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下午四點之後,太陽似乎收斂了它的脾氣,終于不那麽燥熱了,進度也似乎變快了一些,耳邊的滅火機的嗡嗡聲卻像是一種麻木進程中播放的奏鳴曲敲得人頭暈目眩。炎熱的天氣讓人的行動都變得遲緩,就像開啓了慢動作一般,大家也似乎都很有耐心,習慣了這種溫度,一點點的往前推進,唯獨鄭亦顯得愈發焦躁,對講機中的指揮已經有些賭氣的成分了,前所未有的發了好幾次脾氣。李大為看不過去了,還以為他是因為太熱了,遞給他一瓶水,把對講機拿過來,對他說:“小鄭,你去歇會兒吧。”

“李鎮,不用。”鄭亦想着再去拿對講機,李大為卻躲開了,揮揮手,“你快去吧。”

鄭亦挺過意不去,一步三回頭的走到一棵樹下面,猛灌了幾口水,拿出手機看了看,還是沒信號,這也是他暴躁的原因之一。鄭亦嘆了口氣,心想注定要被困在這裏沒辦法去赴約了。目前來看,這火怎麽都還得一個小時才能撲滅,而且就是救完了火,餘火也要看,不可能輕率下山,畢竟這麽熱的天氣,很有可能會死灰複燃,這樣下去都不知道要到幾點了。

他也想過用別人的手機來聯系白賀炜,然而這個地方只有聯通有信號,在場的每一個人,除了移動,就是上面給配發的電信,沒有一個有聯通,這一點讓他很是絕望。

不出鄭亦所料,這火果然又救了一個多小時才被徹底滅掉,好在村上的人說由他們負責看餘火,讓他們趕緊回去。鄭亦下山沒有回單位,而是一身亂糟糟的直接趕回市裏了。

從楊樹村回去,路上差不多要四十分鐘,他給白賀炜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聽,等紅燈的時候又給白賀炜發微信,也沒收到任何回複,他的心髒懸到了嗓子眼,堵得特別難受。他明知道白賀炜不會在飯店等他可鄭亦還是去了,到了約好的包間,裏面已經有其他人在吃飯了,他問了負責包間的服務員,那個可愛的小姑娘說:“對,是有一個特別帥的客人等人來的,後來點的菜都打包了,他就結賬走了。”

鄭亦從飯店出來就繼續給白賀炜打電話,還是沒人接聽,他把車開到了白賀炜家樓下,屬于他房間的燈卻沒有亮,人似乎不在家,他過去按門禁的門鈴都沒人應答,于是只好趁別的住戶出門時溜了進去。

敲了半天門又按了半天門鈴,就在他放棄之際,對門探出了個腦袋,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鄭亦:“小夥子,你是找對面的人嗎?”

鄭亦點點頭,說:“是。”

那人說:“他搬走了,房子好像也賣了,我都看中介領了好幾撥人來看房了。”

鄭亦愣住了,幻想了很多可能卻怎麽都沒想到白賀炜竟然會賣了這棟房子,不就是去張州工作嗎?至于走得這樣徹底嗎?他游魂似的下了樓,坐在車上抽了好幾根煙才把車開出了小區。找不到白賀炜,這個人就像失蹤了一般,他又能怎麽辦?

鄭亦回到家,褚紅霞看狼狽不堪的兒子,迷彩服上全是黑灰和土,臉上又髒兮兮的,便問:“怎麽了這是?不是去參加同事孩子的婚宴嗎?怎麽搞成這幅樣子?你早上穿得衣服呢?”

鄭亦不願回答母親這連珠炮似的發問,鑽進洗手間去洗澡了。洗好了,總算舒服些了,他擦着頭發出來,卻看見一臉嚴肅的母親拿着他的手機站在客廳裏。他意識到了是怎麽回事,怨恨起自己的再一次因為疏忽大意被母親發現,與上次不同,這次鄭亦表現得特別鎮定,問:“媽,還有飯嗎?剛才着火了,去救火才下山,我連飯都沒吃。”

相比于上一次的歇斯底裏,褚紅霞的聲音顯得格外冷靜,“你還和白賀炜聯系呢?”

鄭亦走過去,想要拿回手機,可母親并沒有給他的意思,鄭亦解釋道:“今天着火了,這麽大的事兒得跟上面領導彙報一下啊,山上沒信號,下山給他打電話沒接,他給我回電話了?”他扯起謊來沒有一絲慌張,說得就跟真的一樣。

褚紅霞将信将疑的看了他好一會兒,覺得他并沒有撒謊,這才把手機還給他。“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以後少跟他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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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鄭亦應道:“他就要去張州了,以後想聯系也聯系不到了。”說完這話,他一個下午的疲憊、失落和無奈一股腦的湧上心頭,前所未有的負面情緒侵襲着他,鄭亦的面具已經挂不住了,他總不能當着母親的面流眼淚,拿着手機回到了房間。

與鄭亦的沮喪情緒不同的是,褚紅霞在兒子進入房間之後興奮之情溢于言表,因為那個白賀炜能去張州是再好不過的結果,這意味着兒子的人生又可以回到正軌,不用再被白賀炜所幹擾,盡管他還很抵觸相親,可她相信,假以時日,自己也能享受到同齡的姐妹那樣含饴弄孫之樂的。

她走到鄭亦的房間門口,敲了敲門,問:“小亦,我給你弄點飯吧,想吃什麽?”

