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賀炜說完話,就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了鄭亦,“你去市局接一下沈心,你還認識他吧,這是他電話。”然後在桌子上的臺歷上撕了一張紙,寫了一串數字,遞給鄭亦。沈心是他同學,畢業後一起到省林業廳規劃設計院工作,然而白賀炜在那兒只工作了一年多,就被父親強行調回靈泉,而沈心則繼續留在那裏,目前已經結婚生子,生活十分安穩。

鄭亦拿着紙還有點沒在狀态,他對白賀炜說:“我有車。”

“你那車太破了,開我的吧。”

“那你呢?我再回來接你?”

“不用了,我打車過去,晚上你要是沒什麽事兒的話,就一起吃個飯。”

鄭亦剛想說自己在多尴尬啊,正要拒絕,卻聽白賀炜說:“沈心現在在省廳工作,和他交流一下長長見識,不要把你的小腦袋總局限在鄉鎮的一畝三分地上。”

“哦。”既然白賀炜都這麽說了,鄭亦也沒有什麽理由拒絕,可他還是有點不開心,因為自己想說的話,白賀炜好像并不是特別想聽。他帶着股怨氣下了樓,找到白賀炜的車,上車開走,不過他也得承認,白賀炜的車不僅坐起來舒服,開起來更是順手,弄得他都有點想換部新車了,可是想想自己的經濟狀況,便作罷了。

鄭亦上班這麽多年,盡管也是在林業口,可他還是第一次到市林業局,他開着導航一下子就找到了。

市局在瀝水區,離靈泉市政府不太遠,辦公樓是前幾年新建的,雖然不如市政府的樓規格宏偉,可勝在特別新,相比之下,還在幾十年的老樓裏辦公的北城區林業局就顯得挺寒碜的,也不知道白賀炜是怎麽接受這樣的心理落差的。說起來,當年林業局的那個局長就因為建樓程序上出了問題,直接就被一撸到底,可謂唏噓。

他到樓下,照着白賀炜給他的那張紙上的電話撥了過去,沒一會兒,一個稍微有點胖的,穿着一身沖鋒衣的男人就出現在了他的車前。鄭亦認出了他,他竟然也沒忘記鄭亦,兩個人笑了笑,沈心開門上車。

路上,兩個人敘了會兒舊,卻誰都不往當年他和白賀炜的事情上提,最後話題又轉回到鄭亦現在的工作上,沈心說:“哦,在鄉鎮啊,還是有點辛苦的。”

“嗯,還好吧。”

“不過我覺得你還是要往上面努努力呀。”

鄭亦苦笑,有人要幫他努力來的,還被他以非常別扭的理由給拒絕了。明明是很好的接觸白賀炜,能重新回到白賀炜身邊的機會,他都沒能夠珍惜,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大學的時候膽子大。

很快他們就到了朱迪開得川菜館子,他們一進門,白賀炜和朱迪就一起迎了出來,三位好友很久不見,自然親近得很,鄭亦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外人,尴尬得杵在一旁不知所措。

酒菜早就安排妥當,包間也是飯店中布置最好的那間,三人一邊喝酒吃菜一邊天南海北的聊着,偶爾也會問問鄭亦有什麽看法,可鄭亦始終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白賀炜又不許他喝酒,因為晚上好像得開車送人,他吃飽了飯,只能無所事事的聽着他們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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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說:“現在我們院的工作也不好幹,老大好大喜功,底下的人都憋着勁,我都有點想下海了。”

“下海?”朱迪研究生畢業也在設計院工作過一段時間,後來辭職開飯店賠得傾家蕩産,在省城混不下去才折騰到了靈泉,現在反倒是翻身農奴把歌唱了,事業風生水起。“跟我一樣開個飯店?”

沈心擺擺手,說:“現在外面開設計規劃公司的就跟雨後春筍似的,光張州就七、八家,我們院裏好幾個老家夥退休之後就去賺外快了。一年這個數。”沈心用手比劃個五,“五十萬啊,我得賺多少年啊,就是辛苦點兒,總出差,成天風吹日曬的。老白啊,你有興趣不,要不咱們倆辭職單幹,你看,我在省廳有人脈,手續啥的都好說,你在靈泉有人脈,活也好說,一個可研報告開價就幾十萬,這買賣穩賺不陪。”

還沒等白賀炜表态,沉默了一晚上的鄭亦終于憋不住了,“這麽多錢呢?”

沈心樂了:“小鄭,你也有想法了?”

何止有想法,而且還太誘人。

“你現在是什麽職稱?”

“助工。”助理工程師,本科畢業後,工作了就能評,沒什麽含金量。

沈心說:“那我一個月也就能給你五千了,現在随便從咱們學校拉個畢業生都助工了,還沒有機關習氣,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多好。”

鄭亦擺擺手,“那我還是繼續在鄉鎮蹲着吧。”他現在的工資并不如沈心給的高,可真的去省會張州上班,扣除租房和生活所需要的費用,剩餘的和現在也差不了多少,而且自己離得更遠了,更沒辦法照顧母親。

沈心又看向白賀炜,“老白,你什麽想法?”

