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白賀炜原本是打算元旦放假載着狗蛋回一趟靈泉去拿些冬天的衣服,可新的一年還有幾天才來,他就被母親的一個電話打亂了計劃,因為父親在工作中突發心梗緊急入院。盡管母親在電話中沒說明父親情況如何,可能從她的語氣中聽出情況似乎并不樂觀。白賀炜不敢耽擱,先跟邢長青請假,然後趕緊聯系沈心把家裏的鑰匙給了他,拜托他幫自己照顧狗蛋,緊接着便開車往随江奔。他根本不管什麽高速限速,全程只用了四個多小時,這還加上在路上堵了半小時的車。

白賀炜一直以為父親堅強得就像一座巍峨的高山,說一不二的強硬态度一般人都沒辦法改變,可為什麽突然間這座山就倒了呢?白賀炜淡定不下來,下車的時候腿都是軟的,他提着一顆心進到醫院,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過這樣無助過,更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等在手術室外面的除了家人還有随江的一部分領導,白賀炜沒理他們,直接奔着母親去了。母親的臉色非常不好,嘴唇毫無血色,白賀炜的到來似乎給了她一些支撐,紅腫着眼睛抱住了他。

“媽,我爸他怎麽樣了?”

“賀炜,你爸,你爸他在做手術了。”馮月抽泣着:“也多虧了大家,大夫是随江最好的心內科專家……說有可能太過勞累引起的,檢查結果下來說……說還挺嚴重的,再晚送來一會兒,可能……可能就救不回來了……”

白賀炜沖着在場那些陌生的人微微點了頭當做問候和感謝,聽母親這麽說,他的心髒再一次懸了起來。在等待手術的這幾個小時中白賀炜得知,父親前段時間總是睡不好,嚷着說胃裏堵得慌,後背有的時候還疼,他以為是太累引起的頸椎病和消化不良就沒當回事,誰知這就是心梗的前兆。白子峰犯病的時候正在開會,因為前一天紀委剛雙開了一個局級領導,他在會上發了脾氣,然後就在強調元旦春節期間的廉潔紀律時,他暈了過去……

原本戒煙都快成功了,可白賀炜現在就想抽一根來撫平他內心的焦慮,正巧這時,一根煙及時遞到了他的面前,他沒看是誰給的,抖着手接了過來,口袋裏四處找不到打火機,那人又貼心的遞給他一個,他說了句謝謝便躲到樓梯間,蹲在那裏,如瘾君子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都快忘記的苦澀的味道瞬間侵入到口腔和鼻腔,濃重的煙草味嗆得他直咳嗽,眼淚緊跟着就淌了下來,他始終都覺得這就像一場夢,誰能把他拽回到現實中呢?

可他到底不是個懦弱的人,一根煙的功夫便告訴自己趕緊堅強起來,父親病倒了,一切就都得他來抗。這時一個人找到他,好像就是剛才遞給他煙的那個,他自我介紹說是白市長的秘書叫丁子為,白賀炜跟他握了握手,然後順手抹去了眼角上的淚痕。

“賀炜,你別太難過,馮阿姨那邊還需要你呢。”

白賀炜點點頭,此人看起來比他虛長幾歲,衣着筆挺,眉頭也是緊皺着,看起來不比他輕松。白賀炜能夠理解,因為往現實了想,他的前途是跟自己父親挂着鈎的,如今父親在手術室裏生死未蔔,他也是懸着一顆心吧。市裏的競争更為殘酷,在一個領導手下當過秘書雖說前途坦蕩,可自然會被劃成一派,如果這個領導失勢,那這一派的人都不會為接任者所信任的。

“謝謝你丁哥。”

丁子為拍了拍他肩膀,沖他笑笑。

白賀炜再回到手術室外的等候區,沒一會兒醫生就從裏面出來了,主刀的是個女大夫,看起來五十多歲,精明幹練,白賀炜扶着母親走過去,他們身後跟了一堆的人,大夫職業性的語速很快,但意思很明确——病人沒有生命危險,但需要在重症監護室觀察幾天,家屬不用太擔心。

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很快,剛動完手術的白子峰被推了出來,剛從鬼門關晃了一圈出來的他躺在床上,臉上罩着氧氣罩,他面色蒼白,起伏的胸脯證明他還是在呼吸着的。白賀炜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麽容易感傷的人,看見這樣的父親除了心疼,再有就是難過。

事實上,白子峰的身體如他的性子一樣很是頑強,手術後第二天各項指标就慢慢平穩,便從重症監護室轉了出來到普通病房中,看周圍那麽一群人還挺不滿意,說:“我還沒死呢,苦着個臉算什麽?”除了說話聲小了點兒,語氣還跟生病前一個樣子。

白賀炜這幾天一直都在醫院,下巴周圍長了一圈的胡茬,見父親這個樣子,總算放下心來,然後對母親說:“媽,我爸現在應該沒什麽大事兒了,你回家休息一下吧,醫院有我就行。”