鄭亦并沒有回答,她剛想推門進去,卻聽兒子說:“媽,我不想吃東西,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白賀炜在訂好的包間等了鄭亦兩個小時,期間給這小子打了無數電話都處于無法接通的狀态,他還在想鄭亦真是活大了,放鴿子就算了,竟然連電話都不接。點的四個菜已經放涼了,他簡單吃了兩口,讓服務員把菜打包好,拎着就走了。回家的路上吳灼峰給他打了個電話,約他去享受,吳灼峰所謂的享受就是洗浴、按摩、揉腳,三位一體,十分解壓,這正中白賀炜下懷,于是就沒有拒絕。

作為公安局的副局長,吳灼峰對于轄區內的“享受”場所可以說是門兒清,白賀炜随他進門,享受得可以說是貴賓級的待遇,會所經理親自上陣為他們服務,又安排了最好的按摩技師,一直把他們領到包間門口才離開。

難得放松,白賀炜沒帶手機,泡澡的時候,吳灼峰要了杯紅酒,半杯下去,酒精加上蒸汽的作用,讓他的臉頰染上了一層紅色。

白賀炜問他:“離婚進行得怎麽樣了?”

吳灼峰笑笑,說:“不怎麽樣,前兩天法庭組織了一次調解,她說自己妥協了,狗可以不要,孩子必須得要,房子也得要,我真是無話可說。我也不跟她計較,下周開庭見分曉吧。”

“狗蛋怎麽着她了?說不要就不要了。”

“不怎麽着,估計就是煩了。她要是真不要狗,你就得把狗蛋領回去,我總值班加班什麽的,真的沒時間養。”

白賀炜說:“我這就要去張州了……”

“你自己一個人過去也怪孤單的,狗蛋還能陪陪你。”

“我都孤單這麽多年了。”

吳灼峰卻正色道:“能一樣嗎?之前你還有你爸媽,以後那邊就你自己,鄭亦也不可能和你一起去啊。”吳灼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他們已經分手很久了,順口說了一句。“你和他有什麽打算嗎?”

白賀炜泡澡泡得腦門全是汗,胸口也悶,他回避了這個問題,站起了身,去淋浴那裏沖洗了。吳灼峰說得沒錯,到了張州,就只有他自己了。他做了很多關于新生活的規劃,唯獨沒有感情的這個選項,也是他刻意忽略掉了,畢竟去那兒不是談情說愛的。

分給白賀炜的男技師的手非常有力量,白賀炜又不是特別能耐得住疼,他大改之前內斂的形象,被按得嗷嗷直叫,似乎這樣才能不那麽痛。男技師四十多歲,說話是南方口音,他操着不熟練的普通話說:“年輕人啊,你這個頸椎很有問題的,平時不要總坐在電腦前。還有你這個腰,也是一樣的,要多鍛煉鍛煉知道不。”白賀炜嗯嗯啊啊的答應着,疼得他眼淚都快流出來了。這哪是享受,簡直是遭罪。

“享受”完服務,兩人出去結賬,經理點頭哈腰的想給他們免單,吳灼峰拒絕了,經理過意不去,給他們打了個八折。

白賀炜揉着酸痛的脖子,說:“如果不是要去張州,我都想在這辦個會員卡了,當時是疼,現在舒服多了。’”

“你是不回來了還是怎麽着。”

白賀炜拿出手機看了看,好家夥,十幾個未接來電,不用想,都是鄭亦的。他沒理會,只是說:“我房子都賣了,還回什麽靈泉。對了,張州有什麽好樓盤嗎?我準備去那兒買個小戶型先住着。”

“你可真絕。”吳灼峰說,“我幫你打聽打聽,買什麽小戶型啊,買個一百多平的,住着也舒服,我以後去張州出差,也不用住賓館了,直接去你那兒。”

“我沒那麽多錢。”白賀炜笑着說。

“你逗我,你還沒錢?賣房的錢首付裝修都夠了,外加這幾年投資理財炒股,別開玩笑了。”

和吳灼峰分開,白賀炜才給鄭亦打了個電話,鄭亦又沒接,這人是怎麽回事兒,白賀炜把手機扔到車座上,一氣之下不想理他了。

回到家,有了網,手機開始響個不停,幾十條微信一股腦的湧了進來,全都是鄭亦的。他啰啰嗦嗦的告訴他說突然着了一場火,他去救火了,山上沒信號,還說很對不起,沒去吃飯,不如改天再約個時間什麽的。白賀炜卻只是回了三個字:“不用了。”

原本他約鄭亦出來是有很多話想當面跟鄭亦說的,其實都是些說過的話題,無非是臨走前想表達點心情,比如想謝謝鄭亦這麽多年對自己的喜歡,也想說自己并不是沒有任何感覺,甚至還想說如果沒發生這麽多的事,他願意和鄭亦在一起很久很久,即使不是一輩子,也到相互厭煩為止。

但這些話終究沒機會說出口,造化弄人,他知道,從那天鄭亦在電話中親口對他說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他約這次見面,也在給自己找個借口試圖想要彌補心口缺失的那一塊,既然沒見到,那就不想再多說了。事情搞成現在這個樣,其實也是他的錯,一直沒有意識到這麽多年鄭亦是在自己心裏占了很重的一塊分量的,平時毫無感覺,等真正他不在身邊了,失去了難得的,珍貴的陪伴,還是會讓人覺得痛徹心扉。

那三個字剛打出去,鄭亦的微信又來了。“啊……學長,學長,你終于肯理我了。”他沒問為什麽不再見了,只是說:“既然這樣的話,學長,我等你回靈泉,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鄭亦,你是不是傻?”白賀炜忍不住問他。

“我只是愛你啊,學長。”鄭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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