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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亦不知道財政所張大姐的嘴巴是不是開過光,就在她說完這話的一周之後,張冰酒後駕車在山脊公路上逆行因為躲避對面開過來的大貨車,連人帶車翻到山下,事後交警給出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中認定張冰負此次事故的全部責任。整個常春鎮頓時陷入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傷之中,縱使這個人平時表現得多麽糟糕,死者為大,沒人再去說他的不好。幾天後,鄭亦前去靈堂祭拜,張冰的妻兒站在遺體旁邊還禮,他們哭得雙眼紅腫,讓鄭亦有種說不出難受。更難受的應該是張大姐,當晚鄭亦值班,領導有事沒在,就他自己一個人,去洗了個澡回來,張大姐就過來敲值班室的門。鄭亦開門讓她進來,問:“張姐,你怎麽沒走?”
她說:“小鄭,你陪姐去給張冰燒點紙吧,我要是不說那種話,他……”她哽咽了,話說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他們到了鎮政府的後院,鄭亦幫她用打火機把紙錢點燃了,火苗很快吞噬了黃色的紙錢,她的嘴裏念念有詞,就像在傾訴自己一時口無遮攔産生不良後果的愧疚。鄭亦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只是陪着她把準備的紙錢燒完,然後鄭亦從防火倉庫拿了把鐵鍬将紙錢燃盡後所産生的灰蓋住了。做這些時,她一直跟在鄭亦身邊,還對鄭亦說了很多句謝謝,鄭亦對她說:“姐,真的不用謝,你快回去吧,天都黑了,路上不安全。”
她點點頭,對鄭亦說:“小鄭啊,今晚的這件事兒你別跟別人說。”
“張姐,我知道,你也別往心裏去了。”
“嗯。小鄭,姐還有話想跟你說。”
鄭亦不解地看着她,“什麽?姐,你說。”
就聽她說:“小鄭,你的将來是很有前途的,這其中你的努力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腳踏實地的做事情,自會有人看得見,欣賞你,幫助你。”
待她走後,鄭亦坐在值班室看電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他想起那天張大姐似是無心的詛咒,卻一語成鑒,再想想她臨走前對自己說得話,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甚至都覺得值班室冷了起來。
鄭亦自己把自己吓了夠嗆,趕緊跑上樓回到寝室裏,這才有了點安全感。他躺在床上用手機看新聞,一條本省各市的領導幹部的任職名單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因為上面有個特別熟悉的名字——白子峰,還配了一張照片,鄭亦以前也在電視上看過白子峰,可如此近距離的标準照還是頭一次見。在照片上分辨不出年齡,可白賀炜長得是真像他的父親,尤其是眉眼中間展現出來的那種堅定,只不過白賀炜比他的父親看起來更随和些,估計是遺傳了他的母親。
不由得,鄭亦又在想白賀炜了,自從上次見過之後,他們又已經十幾天沒聯系了,只是他們深談過那麽一次之後,思念和分手的傷痛已經不那麽蝕骨般疼痛了,如今他除了本職工作外,開始跑自己轉編的關系,從鎮裏到各村,手裏有票的都需要溝通。前段時間還有個張冰跟他競争,如今競争對手已逝,他并沒有覺得輕松,反而更沉重了。有傳言說張冰就是為了求選票才拼了命的跑關系,還有人說,張冰的遺孀準備起訴那些和他一起喝酒的,反觀自己,連點血都沒出,心裏實在沒底,畢竟現實就是如此。
鄭亦沒忍住給白賀炜打了一個電話,想聽聽他的建議,響了很多聲,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太唐突的時候,白賀炜終于接了電話。
白賀炜的聲音聽起來挺疲憊的,還有點不耐煩,鄭亦慫了,想挂掉電話算了。
“你怎麽不說話?”白賀炜說。
“學長,我是不是打擾你了?”鄭亦試探性地問。
“我加班呢,有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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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沒事兒了,你忙。”
白賀炜也沒說什麽,啪得挂掉了電話。鄭亦舉着手機發了會兒呆,一股挺委屈的心情湧了上來,他沒了心思,順勢滑着手機上的新聞。
