話,伸出手指勾了勾,鄭亦只好回頭跟母親示意了一下讓她在車上等自己,便打開車門鑽進了白賀炜的車裏。
白賀炜的車裏開了暖風,驅趕走了鄭亦周遭的濕寒的冷氣。“白所,有事嗎?”
白賀炜并不着急說事兒,遞給他一根煙,說:“學長私下叫叫就行了,正式場合還是要注意一下。”
他真的聽見了啊,鄭亦還以為自己挺小聲的呢,他吐了吐舌頭,轉念一想,卻獲得了另外的信息,他以後就不用和白賀炜那麽生疏了嗎?于是趕緊答應了。“嗯,我知道了。”
白賀炜點了自己的那根煙,把打火機遞到鄭亦面前,鄭亦接過帶着白賀炜體溫的金屬打火機,點着了煙,又還給白賀炜。
“怎麽樣?最近累吧。”
“我都習慣了。”鄭亦笑着說。
“最近的事情太多,一件接着一件的,覺得自己被壓得透不過氣來了,身邊還沒有一個用着趁手的人。那天你過來幫了我半天的忙,我是覺得各方面都很符合我的要求,去常春鎮檢查,也是我走了這麽多鄉鎮最滿意的。我就在考慮活動一下,想把你調到我身邊來,我也去找局長談了這事兒,他是說編制的問題可能不行,你即使來了,也沒法到我手下,如果我想你留我身邊,那就是耽誤你前途,我想想也是。”白賀炜抽着煙,風淡雲輕地說着在鄭亦這裏很重要,而在他眼裏卻是輕描淡寫的小事兒。
在靈泉市,縣區一級的林業局還沒有進行編制改革,是屬于事業局,從人員編制上來說是事業編比行政編占得多,局裏的大部分科股長都是技術類的事業編,只有領導班子是行政編。而森林派出所雖然在黨政工作還是以林業局領導為主,可大部分卻都是行政編制,因為他們都是警察,公安業務工作還是要以公安部門的領導為主。鄉鎮也大同小異,鄭亦的編制是在林業站,也是個技術類的事業編,受編制限制,他如果到派出所這樣行政單位是很吃虧而且沒有什麽發展的,但如果走技術,至少能混個副高級工程師或者更高的技術職稱退休,那麽工資是要參照行政副縣的,甚至還多些,可是在靈泉這個小地方,大部分行政編制的公務員退休到副科就已經很不錯了,更不要幻想什麽副縣之類的,所以林業局的周局長這番考慮是非常為鄭亦着想的。
白賀炜說得這番話并沒有帶有什麽感**彩,肯定也不會摻雜別的因素,可依然讓鄭亦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只能靠不停的擺弄衣角來掩飾自己的慌亂。
“不過我也在想,可能你如果到了林業局工作,會對你今後的發展有點好處,周局答應幫忙跟區裏協調看能不能調動。”
鄭亦受寵若驚,他還以為白賀炜說完剛才的那番話就沒有下文了,誰曾想還有更好的事兒等着他。不過他心裏出現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帶着些許期待問白賀炜:“為什麽……選我?”
