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四穿
不過很快衛聽春就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薛盈不太像是投懷送抱,按理說欲拒還迎要勾引人,雙眸水盈盈地看完了人, 就不必再搖晃假裝了。
可是衛聽春稍微松了松手, 薛盈直接順着她的身體滑倒在地。
投懷送抱可不是這麽送的, 薛盈咬着唇,因為雙手被捆着, 他甚至沒法撐着手臂坐直。
這是怎麽了?衛聽春上前了一步。
顯然薛盈剛才突然跪地, 不是在祈求她救命,而是站不住了……
“你怎麽回事兒?”衛聽春開口, 聲音完全是渾厚的中年男音。
薛盈勉強坐直, 雖然很難堪, 但依舊聲音鎮定地開口,“方才上馬的時候掰到了腿。”
薛盈道:“短時間用不上力,過些時間就好了。”
其實不是上馬的原因, 而是舊疾。
坊間傳聞, 太子薛盈舊疾纏身,時有複發不良于行, 并非是謠言。
薛盈的腿是小時候跪壞了,也是凍壞了。
每年冬天若是冷到了, 都是會複發的, 已經治好了很多,虎狼之藥用下去, 就連皇帝也不知道他的毛病。
薛盈也沒料到, 自己竟然在這關鍵的時候舊疾複發了。
但是他不會在這個“要殺他的人”的面前說出這等實情, 而是坐在地上艱難動腿,嘗試恢複。
“齊輝統領, ”薛盈坐在地上,卻半點不顯姿态卑微,他揚起臉,那雙鳳眸在風雪之夜裏看上去和周遭的白雪一樣冷。
“孤說的話全都算數,你若是不信,也可以選擇錢財,”薛盈從懷中摸出了一方小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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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這印,去皇城任何一個錢莊,都能提出你能帶走的最大數額的金銀,你可以将孤送回皇城後,帶着你的家人遠走高飛。”
衛聽春垂眸看着薛盈,伸手再度輕松把他拉起來,就架在手臂上。
薛盈咬牙站直,可是面頰上冷汗津津。
“你不怕我拿了印,再拿了錢跑了,把你殺死在這風雪之中?”
薛盈看向衛聽春,他的雙眸晦暗不明,片刻後示弱道:“終究是我走投無路,只想同齊統領做個交易。”
薛盈攀着衛聽春的手臂,放軟了語氣,連自稱也不用了。
“我不會如二皇子一般卸磨殺驢,甚至志不在大位,你該知道,孤走到今天,一切都只為了自保。”
明白皇城之中局勢的人,無人不知皇帝在大皇子回皇城的節骨眼上,把太子派去赈災,去挑戰北境三州固若金湯的門閥氏族,就是在卸磨殺驢,想要他死在北境三洲之內,給大皇子騰位置。
畢竟北境那邊常年大雪連綿災情不斷,又毗鄰北越蠻兵,氏族家家蓄養私兵,門閥聯合起來簡直自成一國,又天高皇帝遠,就算是弄死一個太子,随便安上一個遭遇北越悍匪屠殺的名頭,朝廷又能如何?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那藕斷絲連的各州各縣,歷年皇帝斬不斷理還亂的亂局,竟真的讓太子給豁了個透亮。
不僅掀翻了貪腐亂局,甚至還與北境邊軍合作,給當地最強悍的兩個土皇帝氏族扣了個蓄養私兵意欲謀反的罪名,手握皇帝禦賜令牌,先斬後奏,掀翻了盤踞北境三洲多年的七大氏族之三,屠了足足七百二十九口。
如此大功在身,朝中皇子、龍椅上的皇帝、朝中與北境三洲乃至北越蠻兵暗通款曲的氏族,又如何能真的讓薛盈歸朝?
他一旦歸朝,便算是坐死了太子之位,如此能載入青史的大功,皇帝無法再在太子之上封賞,難不成要退位讓江山嗎!