“……中央第五環境保護督察組進駐我省開展為期一個月的督察,設專門值班電話(0233-6666666)每天8:00-20:00受理群衆舉報電話,并專設郵政信箱(張州郵政第7007號郵箱)接受信件舉報。
根據黨中央、國務院要求和督察組職責,中央環境保護督察組主要受理環保方面的來信來電舉報。其他不屬于受理範圍的信訪問題,将按規定由被督察地區、單位和有關部門處理……”
鄭亦一下子什麽事兒都忘了,直起身子,盤腿把新聞看完,是他太不敏銳嗎?這麽大的事情竟然一點都不知道,也難怪白賀炜不想理他,大概是正忙的原因。
第二天一早,武裝部長姜勇耷拉個腦袋出現在鄭亦辦公室,鄭亦問:“你這是怎麽了?”說話扔給姜勇一根煙。
姜勇把煙給點着了,抽了幾口,一開口,他的嗓子都啞了,“哎,別提了,我爸不是開了個礦嘛,這家夥,環保督察組一進駐,好多村民就跑去舉報,礦管局連夜就給關停了,說我們手續不全。哎,你說這事兒,我們也想把手續辦全,可也不給辦啊,就你們這個林業用地手續,光一個可研報告就幾十萬,還不一定給批。”
鄭亦想到昨晚的新聞和白賀炜那冰冷冷的反映,更明白這件事情的嚴重性了。
還沒等他說什麽,李大為推門進來了,看見姜勇也沒說話,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然後對鄭亦說:“小鄭,走吧,咱們下,剛才我和楊書記、秦鎮長開了個碰頭會,說咱們自己也要搞個排查工作。”
鄭亦站起身來,準備要走,順嘴問道:“以前咱們不是弄過嗎?而且前段時間區森林派出所也讓報過。”
“這次是鎮裏領導的要求,是土地、林業、水利聯合的排查,咱們心裏做個保底的工作,避免到時候上面問起來咱們卡釘子。”
“哦,知道了。”
白賀炜在單位忙了一宿,他基本沒睡,按照市區兩級的要求,和礦管、土地、水利等部門連夜關停了區裏二十幾家大大小小的礦企,包括被舉報的和沒被舉報的。一晚上辦公電話和手機就沒停過,中間還接到鄭亦那傻子的一個電話,還跟沒事人似的想找他談心,他可沒有這個美國時間。
一早去吃飯,剛吃了一半,內勤又給他打電話說幾家礦企老板找上門來,讓他趕緊回來。白賀炜窩了口火氣,起身付錢離開了早餐鋪子。
他的辦公室門口站了不少礦企老板,有面無表情的,有怒火中燒的,還有指桑罵槐的,他們吵吵嚷嚷的要說法,白賀炜把人帶到會議室,問他們:“想要什麽說法?”
“你們的錢也罰了,我們該交的錢也都交了,什麽占地費,植被恢複費,一年就幾十幾百萬的費用,憑什麽把我們的礦關掉?”一個光頭金鏈子說。
坐在他旁邊的那個紋身都蔓延到脖子上的男人應和道:“就是……”
光頭金鏈子怒氣沖沖地罵道:“我看你們就是怕掉帽子!”
白賀炜真是好久沒見過這些傳說中黑白兩道通吃的大哥們了,他倒是沒慌,淡定地掏出一包煙,散了一圈,說:“這是幾部門的聯合執法,我們也是按照市、區兩級的意思辦事的。”
“那就給我辦占地手續啊,我們又不是不肯出錢!”光頭金鏈子火氣最足,又說。
“對!”一個面目看起來和善的中年男人說。
白賀炜說:“辦林地占地手續得去找祁科長,我們也沒這職能啊。”白賀炜安撫着衆人,說:“大家都諒解點兒,昨天區裏的意思是等環保督察組走了之後,按程序給大家辦理手續,我們派出所真不管辦手續。”
正這時,副局長趙月江晃蕩着進門,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喲,大家夥都在呢。”在場的這些人一改對白賀炜的嚣張态度,反而谄媚起來,紛紛起身沖趙月江又鞠躬又握手的。白賀炜倒不是嫉妒,就是覺得特別好笑。
“趙局,您來了。”白賀炜寒暄道。
“是,聽說幾位過來,我來看看。”趙月江找了個沙發坐下了。
白賀炜說:“那正好趙局來了,辦理征占地手續是趙局是主管的業務,各位有不懂就問他吧。”說完,站起身來,把人留給趙月江不卑不亢地走了,頭也沒回,自然沒理會他們這些人的議論。
也不是他傲慢,只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不願意跟他們發生任何争執和牽扯,據邢長青反饋回過來的信息是省廳就快過來考核他了,不出意外,下個月他可能就會在張州上班了,因為他的特地隐瞞,他行事又特別低調,目前局裏所裏還沒人知道他要走了,唯獨周至最關心進展,三不五時的打個電話過來問他。白賀炜現在不過就是盡職責站好最後一班崗而已,搞這些虛的是在太沒必要。
他剛回到辦公室,手機響了,白賀炜接起來,是房産中介:“白先生,您出售的樓房有人看中了,想跟您面談,請問您有時間嗎?”
“周末吧。”
“好的,那我跟對方定時間了。”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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