白賀炜卻反問他:“你想讓我怎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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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亦盯着白賀炜的眼睛,無法找出任何答案,他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樣的回答,卻說不出口。
見他不說話,白賀炜說:“就當我當年虧欠你做些補償吧,如果趁這兩年政策好,你在鄉鎮能夠有機會進黨委變身份,那麽也可以當我沒提過這件事兒。”白賀炜說的是這幾年靈泉給基層單位的工作人員下發的很多優惠政策,其中一條就是如果事業編工作人員有機會進到黨委,那麽事業編就可以轉變為行政編,而且林業站站長屬于鄉鎮的大助理,鄭亦年紀也好,還是有很大機會的。
原來白賀炜真的從來都沒忘過當年和他的那段淵源,鄭亦卻沒有辦法說自己并不想要這樣的補償,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沒覺得你虧欠我啊。”
白賀炜笑了,把頭別過去,看向窗外,而鄭亦專注的看着白賀炜的側顏,心裏有很多想說的話都沒辦法說。
“你可真是腦子不靈光。” 白賀炜恨鐵不成鋼的甩出這麽一句話來。
雨是在下午停的,纏纏綿綿的下了二十多個小時,雨水把靈泉清洗的煥然一新,出落得就像個江南小鎮,溫柔中還帶着一絲北方的陽剛。
鄭亦原本計劃好好利用這來之不易的雨天在家休息一下,卻被何家村的村主任何軍一個電話叫回到了鎮裏。之前答應給何老四辦林權證,現在程序進行得差不多了,這村民代表大會開了,公示也做好了,其他資料都準備齊全了,現在就差往林業局遞了,鄭亦翻着材料,打了個電話給林政科的科長祁峰,又重新核對了一遍,便又開車回了市裏。
林政科是林業局的大心髒,差不多辦了整個林業局百分之七十的業務,上到占地審批,下到确權采伐,事情多得堆成了山,辦公室一共四個人,各個都跟長了三頭六臂似的,還都腳踩個風火輪,經常下鄉抓不到人。祁峰今年剛滿四十歲,還跟鄭亦是校友,這個人很是厲害,不管是政策還是業務都研究個通透,而且他性格還好,為人非常随和,可以說是有求必應,鄭亦找他辦事兒心裏一點都不打怵。
他到了林業局,敲開了林政科的辦公室,裏面煙霧缭繞的,好幾個大煙鬼湊在了一起,聽讨論,好像是上午剛在市局開了會,省廳的又來布置了新的工作,祁峰正在那兒抱怨。
見他進來便先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丢給他一根煙,鄭亦點上了,單手把牛皮紙袋子從包裏拿出來放在了祁峰桌子上。
祁峰繼續跟辦公室的小丁抱怨,順手拆開了材料。“你說我們辦公室四個人,但是幹了十個人的活,省裏的那幫人,成天上下嘴皮子一動,活就給你安排下來了。就是把我劈成一半兒都忙不過來。”他叼着煙把材料翻了翻,說:“這麽的吧,明天或者後天我抽空去你那兒看看,然後我們再審批。”
“行的,祁哥。”
祁峰又問他:“今年采伐指标也早就下來了,忙得一直都沒時間發文,等我有點空的。”
“我們又不急。”
祁峰嘆氣道:“你們不急,有的是人急,可別說了,我現在晚上做夢都在琢磨事兒,我覺得我活不過五十。”他的話,惹得在座的人都笑了。“周局那天跟我說白賀炜去找他,想調你到他那兒,他那兒忙嗎?哪有我這兒忙,這要調人的話也是我先調啊,我這正愁缺懂業務的人呢,給我十個都不嫌多。他那兒光森防隊就有十多個小年輕,随便找幾個不就完了嗎?”
鄭亦怎麽都沒想到自己倒成了香饽饽,笑着說:“祁哥,你可真是擡舉我了。”
“咱們都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實力上我還是看好的,有好事兒,當然得關照你。”這或許是句玩笑話,可和白賀炜的一比,卻有種不一樣的味道。
鄭亦從林政科的辦公室裏出來,猶猶豫豫的還是上了樓,上午那被攆下車的尴尬場景現在想起來還挺讓人覺得臉紅的。
白賀炜說他腦子不靈光,鄭亦也承認,可是他不想自己單純的對白賀炜的感情被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攪得混沌不堪,可是這話他沒法跟白賀炜說,因為還喜歡着他這件事還在他心裏藏着。“我還是想靠自己的努力。”他這麽跟白賀炜說。
白賀炜像看傻子似的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後說:“哎,你快下去吧,你這榆木腦袋沒藥治了,生氣。”
鄭亦敲了敲白賀炜辦公室的門,聽見一聲請進,便擰開門,先探進腦袋想看看白賀炜的心情怎麽樣。
白賀炜看見是他,也不辦公了,靠坐在椅背上等他進來。
鄭亦低頭進了屋,白賀炜問他:“什麽事兒?”
鄭亦猶猶豫豫的想了半天,才說:“我是挺想在你身邊工作的,就,就像大學時那樣。可是我又怕……又怕自己……”
他對自己的內心剖析剛跟白賀炜說了一半,白賀炜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起來,對着電話說:“我的沈工,你可算開完會了?等會兒,就在朱迪那兒吧,你找不到?我讓人去接你。”
白賀炜似乎沒什麽興趣繼續跟鄭亦繼續聊天了,只是問他:“你還有別的事兒嗎?”
“沒,沒有。”和白賀炜講講心路歷程就算是大事了,天知道他可是鼓了多半天的勇氣啊。
“等會兒有人來找我出材料,一時半會兒出不去,你去幫我接個人。”白賀炜頓了頓,接着說:“你的事兒,我們以後有時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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