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鄭亦的十一假期就在那次不自在的飯局留給他的陰影之下結束了。或許他局促的表現讓李悠念的父母意識到他們兩個原本就不是很般配,李悠念至少有一周的時間都沒主動找他,繁忙的工作讓他一時間也沒什麽心思再去想這件事,他覺得這樣也好,再找個機會說清楚,不管是誰先提出來,自己的目的就算達到了。

李悠念再次給鄭亦打電話已經是一周之後的周五午後了,姑娘不是很高興的跟他抱怨道:“你怎麽這麽長時間不聯系我呀?”

鄭亦一時語塞,只能用工作忙當借口了。

李悠念沉默一會兒,小心翼翼的問他:“你是不是特介意我爸媽那天說的話?”

鄭亦剛想回答,辦公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他一看,是書記楊樹洪的電話,他不敢怠慢,跟李悠念說了一聲便挂掉了電話。

楊樹洪讓他到辦公室一趟,鄭亦匆匆趕過去,楊樹洪和秦長業都在,他問:“領導,怎麽了?”

楊樹洪遞給他一沓文件,說:“通知各村的書記和主任,周一上午九點過來開扶貧專項會議,不得缺席,來不了的讓他們跟我請假,另外告訴扶貧辦主任和專幹都參加會議。”

“哎。”鄭亦答應道,抱着文件準備走,

楊樹洪又說:“文件一村一份,你讓人印一下,另外,參照文件給我寫個講話稿,別長篇大論的,突出重點就行。還有,區裏年底考核的文件早不就下來了嗎?你給各個部門分發下去,再讓他們根據考核項目準備材料。”

鄭亦愣了一下,問:“領導,這年底還有兩個月呢……”

楊樹洪瞟了他一眼,笑着說:“你啊,往年都這樣。”

鄭亦尴尬地撓了撓頭皮,退了出去。楊樹洪交代了一堆事兒,他自然就把李悠念的電話抛在了腦後,柴曉北今天去區裏開會了,大周五的他就沒讓她過來,電話就自己一個個打過去,然後寫給楊書記的發言稿,楊書記點頭後,他又去複印室印材料,忙叨完,單位的人已經都下班走得差不多了。他正感嘆自己一上班就像個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手機就響了。鄭亦拿出來一看,無外乎又是李悠念。

她似乎有點生氣,劈頭蓋臉地就問:“鄭亦,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把我當回事兒?”

鄭亦忙了一下午确實很累,還不等他說話,一直在他面前保持淑女形象的李悠念第一次朝他發起了脾氣:“鄭亦,你就不能給我點兒回應?你讓我就這麽一頭熱到什麽時候啊?”

鄭亦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吭哧癟肚了半天,蹦出三個字:“對不起。”

女孩子就這樣,脾氣發出去就算了,她絮叨了幾句不滿之後,便說:“大周末的,你也不說約我出去吃個飯。”

鄭亦說:“我才忙完,還沒從單位出來,要不改天吧。”

“鄭亦!”李悠念的語氣又變得淩厲起來,“你是不是傻呀?每次都非得我主動嗎?”

又一個人說他傻了,那一瞬間,鄭亦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傻,他胸口有點悶,耐着性子解釋道:“我是怕你等得不耐煩。”

李悠念不打算追究,“哼”了一聲之後,對鄭亦說:“你今晚不出現,我就不吃晚飯了。”

鄭亦沒辦法,與她約好了地點,收拾了東西,趕去赴李悠念的約。

餐廳選在了北城區的一家網紅Pizza店,這裏裝修很是小清新,是情侶們特別熱衷的選擇,鄭亦到的時候,李悠念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發着呆,面前擺了一杯堆滿了奶泡的奶茶。鄭亦開門進去,坐在李悠念的對面,說了聲“抱歉”。李悠念撅着嘴,依然很不開心,鄭亦沒哄女孩子開心的經驗,他也沒心思哄。

來的路上,鄭亦對母親說晚上出去和李悠念吃飯就不回家吃飯了,母親那語氣恨不得放挂鞭炮慶祝他出門約會,還說:“你好像都很長時間沒和人家出去了,快去快去吧。”

李悠念點餐是那種恨不得把菜單上的菜全都點一遍的架勢,可實際上她又吃不了多少,每樣嘗一口就什麽都不吃了,鄭亦很不喜歡浪費食物,每次都強行塞進胃裏,吃到自己想吐。這次又是這樣,光Pizza她就點了三種,還有沙拉和意面,鄭亦在她點第三塊Pizza之前就提醒她:“夠了吧。”

結果她說:“這家的榴蓮pizza可好吃了,點個小的試一下嘛。”

鄭亦扭過頭去,不再管她了。

東西固然是好吃的,可這種高熱量的食品吃多了也會膩,李悠念依舊是每樣都嘗嘗新鮮就不再吃了,喝着飲料只看鄭亦吃。

“鄭亦呀,你知道嗎?”李悠念說。

“什麽?”