更何況皇帝雖然利用薛盈毫不手軟,卻至今不肯相信他是自己的血脈。
因此薛盈盛夏去了北境三洲,入冬折返,這一路上整整走了兩個多月,遭遇的刺殺大大小小數百次!
護送他的人除了他自己的人,加上江湖上雇傭的,同他聯合的氏族派來的,甚至有北境邊軍,但是一路上死的死散的散,真真假假又兵分了好幾路。
眼看着要到皇城了,只要進了皇城,這天下再無人能撼動他薛盈分毫。
只可惜他還是栽在了這裏。
萬全準備,仍有一失。
其實只要在上一個落腳地再窩上半月,等到上元節一過,外族使臣入皇城朝拜,他便能混在其中,安全抵達。
但是來不及了。
薛盈攀着“齊輝”的手臂,到此刻是真的有些洩氣了,他九死一生回來,冒着風雪急奔,不是為了坐穩太子之位,而是為了……赴一個約。
今天是一月十二,還有三天了。他必須在上元節回到皇城。
薛盈眯着眼睛,在風雪缭亂的夜,借着雪光,看向皇城方向。
茫茫無盡,窺不見一點燈火。
薛盈道:“若是齊統領真的不殺我不能交差,那……印章也可以給你,你盡可以随意取出金銀。”
“只求齊統領再容我三天活命。”
“我想……”我想去見一個人。
“我想過了上元節再死。”
薛盈看着衛聽春道:“齊統領可以先帶着我返回皇城,随便走什麽路。我已經沒人可用了,你不用擔心會有人營救我。”
“待回到皇城,過了上元節,齊統領便可取我向項上人頭去交差。”
薛盈看着衛聽春,語調不卑不亢,卻雙眸冰冷,似乎已經先一步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死人。
他勉力掙紮着活到如今,他還想再試試。
衛聽春已經猜出來他為何會這樣說,心中震動之餘,有些複雜。
她其實沒有如薛盈一樣,将他們之間的約定太當回事,才會卡着時間來這一趟。
因為上一次和薛盈見面,衛聽春已經發現了他身處的局未必不能破,而且他能在宮廷的各種勢力之中傾軋活到十九,也不會是個等閑之輩。他甚至能狠得下心親手掐死自己,又怎麽困宥于什麽約定之中。
她并沒有真的把薛盈當成一個單純的小孩兒。
而且上次她臨走治好了他的味覺,說不定連不舉都好了,他在明知道她是穿越者的前提上,就算衛聽春不來,也不會覺得他如何。
他們說白了,就是偶然相交的比較愉快的兩條平行線。
她決定此次來了見了薛盈,如果他過得好,她便不表露自己的身份,正常退出世界。
但是……薛盈在等上元節。
他們約定的半年之期的最後一天,便是上元節。
衛聽春張了張嘴,口中飛入了雪沫,冰涼清甜。
她伸手習慣性想要搓自己眉心,但是擡起了就想到了薛盈心細如發,擡了一半收回,轉而把薛盈揪着朝着自己身邊一扯。
粗聲粗氣道:“太子容我考慮一下。”
衛聽春把薛盈給她的印塞進懷中,而後拉了一下他,見他雙腳打結似的在地上滑,顯然是挺嚴重的還不能着力,于是思考了一下,索性彎腰矮身,直接把薛盈抗起來了。
“太子委屈一下。”衛聽春說着把他甩上了馬背。
薛盈坐直之後,衛聽春單手撐着馬背也上了馬,把薛盈朝着懷中一圈,便開始迎着風雪走下山的路。
兩個人誰也沒有再說話,衛聽春心緒特別複雜,她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告訴薛盈她是誰。
糾結了一路了,雪小了不少,前面已經能看到燈火了,是個小村子。
衛聽春看了一眼系統時間,還不算太晚,八點半。
她打算先帶薛盈去落腳喬裝一下,畢竟按照劇情,她這個角色雖然臨陣反水保了薛盈性命,投靠了薛盈,卻也是一路低調喬裝,才把薛盈護送回皇城的。
是的,她這次選的劇情,看似是追殺薛盈,實際上這個齊輝是個有良心的,知道了薛盈救下了他的幼妹和母親,也在母親的書信之中知道了薛盈在北境三洲的所作所為,心中認定了薛盈才是真的未來明君人選。