白賀炜也搖頭,悶頭幹了一杯酒。

沈心再了解白賀炜不過,他們是同屆研究生畢業,又一起被招進了省廳規劃設計院,原本是憧憬着可以在省城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無奈只一年而已,白賀炜就被他那個當高官的父親動用關系強行把白賀炜調回到靈泉,還美其名曰為了他好,為了他今後的發展着想。

鄭亦在一旁看白賀炜喝酒是心驚肉跳的,他們三個原本是開了一瓶白酒分着喝的,三個人的酒量都還不錯,就又開了一瓶,沈心和朱迪都到量了,白賀炜卻一杯接一杯的沒完沒了,而且還是滿腹心事無從訴說的樣子。

“我爸什麽樣,沈心你還不知道嗎?我敢辭職,他就敢和我斷絕關系。他是我爸啊,從當初我沒按他的意思本科畢業就回家,他就已經對我有很大的意見了。他跟我說,你在外面耽誤的那三、四年,夠一個官員升好幾級了,你這麽耽誤時間,簡直就是在浪費生命。他以為誰都跟他一樣啊。”白賀炜笑了笑,又給自己倒了杯酒,沈心在旁邊一個勁兒的跟鄭亦使眼色,鄭亦去搶杯子,白賀炜說:“鄭亦,你是不是活膩味了?怎麽什麽都管?”

鄭亦就怕白賀炜這樣,怯生生的收回了手,沈心嘆了一口氣,對白賀炜說:“老白,你少喝點兒。”

“我沒事兒,一會兒讓鄭亦送我回去,你難得來,幹了這一杯。”說完,仰頭就又幹了一杯。

白賀炜一杯接一杯的,沒有一斤也喝了八兩,他是真的喝多了,雖然腦子裏還挺清醒,可手腳卻不聽使喚,話也比平時的多。他讓鄭亦先送沈心去酒店,然後才送自己回家,沈心想拒絕都沒用,他喝了酒之後格外磨人,誰拿他都沒招,更何況是被他欺負得都沒什麽主見的鄭亦了。白賀炜上車就睡熟了,見此情景,沈心不太放心白賀炜,千叮咛萬囑咐的,還是鄭亦再三保證有自己在,白賀炜肯定沒事兒,才拉着白賀炜走了。可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并不知道白賀炜的家在哪兒,那個喝多了的人在後座呼呼大睡,怎麽叫都不醒,時間也不早了,拉個酒鬼回家也是給母親添麻煩,于是決定開車去自己在常春鎮的房子吧。

白賀炜比他高,也比他壯實一些,自己住的還是個上了年頭的老房,沒有電梯這麽先進的玩意,他扛着白賀炜爬了三層樓,累得氣喘籲籲,總算把人弄到了屋子裏。

他的房子不大,也便宜,當初買來也是為了圖個值班方便,所以布置很簡單,卧室裏擺着一張一米八乘兩米的雙人床,一個簡易衣櫃,客廳裏擺着算不上新的沙發和電視。他把白賀炜撂到自己的床上,幫他脫了鞋襪褲子好外套,又洗了毛巾給他擦臉,弄好這一切,他自己腦門上全都是汗了。

白賀炜的失态他算不上第一次見了,上大學那會兒,他一挨餓就發飙,一喝酒就鬧人,這都是鄭亦最為深刻的體驗。可他不知道白賀炜心裏藏了這麽多郁悶的事兒,他本以為這個男人有那麽好的家庭條件,有一個那麽多人都求之不得的爹,就可以萬事無憂了,但偏偏白賀炜自己有滿腔的理想抱負無從施展,只能按照他父親的安排走他不願意走的路,也真是非常的痛苦了。

鄭亦盯着白賀炜毫無防備的睡臉,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然後就大着膽子摸了上去,竟然還是回憶中的那讓他癡迷而又無法忘記的觸感。他還是喜歡這個人的,即使被他嫌棄,還依然賤兮兮沒臉沒皮的想要貼上去的心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過。

這時,從白賀炜嗓子中發出的聲響驚得鄭亦收回了手,顯然,白賀炜似乎有轉醒的趨勢,他趕緊坐遠些,生怕白賀炜發現自己剛才的逾越。然而白賀炜翻了個身,并沒有醒,鄭亦灰溜溜的跑到廚房去燒水。

鄭亦當然是沒膽子和白賀炜共享一張床的,他們的關系現在還不明朗,他也怕因為自己像大學那會兒沒輕沒重的,就會徹底失去這個人,畢竟他們都不再年輕,破釜沉舟到最後也會兩敗俱傷。所以他抱着被子枕頭去睡了客廳的沙發,還留了杯溫水放在床頭櫃上,生怕白賀炜半夜起來會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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