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風乎舞雩

林福兒是笑嘻嘻地,一路輕飄飄地蕩回家的。

回到家,王詹見了不免多問。

福兒不免撒着嬌,嗔了他一句:“哼,那些人都當你是谪仙,誰承想,私下裏竟跟個老嬷嬷似的嘴碎。”

知道福兒是在與他說笑,王詹并沒有将此放在心上,搖頭失笑間,便随手翻開一部書,道:“你竟嫌我啰嗦了?好吧,即使如此,那我便不問了,你自去清清靜靜地坐下,喚她們來擺飯罷。”

“正是呢,我也餓了。”福兒脫下外裳遞給梧桐,又吩咐下去擺飯。

今兒來伺候擺飯的是春杏和喜棉。

不知從何時開始,春杏的脾氣雖還是那般暴躁剛烈,可她對待福兒的态度已日漸緩和,也開始真真正正把她當主母來待了。

喜棉這丫頭倒是福兒第一次仔細瞧。

她生着一張白白的圓盤子臉,模樣瞧着倒挺憨的,她剛被升為二等丫鬟不久,在主公主母面前顯得極為拘謹。

喜棉規規矩矩地将備下的菜肴一一擺上桌,宮保兔丁,芫爆雞絲,龍井竹荪,胭脂鵝脯,酸筍雞皮湯,芙蓉如意卷,醋溜白菘尖,并一甕碧粳米飯,不一而足。

“有雞有兔有肥鵝,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啊。”林福兒剛坐下就直接上手往嘴裏塞了一塊如意卷。

王詹捧着手,眼睛卻只管看着福兒,見福兒這樣便笑了:“瞧瞧你那狼狽樣吧大奶奶!春杏,還不快給大奶奶帕子擦擦嘴?”

福兒也笑了,用筷子夾起一塊兔丁直往嘴裏送:“不用不用,吃飯呢,擦什麽嘴!”

“你倒豪爽。”王詹幹脆放下書,徑直走到桌前,看着福兒用飯。

林福兒一邊兒吸溜着湯,一邊兒擺着手:“你懂什麽呢,我這是魏晉之風。”

王詹微笑着福兒,眼裏只有寵溺而已,并時不時地幫她夾菜,送湯,遞帕子,兩人相處得極為默契和諧。

一頓飯下來,福兒已然挺着肚子倒在榻上,時不時地打着嗝。

王詹此刻詩興大發,正拈起筆,卻聽見福兒的打嗝聲,遂回過頭來笑眯眯地打趣道:“你倒是不避諱。”

“夫君才不是外人呢。”福兒樂呵呵地摸了摸肚皮。

見她這般可愛的模樣,王詹心中一動,大有将她寵到骨子裏的沖動,說起話來也是滿腔柔情:“起來走走吧,剛吃飯許多東西就這般躺着,對身子不好。”

福兒也是知道分寸的,這會子王詹都這般軟語輕言哄她了,遂無奈地起了身,嘴裏仍是抱怨不斷。

“這會子舞雩臺上的景致還不錯,咱們不妨去瞧瞧。”然後有意無意間執起了福兒的手。

福兒的手,并非想象中的細膩柔軟,反而在每根指頭上都結着硬繭,握在手裏有些紮人。

王詹抿嘴沉默着,心裏卻愈發疼惜起她來。

福兒的手被王詹輕輕執起,心尖兒随着腳步一顫一顫的,心裏又是慌亂又是甜蜜。

兩人并肩走在路上,一路靜默,卻大有一種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的感覺。

舞雩臺沒有小橋流水的婉轉,也沒有百萬争豔的嬌媚,只是一座高大的土臺,但它卻是整個王宅中最為壯麗的一道景致。

尤其是在此刻,夕陽西下時。

王詹扶着福兒踏着臺階,緩緩走上舞雩臺。

夕陽如血,薄月如鈎,妖異的橙紅色,幽幽的青白色,同時挂在廣袤的黑色天幕裏,妩媚壯麗中卻帶着一絲凄涼。

這時,舞雩臺上漸漸起風了。

二人的衣袍也被風輕輕地吹起。

冬日的風刮在臉上,福兒卻并不覺得疼。

舞雩臺很高。

在這裏能看到靜靜流過青陵縣的大河,能看到星星點點的千家燈火,能看到寥寥的炊煙,能看到老牛嚼着青草發出哞哞的聲音,能看到街頭坊間茶餘飯後的世間百态。

林福兒的心只深深為此景折服,突然想到曾晰曾對孔子說過自己的志向,遂随口念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王詹聞之欣然點頭,轉過頭深深地凝視着福兒:“論語裏,我最喜歡的便是這段話,私下裏命人造了這舞雩臺。不過,卻一直沒有找到能與我一同賞這美景之人。”

“如今可找到了?”林福兒轉過頭,笑容晏晏地看着他。

王詹順勢攬過福兒的香肩,萬分蒼涼地感嘆道:“嗯,可算是找到了。”

二人說笑間,王詹也随口問起了福兒今日堂試的事情。

福兒一一據實以答。

“看不出來,大奶奶竟然還是治國之才。”福兒的那一番話,的确也讓王詹小小地驚豔了一把。

福兒笑嘻嘻地瞪了瞪他:“你可別小瞧我。”

王詹看着福兒的音容笑貌,卻突然沉默了。想着福兒大字不識卻偏生錦心繡口,以她原本殺豬女的身份,又如何能有這般遠見卓識?

感受到王詹情緒的變化,福兒轉過頭疑惑地看着他。

福兒的目光*辣的,王詹只是笑笑,并未說話。

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他也曾看過一些志怪離奇的故事。

在那些故事裏,有美豔純善的狐仙幫助癡情書生渡過難關,還有死了許多年的女鬼附身到少女的身上……

“喂,你怎麽了?”福兒伸手在他面前晃晃。

順着那雙長滿硬繭的手,王詹将目光轉到了福兒身上。

“無事,”無論怎樣,福兒都是他的福兒,他的妻,遂溫柔地笑道,“想必你很快就要進書院了,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也別太勞累了,該休息就去休息吧,日後進書院還有你忙的呢。”

福兒連忙捂住耳朵:“你好唠叨啊,王嬷嬷!”

就這樣雲淡風清地過了幾日,青陵女院放榜的時候也到了。

福兒沒有親自去看,而是拐了二妞在家裏吃果子,另外又打發梧桐領着幾個小丫鬟前去看榜。

“福兒,你說咱們能過嗎?”二妞不停往嘴裏塞着海棠脯,一副心肌梗塞的倒黴樣兒,“我總覺得心裏毛毛的,像要發生什麽事一般。”

“要不我讓筝娘子來給你彈首曲子?”林福兒笑眯眯地拈起一粒海棠脯往嘴裏送去。

如今,董筝的存在對她來說并無威脅,在福兒的心裏,也就把她當成了一個行走的mp3。

“得了吧,就她彈那玩意兒,唧唧歪歪跟上吊的,還不如我二大爺死的時候唢吶隊吹的那玩意兒呢!”陳二妞撇嘴嫌棄道。

這時,院子裏傳來了丫鬟們興奮的喊聲:

“大奶奶,大喜!”

“陳姑娘,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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