馮月很是不舍得,握着老伴的沒打針的那只手說什麽都不願意松開,白子峰不滿意地哼唧一聲,小聲說:“你快回去吧,賀炜在這就行了,我沒什麽事兒了。”

白賀炜拜托丁子為把母親送回去,丁子為臨走前對他說:“賀炜,這幾天咱們兩個換班,不能可你一個人熬着。”

白賀炜說:“謝謝丁哥,我盡量不麻煩你,醫院還給安排了陪護,我也累不到哪兒去。”

陸續送走了過來探視的人,快晚上了,病房裏才終于安靜下來,父親時睡時醒,雖然态度苛責嚴厲,可畢竟重病在身,還是沒什麽精神。床頭上擺着的儀器機械化的記錄着他生命活動的軌跡,白賀炜看着父親滿是皺紋的臉,心中百感交集。一個強勢的人就這樣躺在這裏動彈不得,就連半坐着喂點東西吃都被大夫制止,只因為坐起來可能會引起不适。另外身上綁着各種監控的儀器,沒完沒了的點着一分鐘只有幾滴的硝酸甘油,吃喝拉撒還都得在病床上解決,這大概是誰也想不到的痛苦和難過。他站起身來把被角掖了掖,見父親睡着,出去抽根煙。

戒煙宣告失敗,這幾天抽得反倒更多,他知道這樣對身體傷害更大,可這卻是緩解壓力的一個方法。走廊裏聚了一堆煙友,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吞雲吐霧,仿佛是看護病人的酸甜苦辣中唯一的樂趣了,醫院中人世百态都有,白賀炜并不插言,頂算是聽個熱鬧。他抽完煙,也把他們對于家裏的埋怨和啰嗦聽了個大概,回到病房中,父親已經醒了。

白子峰固執得很,見他回來偏要坐起來待會兒,的确,一直躺着很不舒服。白賀炜把病床搖起來一些,老爺子又說還想再高一些,白賀炜不想忤逆他,繼續往高搖了一些,起身問他:“爸,想吃什麽嗎?”

白子峰搖頭,說:“現在還不想吃東西。”白賀炜轉身坐在旁邊的陪護床上,白子峰拍了拍床沿,說:“你坐這兒來,陪我說說話。”

白賀炜聽話坐過去,父親一直看着他,微微笑笑,“以前怎麽總覺得你就是個小孩兒呀,如今這麽胡子拉碴的,才像個大人樣了。”

白賀炜也跟着笑了,“爸,我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什麽小孩兒呀。”

白子峰感嘆道:“這一住院,才覺得人真是脆弱,我這總也不生病的人,一病起來就是個大的,這開膛破肚的,躺在那兒淨讓人擺布了。”

“您好了就行。”

白子峰擡起自己枯燥的手去碰他的臉,白賀炜就勢放低了自己方便父親動作,他欣慰地笑笑,“要不怎麽說還得是自己孩子呢,不管以前多不懂事兒,現在也都在床前伺候着。”

“您就不能想我點兒好嗎?總說我不懂事。”白賀炜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我這病八成是你氣的,你要聽我的話……”

“您可算了。”白賀炜打斷他的話,說:“我離您八百裏遠,現在想氣你都氣不着了。”

白子峰笑了,然後嘆了口氣,“我躺手術室的時候,就還有個遺憾,我這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這次能不能活過來都不一定,死前連孫子都抱不着……”

白賀炜愣了一下,然後扯出一抹苦笑,“爸……這事兒不能強求的。”

“你就糊弄我吧,離得越遠越管不到你,你肯定得給我招那些麻煩。”

白賀炜當然知道父親所謂的“麻煩”指的是什麽,他沒說話,自是說不出什麽來,低着頭看着白色的床被。

“知子莫若父,你說你也不學我點兒好的,性子倒是跟我一樣的擰巴,越不讓做什麽就越去做,不撞南牆都不回頭。”

白賀炜笑了:“畢竟我是您兒子呀。”

白賀炜一直陪護到白子峰出院,白天是母親或者章阿姨,晚上就換他,半個月的時間,并不需要每天跑步,他人就瘦了一大圈,頭發也長得遮了眼,他打電話給邢長青銷假,說準備明天回去上班,邢長青說:“眼瞅着就要過年了,別回了,好好照顧你爸,也多陪陪他,我跟領導都說了,領導也沒什麽意見。”

父親日漸恢複,白賀炜總算有時間想別的事情,狗蛋這可憐見的被他托付給了沈心,還好沈心說這兩天去随江工作,順便把狗蛋給他捎過去,白賀炜連聲道謝,心想家裏有事還多虧了這些朋友。

這期間,許岩君給他打過幾個電話又約他吃飯,白賀炜只說自己家裏有事沒在張州,并沒有告訴他實情,倒是劉孜楠說每周一花終于停了,抱怨這送花的人也太沒長性了,白賀炜心想,自己總說自己有事推脫不見面,人家當然不會繼續送花了。

鄭亦就在元旦那天給他發了個微信祝他新年快樂,白賀炜回了一條也祝你新年快樂,鄭亦回給他一個微笑的表情。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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