“那天你從我家走之後,我媽就絮絮叨叨地跟我說咱們倆不合适,我爸倒是覺得你除了賺得少了點兒,別的都還不錯。我跟我媽嗆嗆幾句,我媽就說你不主動,還和我打賭我不聯系你你肯定也不聯系我,結果,還真被她猜中了。哎,我這面子呀,徹底丢了個精光。”

鄭亦的臉紅了,放下刀叉,看着被暧昧的暖黃色燈光襯托着的李悠念的臉,是她這個年紀特有的青澀和單純,只是他無法被她打動,或者說自己的心被白賀炜占得太滿,再也融不進面前的這個姑娘。

“介紹人說你從來沒談過戀愛我是不信的,這次我還真信了。”李悠念笑了起來,叼着吸管,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面前的飲料。

鄭亦拿起桌子上的紙巾,擦了擦嘴,李悠念問他:“你吃飽了?怎麽吃這麽少?”

鄭亦點點頭,沒頭沒尾的說了句:“我覺得你媽說得挺對的。”

李悠念呆呆地看着鄭亦,吸管從嘴唇間滑落,“鄭亦,你說什麽呢?”

鄭亦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勇氣,對李悠念說:“真是對不起,耽誤了你這麽長時間,你特好,真的,是我的問題。所以,咱們分手吧。”

李悠念咻得站起了身,憤怒地指着鄭亦的腦袋,顫抖着手指半天都沒說出話來,鄭亦低着頭,不太敢看她,直到李悠念說:“鄭亦,你像個老爺們兒似的現在告訴我,我到底哪裏配不上你?從一開始你就畏手畏腳的,向來都是我主動。”

鄭亦擡起頭,迎上了她的目光,盡管餐廳裏的人都在看他們,鄭亦也沒有畏懼,“是我配不上你。”

“鄭亦!你就是個混蛋!”李悠念的話音落了,緊接着,李悠念把她面前那杯溫熱的飲料被潑在了鄭亦的臉上。鄭亦被飲料糊得睜不開眼,但他知道李悠念已經出去了。老板體貼地遞過來一盒紙巾,鄭亦扯紙把臉擦幹淨後,親眼看着李悠念開着她的輛價格不菲的寶馬揚長而去。是啊,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就算他心裏沒有白賀炜,他也有配不上李悠念的自知之明。——她家住豪華的躍層公寓樓,他家住快二十年的老房;她開着寶馬,他開了輛動不動就壞的破吉普;她的繼父是做生意的,而他的親爸在蹲監獄……更何況,自己還不道德的耽誤她快兩個月的寶貴青春和一腔熱情,僅僅被潑了一杯飲料,真的不算什麽損失了。

鄭亦回到家,褚紅霞看見他一身的狼狽相,不免問了一句:“怎麽了這是?不是和悠念出去了嗎?怎麽這麽早就回家?”

鄭亦直迎母親關切的眼神,一字一頓的說:“我和她分手了。”

褚紅霞是意外的,非常不理解的問道:“她家不喜歡咱們家的條件?”褚紅霞在得知兒子去李悠念家吃飯受辱之後,也挺擔心這段戀情就這麽結束了,可當她聽說兒子晚上又去和小姑娘約會的時候,她就沒有這種擔心了。

“是我提出來的。”鄭亦話音剛落,他就看見母親由關切轉向驚訝,再然後是憤怒。鄭亦迎接了這種憤怒,字字铿锵的說:“是我忘不掉白賀炜,我沒辦法在這種狀态下和李悠念談戀愛,這對她不公平。而且,她家的條件,我實在是配不上,我不想過得那麽窩囊。”

鄭亦看見母親的手臂揚了起來,這是意料之中的,他緊閉眼睛迎接這一巴掌,誰知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等到疼痛的到來,他緩緩睜開眼,母親那張失望的臉再次出現在他面前,與上次逼他和白賀炜分手時不同的是,她的眼角有含着還沒滴下來的淚水。

“鄭孝裏是個變态,結果他的兒子,你!更變态!”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話語敲擊在了鄭亦的耳膜上,“鄭亦,你是不是就認準他了?你說你賤不賤?我怎麽就生出你這麽個賤種?”

鄭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苦笑着,迎接母親的譏諷。

“你滾吧,離我遠遠的,我現在看見你就氣不打一處來,你改不過來就別再回家了。”褚紅霞撂下這麽句話,便回了自己的卧室。鄭亦一個人在客廳裏一直站着,站到雙腿發麻也不見母親出來,時鐘已經指向十二點,他知道,母親那句話并不是在跟他開玩笑,他自己回房間收拾了些東西,帶着留戀與不舍,離開了家。

一直以來,鄭亦是不怎麽敢回常春鎮的房子的,因為那裏有太多只屬于他和白賀炜的回憶。他從林業站站長的任上下來,甚至還在慶幸終于可以不用在防火期的時候有大半年都住在這裏了。結果很快就打臉了,他被趕出了家門,沒別的地方可去,也只能住回這裏了。只因為自己好不容易勇敢一次,再一次在母親面前承認了自己對白賀炜的喜歡,至少,因為白賀炜去了張州,那麽母親不會千裏迢迢的去那裏鬧他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開門進去,點開燈,四處都蒙着一層塵土,這裏沒有想象中的壓抑,更多的還是坦白心扉之後的輕松和有家不能回的狼狽,鄭亦點開手機裏最吵嚷的音樂,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會擾人清夢,開始了洩憤一般的打掃。他整個人被累得氣喘籲籲,就連過去上山量地都沒覺得這樣疲憊,然後,他手裏攥着塊濕乎乎的抹布窩在沙發上就這麽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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