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八月初,正是張州一年中最熱的時間段,因為這裏地處內陸,又被幾座城市包圍,“熱島效應”就格外明顯,相較之下,山多地少的靈泉的氣溫就比張州舒适得多。很多年沒在張州生活過的白賀炜突然間身處這樣的高溫之下,一時間還有些不适應,只要沒在空調房,他就會産生“張州是不是比幾年前更熱了?”“論夏天還是靈泉比較舒服。”的感慨。而且他是個特別愛出汗的人,出去五分鐘,汗水就基本上濕透了後背,黏答答的很不舒服,因此他寧可窩在辦公室裏吹空調。

白賀炜到省廳工作快一個月了,廳裏要比縣區林業局的級別高,高材生也多,正科副科比比皆是,白賀炜雖然頂着個正科的職別,因為剛來沒多久,目前幹得還是辦事員的那些雜七雜八的活。說沒有心理落差是不可能的,畢竟在市局和縣區都還是個小領導,如今到了這兒卻沒職務了。不過他是安心的,因為這條路是自己選的,再難也得走下去,他還是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冀。

邢長青當年是個好老師,如今也是個好領導,怕他有什麽想法,特地找他談了談,邢長青說:目前的情況只是暫時的,任子輝要升了的話,自己就會接主任,到時候森防辦副主任的不二人選就是他了。但前提是,需要白賀炜盡快熟悉目前的工作,而且還要在業務水平上有所提升,這樣才能服衆。邢長青把“餅”給他畫好了,能不能成功,主要還是在于他。

好就好在省廳的人大多見多識廣,不像基層一部分“井底之蛙”那樣目光短淺,他的到來并沒有在這裏引起太多的關注,大家還都過着自己的日子,做着自己的工作。他想起剛下基層時大家對他充滿的敵意,再對比這裏,這分明就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最近他們森防辦在忙的工作就是全省各市的基層林業站森防工作的培訓,這原本是在他還沒來張州就準備搞的,結果被環保督察組耽誤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如今才列入日程,他剛到兩天,工作還沒熟悉,主任任子輝就讓他負責這次培訓了,還調配了一男一女兩個人手給他,男的叫張海青,女的叫劉孜楠。

因為全省十幾個城市,一個城市就有三、五十個鄉鎮,培訓規模可以說非常大,白賀炜也是第一次負責這樣大規模的培訓工作,從重新策劃到統籌安排,他和兩個同事忙得是人仰馬翻,好在張海青和劉孜楠已經是森防辦的“老人”了,給白賀炜提供了很大的幫助。

他們按部就班的給各市下通知,報名單,彙總,安排接待……光這些流程上的工作他們三個就連續加了一個星期的班,每天到半夜才能回家。白賀炜不是吝啬的人,加班訂外賣都是他出錢,還時不時的買水買飲料,沒兩天,比他小的兩個年輕人就白哥長白哥短的和他開起了玩笑,有那麽一瞬間,白賀炜就像又回到了十幾年前的校園中,這段時間雖忙雖亂,可他終究是開心的。

前期準備工作剛落實好,第一批的培訓人員就抵達了省城,接待工作又馬不停蹄的開始了。這一個月裏,白賀炜的狀态基本上就是回到搬進來之後還一直沒空收拾的家裏,簡單洗過之後,倒頭就能睡着。

這天,是這次培訓剩下的最後一批了,總算有點盼頭,他來到培訓所在酒店,兩個小年輕也剛到,等候區就已經有過來報道的了。白賀炜跟他們兩個打過招呼,把工作證挂在胸前,打開登記本,才發現這最後一批竟然是靈泉和錦平。他忙着忙着,竟然把這件事給忽略了。鄭亦的名字首先映入眼簾,他笑了笑,自從自己來了張州,他們竟然很有默契的沒有聯系對方,也不知道他怎麽樣了。

白賀炜把等待的那幾個人報道做好登記,劉孜楠就帶他們去前臺辦理入住了,其中還有靈泉的熟人,寒暄的時候,他還在想鄭亦怎麽沒坐最早的火車過來,這時酒店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個頭不高,身材壯實的男人背着個迷彩包就進來了,他來到白賀炜這邊,操着外地口音,聽起來像河南那邊的,問他道:“請問,這是省林業廳的培訓嗎?”

“是的。”白賀炜答。

“那太好了。您好,我是靈泉市北城區常春鎮的林業站的,我叫林兵,這是我介紹信。”說着話,就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得平平整整的紙,遞給白賀炜。

白賀炜打開看了看,順口問了句:“鄭亦呢?”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然後說:“您說鄭秘書啊,他現在不在林業站了,我剛接的這個活,還有很多不懂,正好想借這次機會好好培訓一下。鄭秘書也說了,當時報名是他的名字,就給我開了個介紹信過來。”

要說鄭亦沒來他還是有些失望的,可不來的原因竟也是一件大好事,原來鄭亦真的成功轉了編制,當上了大秘書。白賀炜笑了,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替他高興。他把介紹信遞還給他,說:“麻煩你回去幫我去給鄭亦帶個好。”