和薛盈為三洲十九縣的百姓做實事兒,舍命鬥聯合的氏族,生生從這雄霸一方的“大魚”身上咬下肉,又分文不取,與被常年壓榨的百姓手中的大功比起來,大皇子那個邊境鍍金,還不知道頂了哪個将領的功勞,立了“軍功”簡直就像是兒戲。
因此齊輝接到了截殺太子薛盈的命令之後,便已經打算好了要在最後關頭反殺同伴,一定要将太子護送回皇城。
所以衛聽春這一次沒有違背劇情走向,也沒有擾亂世界秩序,她就是個薛盈的推崇者身份,只不過救下薛盈之後,本該有個跪在雪地裏認主,宣誓忠心,而不是讓薛盈求他活命。
那個衛聽春沒照着走,反正不影響大致劇情就沒事兒。
她帶着薛盈頂着越來越大的雪進了村子,心裏還納悶,薛盈穿這麽少,不冷?身上還熱乎乎的。
她想起之前薛盈跟她說,不光是沒有味覺,小時候也把感知凍壞了,因此他對冷也不太敏感。
十五歲那時候薛盈被扔在禪悟院冰冷的地面,确實也不怎麽抖,衛聽春那時候還想,說不定是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衛聽春像是抱着個熱乎乎的火爐一樣,但是等到她下了馬,準備去敲一戶人家的門,說明借宿的時候,薛盈直挺挺地從馬上栽下來了。
衛聽春抱了個滿懷,這才發現,他再怎麽傻小子火力旺,也不可能這麽熱。
薛盈發燒了。
衛聽春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随便編造了一個理由,很順利就入住了。
畢竟她給錢給的比較多。
風雪依舊在呼號,過了今夜,他們所有的足跡都會被掩蓋。
反正劇情裏面,他們能順利的躲過所有人的眼線,收留他們的也是對老實本分的老夫妻。
不過等到在這不大的兩間土房裏面安置下來,她和薛盈占據了一間,大娘還好心給她燒了熱水,讓她和薛盈洗漱暖身的時候,衛聽春有點犯難地問:“家中有治療風寒的藥物嗎?”
薛盈應該是風寒吧,這劇情裏也沒說他發燒了啊。
大娘搖頭,說道:“那倒是沒有,這附近的村子有大夫,但是雪這麽大,這麽晚了,那大夫年紀大了,不會來的。”
衛聽春一聽也知道不行,對大娘道謝了,然後關門準備折騰薛盈。
她倒是會一些土方法退燒,只是要是風寒,那還是要吃些藥才行,這年代雖然不至于随便風寒一下就死人,那也是挺嚴重的一種病。
明天得去搞藥。
現在得把薛盈的溫度降下來。
衛聽春準備給薛盈擦身降溫,解他上衣的時候還在想,他戒備心那麽強,不會像從前一樣,突然醒了按住她然後自殘吧。
薛盈确實醒了,不過他只是睜了下眼睛,便又閉上了。
降溫不順利。
降下去一會兒又燒起來,衛聽春守了他整整一夜,薛盈反反複複發燒,燒得越來越高。
她把系統當溫度計使了下,燒到了三十九度多。
成年人燒到這種溫度,基本上已經糊塗了。
薛盈也糊塗了。
他在說胡話。
他一直在叫什麽模糊不清。
衛聽春湊近了去聽,然後就僵死在了那裏。
外面黎明将現,洩露了一絲天光。
薛盈在說:“聽春……聽春……聽春……”
衛聽春保持着側耳的姿勢,只覺得自己的名字一輩子也沒有被誰叫出來有這麽大的震撼力。
她簡直五髒六腑都被震得嗡嗡作響。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這麽直觀地感受到另一個人,一個和她來自不同世界,不同個體的人,對她的渴求。
驚天動地,懾人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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