“那您貴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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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白。”白賀炜說,“你跟他說他就知道了。”

接了黨委秘書的鄭亦,從林業站的繁忙工作中剛脫了身,轉身便又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了。他轉編倒還是順利的,經歷選舉投票,上面考核,懵懵懂懂的走了一套程序下來,成功的從一個事業編轉變成了行政編,還升任了副科。美中不足的是,因為張冰的離世,常春鎮就有了一個編制上的空缺,組織上直接派過來一個人,上面的安排就是讓他進入到常春鎮黨委中,可見後臺十分堅固,這是鄭亦不能比、也不敢比的。因為這事兒領導鄭重其事的找鄭亦談過話,給他做思想工作,不想讓他有任何不滿情緒,鄭亦能有今天這個轉折也多虧了領導的賞識,他懂其中道理,就只能選擇接受和服從。

鄉鎮的黨委秘書,是整個鄉鎮最重要、最不好幹得工作之一,這是一個鄉鎮的大管家,從上傳下達到文件草拟,再到鎮內大小事物的管理,不管是工作還是吃喝拉撒都要他來經手,就連食堂的夥食都得操心,他從專業性極強的林業站出來,和林兵辦完交接就接過了馬上就要回城的曲長江手裏的工作。

頭一周,他整個人都是忙亂的,他一時間還适應不了這麽多事務性的工作,一早上來,文書柴曉北就抱給他一堆文件,他簽完之後就全都給楊樹洪抱了過去,他再根據楊樹洪的意見分發到各個主管領導那兒,這邊還沒忙完,區裏就給發會議通知,他忙忙颠颠的安排領導去開會,又過一會兒說哪裏來領導檢查工作了,食堂中午要搞個接待,等他好不容易坐下喝口水,可能有的部門就說想去下個鄉,找他安排車輛,沒一會兒的功夫,楊書記又把他叫到辦公室,交給他厚厚一疊材料,跟他說,你給我寫個總結……下午總算能清閑一會兒了,他坐着把總結寫完,等到臨近了下班時間,區政府辦或者組織部又或者督查室給他們發個文,讓他把這個月的值班值宿安排報上去。

鄭亦一天上上下下跑十幾個來回,以前用來爬山的體力全都貢獻給了爬樓梯。他不用像以前一樣下鄉了,卻得應付各式各樣的領導和雜事,最初他還會懷念以前在林業站的工作。可當他一個月後适應了、習慣了,卻覺得自己好像成長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有這樣的潛力,這麽紛繁複雜的工作做起來也能得心應手。

他無暇去想白賀炜,沒心思去回憶在這個春夏所發生的一切美好的相遇和痛苦的離別,他知道,自己還不夠強大的話就沒辦法擺脫母親對自己情感的左右,既然這樣他又有什麽立場像給白賀炜發微信那樣宣誓的那般愛他。

前段時間他還沒接黨委秘書,剛好區裏發文過來說安排林業站長去省廳森防培訓的事,他報了自己的大名,幻想借這次公出機會去看看白賀炜,他知道不會有什麽進展和新的希望,可看看他也好,至少不那麽突兀。可沒想到的是,靈泉被安排在了最後一批,和錦平一起,他到底沒趕上。

說起來,新來的那個叫林兵的退伍士官是個挺樸實挺牢靠的人,鄭亦把去張州培訓名額給了他,林兵還擔心自己聽不懂,害怕省裏的人不讓他報道。

鄭亦從家裏翻出一套一直留存到現在的大學教材給他,對他說:“先把這些基本的概念了解一下,對以後工作也有幫助。”然後鄭亦又去問了領導,領導說給林兵開個介紹信,這事情就能解決了。鄭亦在給介紹信按章的時候就在想,他和白賀炜的所謂的緣分估計就結束了,雖然他心有不甘,可老天連這個白來的去見白賀炜的機會都不給他,他還能有什麽奢望呢。

萬萬沒想到的是,林兵從省裏回來之後,興沖沖敲響了他辦公室的門,還沒等他問什麽,林兵就說:“鄭秘書啊,可謝謝你給我的那些書了,雖然還有聽不懂的,總比沒有強,我有不懂還得問你啊。”

鄭亦笑了,“你客氣什麽,這不是挺好的嗎?這些工作都不難,熟悉熟悉就會了,你有什麽不懂問張曉也行。”

林兵撓撓頭皮笑了,臉刷得紅了起來,鄭亦意識到,林兵是不是對張曉有意思呀。

容不得他深想,林兵又說:“我報到那天,省廳有個可帥可帥的工作人員,他說他姓白,讓我幫他給你帶個好。”

聽見“白”這個字,鄭亦的手一抖,杯子裏的熱水差點沒灑出來。“白賀炜?”鄭亦抖着聲音問出這三個字來。

林兵對他流露出來的緊張熟視無睹,點頭說:“對對對,就是這麽個名字。”

鄭亦癟癟嘴,這一瞬間大概是掃清他這絕望無助而又充滿了陰霾的一個月中最溫暖的陽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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